朱瞻基點了點頭,不由笑道:“楊學士真乃奇人,瞻基還未開口,先生就已然知曉了!”楊榮撫鬚而笑,笑容中透著些許的苦澀與無奈,目光對上了朱瞻基那年輕的面龐:“此事,殿下還是不要過問的好!”“哦?”朱瞻基初聞,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當他從楊榮的目光中得到確認,他更加恍惚了。
楊榮衝他揖手行禮:“殿下,下官先行一步!”說完,便轉身離去了。
朱瞻基擰眉而視,心情難以平靜。
太子宮花園內,朱瞻■對著一池春水呆呆地想著心事。
以至於太子妃張妍緩緩走到他身旁,他都渾然不知。
“■兒在想什麼?”太子妃輕聲問道。
“母妃!”朱瞻■這才驚覺,立即回轉過頭行禮請安。
太子妃輕輕擺手,身後的宮女太監悄悄退下。
寧靜地湖邊,只留下母子二人面面相對。
“■兒,前幾日嘉興的及笈禮上,滿朝文武的千金、京城中的名門淑媛中,你看中了哪個?母妃自會替你做主!”太子妃張妍看著面前的小兒子,在她自己親生的三子一女中,她最倚重瞻基,那是因為他是長子,是皇太孫,是朱棣欽定的繼承人。
然而也正因為如此,瞻基從生下來,幾乎就是在徐皇后與朱棣的呵護下長大的,直到十歲以後,徐皇后崩駕,才重新回到自己身旁,朱瞻基少年老成,有禮有度,對待自己恭敬有餘而親近不足。
而二子朱瞻墉性子憨實耿直,可是亦不是她內心中最最疼惜與欣賞的。
只有面前這個瞻■,才最得她的心。
清雅之極的英俊,秀美異常的風姿,謙和內斂、溫文爾雅,皎皎青竹如雪似蘭一般,那感覺居然有三分像他。
張妍有些恍惚了,她笑了笑,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髮絲。
瞻■面色微紅,彷彿有些窘意:“母妃,■兒不願出宮建府,■兒只願在宮裡陪著母妃。
”張妍臉上笑意更濃,她靜靜地注視著瞻■,不由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隨後歎息一聲:“癡兒說的什麼癡語?”
第272節:愚忠盡子職
她話鋒一轉,又開口道:“此次聖上隆恩,特意讓你借嘉興的宴席在大臣之女中擇妃,這是何等的恩典與破例。
這樣的自主,就是你皇兄、你父王都不曾有過的。
你還不趁此機會,擇一良人,早結秦晉之好,也好了卻母妃一樁心事。
”“母妃!”瞻■眼神兒微黯,“一定要選嗎?”張妍收斂了笑容,定定地看著朱瞻■,面上閃過一絲憂鬱:“怎麼,那麼多的名門淑媛,難道你一個也沒有看上?”遠遠的大步走過來的正是二皇孫朱瞻墉,他微微有些氣喘,一邊走口裡一邊喊道:“母妃,母妃!”張妍責怪道:“墉兒,何事如此焦急?”“母妃!”人還未到近前,朱瞻墉已經開口喊了出來,“那個方大人家的千金,就是那個舞劍的方子衿,就賜給兒子吧!”“墉兒!”張妍又氣又笑,面色微沉,不由瞪了朱瞻墉一眼,“哪裡輪到你來挑?原本是為■兒的婚事!”而朱瞻■卻長長鬆了口氣,連忙將朱瞻墉拉來當作擋箭牌:“既然二哥有心儀的女子,母妃就允了吧。
”“是是是,就是!”朱瞻墉喜滋滋地央求著太子妃。
太子妃張妍沉了臉訓道:“你府中的妃妾已經不少了,怎的還要添人?再說,又偏偏看上那個方子衿,她性情乖張、高傲難馴,恐非良配,本宮是斷斷不會允的!”“母妃!”朱瞻墉還待再求,太子妃鳳眼一掃,盯著他們兄弟二人說道:“你們二人雖不比你皇兄,但是府中妃妾也要選至純至善的貞靜淑女,絕不允許選那樣的女子入門!”說罷,又轉而盯著朱瞻■:“再給你兩日,好好考慮一下,三日後就要確定人選稟明聖上,到時自會令禮部擇日冊封的,如果■兒實在沒有主意,也就只好由母妃與你父王為你定奪了!”“母妃!”朱瞻■如珠似玉的明眸就像染上微塵般頓時失去了顏色。
太子妃張妍心中一蕩,這神情是何等的相似,就像當日朱瞻基得知要娶胡善祥時那副表情如出一轍,難道■兒心中已有了意中人?那他為何又不明講?難道這個人不是名門淑女,不及匹配?
第273節:愚忠盡子職
太子妃秀眉微挑,壓下滿腹疑問拂袖而去,留下面面相覷,各懷心事的兄弟二人。
兵部尚書方賓府中書房內。
方賓眉頭緊鎖,對著案上那本奏折看了又看,那上面的每句話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雖然滿紙胡言,但是他卻沒有力證能夠為自己辯駁。
三個月,萬歲給了三個月的時間要抓住山東民變的首領,那個所謂的白蓮聖母嗎?“唉!”長長的一聲歎息,卻不是出自方賓之口。
倚門而望,故意裝出一臉愁苦之態的正是他的女兒方子衿。
“丫頭!”方賓沖女兒招了招手,又下意識地合上案上的奏折。
而方子衿則走到近前,偏偏伸手搶了奏折來看,初是粉面微慍,緊接著便將奏折狠狠摔在地上:“爹爹!這是何人如此誣陷爹爹?”“女兒!”方賓立即輕喝一聲,隨即從地上拾起那本奏折,輕輕拂去上面的微塵,態度恭敬異常。
“爹爹,那山東之事原本就是民變,若是百姓們能得溫飽自會安居樂業,怎會又有民變?既然是民變,面對手無寸鐵的婦孺,爹爹自然不能向對待敵人一樣刀劍相伐,以懷柔之策勸導,自然是為國為民為君,怎麼還會有人誣陷爹爹心存不軌,刻意縱敵?”方子衿又急又恨,說著說著竟然淌下兩行急淚。
方賓伸手將女兒攬在懷中,輕歎道:“丫頭,你當這個道理聖上不知嗎?”“爹爹?”方子衿仰起臉,似有不明。
“正如今日朝堂之上聖上所言那般,如果聖上不明,你爹爹的命早就沒了!”方賓雖然心知肚明,卻又實在無可奈何。
第274節:開口與誰親
第四十六章開口與誰親皇太孫府迎暉樓書房內,若微一襲白衣,烏黑的頭髮如雲似霧般傾瀉在身後,靜靜地立於桌前,案上是平鋪的上等宣紙,手執玉管小狼毫,卻遲遲不曾下筆。
一個身影悄悄上樓,秉退侍女,站在她身後伸手將她攬在懷中,把頭埋在她的稍顯凌亂的髮絲中,喃喃低語著:“怎麼,才女也有才思停滯的時候?”若微不語,凝神靜氣提筆而就。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酒斟時、須滿十分。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
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
且陶陶、樂盡天真。
幾時歸去,做個閒人。
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朱瞻基輕聲誦出,不由心中暗暗吃驚:“蘇軾的《行香子》,怎麼好端端地想起它來了?”若微雙目含水,眉宇間隱著一絲憂鬱:“快到爹爹的生辰了,以前遠隔千里,想了也是白想,所以只在心中為他祈福。
如今同在京城,竟也不能得見。
這思念卻像野草般瘋長,只想寫幾句話或是作幅畫兒給他當做壽禮。
只是提起筆後,方覺不知該寫什麼。
”“哦?”朱瞻基這才想起,聽小善子說過,胡妃的父兄賞了千戶之職,並調入京中安置,而若微之父兄也在京中供職,只是自己當時並未在意,此時聽她提及,立即覺得十分愧疚,更是和言細語地輕哄著:“是我疏忽了,應該早些讓你與家人團聚,不如明兒個叫人請你娘過府……”“千萬不要!”若微聽他如此說,竟然滿臉急色,情急之下咳嗽連連。
“怎麼了?”朱瞻基拉她坐下,托起她的下頜,這才發現她原本美玉瑩光的小臉此時有些不同往日的潮紅,靈動清澈熠熠生輝的眼眸也不見了光彩,懨懨的有些病態。
立時大驚失色,伸手輕觸她的額頭,又覺得不十分燙手,這才定了定神兒。
“我爹爹與娘親都是淡泊安靜的性子,不喜交際應酬,更不會逢迎與周旋,這樣遠遠地惦記著,倒是省去了日後相見、往來相親帶來的麻煩。
”若微的神情懶懶的,索性閉上眼睛靠在朱瞻基的懷中。
“若微,你在怪我?”朱瞻基眉頭微擰,他所來沒有放棄過查訪若微在西山遇險的真相,從那根鐵釘下手,順籐摸瓜最終查到了在太孫府親兵中供職的胡安。
原本他可以將此事交由宗親府,或是直接稟告太子妃,甚至是聖上,不管胡安如何招供,胡善祥都難辭其咎。
第275節:開口與誰親
只是最終,他什麼也沒做,他只是坦然向若微告之一切。
“不是因為她此時懷有身孕,而是因為……”朱瞻基有幾分躊躇。
“因為前幾日的雷擊,聖上正為失去三大殿而惱火,朝堂上下對於都城北遷之事風波又起。
而山東的民變讓漢王再立功勳,這一系列的事件……宮中正值多事之秋,太子一脈需要安定,不能自亂陣腳。
這些我都知道,我並沒有怪你!”若微的聲音柔柔的,但是每一句都像是鐵錘敲在他的心上。
朱瞻基不再開口,此時說什麼都是蒼白的。
在這一刻,他居然想到了兵部尚書方賓。
他們的處境竟有幾分的相似。
“瞻基,你在想什麼?”若微突然仰起臉,對上朱瞻基的眼眸,“朝堂上又有煩心事了?”朱瞻基淡然一笑:“果然什麼都瞞不了你。
今兒在殿上,因為山東平叛一事,皇爺爺責罰了方大人!”“方大人?可是兵部尚書方賓?”朱瞻基點了點頭:“想不到好端端的,山東竟然會發生民變,而官兵派了兩批,圍剿數月不得,最後還是在二皇叔的協助下才得以擊潰叛軍,而其首領卻並未成擒。
皇爺爺以三月為限,讓方大人將其緝捕歸案,我看方大人的神色似乎有難言之隱。
”“哦?”若微眉頭微蹙,“我在北上途中也聽說了,領頭的竟是一位女子,自稱白蓮聖母,想她一個弱女子能夠成事,其中必有玄機,殿下可以去通州碼頭走走,那邊往來商船客舟雲集,也許可以打聽出來。
”“好主意!”朱瞻基面露喜色,緊緊擁著若微思緒漸明。
第二日下了朝,朱瞻基便換了衣裳帶著親隨去通州碼頭暗訪,果然很快便知道了大概。
朱瞻基身著便服,雖然只是一件很普通的藏青色袍子,頭髮用同色的發巾一束。
以這樣的裝束走在大街上,十個人中倒有兩三個和他穿的一樣,看起來明明很普通,肅穆的神色也不見出奇,只是在人群中悄然而立,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與幽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