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與朱瞻墉對視之後,順從地接過來細細品味起碗中的飲品來,品嚐之時伴著贊言,母子三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朱瞻墉看了看雲汀又看了看素月終於忍不住問道:“母后,是不是這宮裡出什麼事了?”“瞎說!”張太后不以為然地瞪了他一眼,又拿起團扇為坐在自己身旁的朱瞻輕輕搖著。
“母后,兒子的脾氣母后最清楚,兒子有話從來是直來直去。
剛剛我跟瞻去長樂宮看馨兒,順便想看看若微,可是……”朱瞻墉是個急脾氣,藏不住話。
朱瞻基臨行前特意囑咐他要常常去看望若微和馨兒,說在宮裡若微沒什麼能談得來的朋友,讓他多多照看。
可是今兒在長樂宮門口看到裡面淒風苦雨的,彷彿出了什麼大事。
守門的人也不讓他們入內,隱隱地聽到常德公主朱錦馨的哭聲震天,心裡更是慌慌的,不一會兒朱錦馨從裡面放出一個紙風箏,上面寫的是“皇祖母來長樂宮大鬧了一場,母妃和紫煙都不見了!”朱瞻墉與朱瞻面面相覷,瞻墉與瞻基和若微是自小一起長的,情誼深厚,加上他又是一個直性子立即就想來仁壽宮問個究竟。
瞻則與他不同,他對若微有一種若即若離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彷彿如曹植的洛神賦一般,所以越是事關若微的事,他越不敢貿然出頭。
好不容易等到太后召見這才提起此事,可見太后並不想說,心裡雖然始終放不下也不好再問。
“什麼?”張太后聽朱瞻墉說完原委不由微慍道,“你皇兄不在,你們兩個皇叔怎麼能往嫂嫂宮裡跑呢?多大了也不知道避嫌。
後宮的事用不著你們管!”“母后!”朱瞻墉還想再爭,卻被朱瞻攔下。
朱瞻說道:“母后以太后之尊執掌後宮,處事自有分寸,原是用不著兒臣們多言。
想來定是貴妃有做得不當的地方,被母后以宮規教訓也是應該的。
只是皇兄在外征戰,若是聽到什麼,擾了君心誤了大事,怕是得不償失了!”朱瞻此語如蜻蜓點水明是幫太后分析實則暗幫若微,卻說得不露痕跡讓太后聽了也不由微微點頭稱是。
“正是正是,瞻說得是!若微可是皇兄的心頭肉,若是母后罰得太重了,等皇兄回來又得鬧個雞飛狗跳!”朱瞻墉也幫著搭腔,可他卻是越幫越忙,眼見張太后的面色越來越陰沉,朱瞻立即拉著朱瞻墉起身告退,“兒臣前朝還有事情要辦,就先告退了!”“去吧,辦正事要緊。
後宮這些婆婆媽媽的瑣事就不勞你們費心了!”張太后點了點頭,揮手讓他們下去了。
“錦馨這丫頭倒真是像極了若微,也是個磨人精,惹事鬼,半點兒不讓人清淨!”張太后歪在靠墊之上,神情有些疲倦道。
“太后娘娘,襄親王殿下說得極是,太后確實應該想想等皇上回來以後該如何交代。
”一個清麗的聲音突然在殿內響起,不是雲汀也不是素月。
“晴兒,太后面前哪裡輪得到咱們當奴才的多嘴!”素月低聲斥責。
張太后卻來了精神,她拿目一瞅,發現立於下首穿著宮女服飾的吳雨晴雖然素顏示人,看上去卻更顯容顏秀麗,目光明亮如同蘊著一汪秋水,灼灼其華好似會開口講話一般。
“晴兒?你叫晴兒?”張太后只是覺得這個宮女很面熟,然而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有什麼瓜葛。
“太后,晴兒是去年皇上從南邊帶入宮的那個孤女,皇上為她賜名‘吳雨晴’,是太后把她調來放在仁壽宮學規矩的。
”雲汀看出太后所惑從旁代為解釋。
“哦!”張太后記起來了,她鳳目中閃過探究之色,“今兒的飲品是你做的?你一直在仁壽宮小廚房的灶上幫忙?”“回太后的話,奴婢先在浣衣局,後來又去了司苑局、寶鈔司、惜薪司,兩個月前剛剛分到灶上。
”晴兒對答如流,態度不卑不亢。
張太后點了點頭,“這綠豆沙茸百合蜜是你想出來的?也是你做的?”“是!”晴兒立即回應。
“有點兒意思,像是煮出來的,可是又沒有半滴水,軟軟滑滑的,嘗著清香可口,還有股子豆香。
是怎麼做的?”太后的全部精神兒彷彿都聚集在面前的這缽綠豆飲品上來了。
“用上好的綠豆、豌豆泡上一天一夜,用開水燙了,一粒一粒撿出來去掉皮,再把百合球莖洗淨,將去了皮泡好了的綠豆、豌豆與百合放在碗中上屜隔水蒸,六個時辰之後拿玉杵搗碎即可!”晴兒細細地講著。
張太后看著她,“這得用多少綠豆?每一粒都要去殼這得費多少工夫?”晴兒笑了,“奴婢沒有數,奴婢只是想著這樣做出來的東西入口細膩如絲般潤滑,不會因為有皮兒而感覺不適,所以做的時候也不覺得費力。
”晴兒心中暗想,這綠豆沙茸百合蜜用了整整三萬五千四百二十一粒綠豆,六百三十二片百合花瓣,只是她知道什麼時候該裝傻,什麼時候該隱諱,表忠心可以,但是如果鋒芒太露,恐怕太后這一關,自己此生是過不了了。
“很好,你有心了!”張太后收斂了面上的笑容,“你如此費心做這個綠豆沙茸百合蜜,想來就是要見哀家,有話要對哀家說。
是想讓哀家放你回到皇上身邊?”晴兒搖了搖頭。
“不是?”張太后彷彿不信。
“晴兒是有話要面稟皇太后,但不是為了自己!”晴兒神色恭敬萬分沉著。
“哦?你倒說說看!”太后身子向後一倚靠在椅背上神情微微有些慵懶。
“奴婢的意思與襄王殿下的意思是一樣的。
皇太后懲罰宮妃不算什麼,可是這宮妃不是別人,是皇上的至愛。
即使她所犯之錯該死,可偏偏皇上不在……恐怕日後皇上也會遷怒太后的。
”“笑話,哀家既然處置了她,就不怕皇上責問。
”張太后面色漸漸陰了下來,“況且哀家只是令她幽閉自省,又沒有打罵於她,是她因為小產之後身子虛加上傷心過度,若是真的去了,只能說是福薄命短,皇上回來也怪不得哀家!”“太后所言極是,只是奴婢還是替太后擔心。
貴妃娘娘如今在北苑冷閣內不吃不喝不問診,若是等不到皇上回來就撒手西去。
外面不知深淺的人自然不能體諒皇太后的良苦用心,也許會說皇貴妃是被逼無奈以死相爭,怕是到時候會有累皇太后的清譽!”晴兒面上含笑,話音不高不低,語速不緊不慢,柔柔地將這番道理講出恰恰正中張太后要害。
張太后心中想的是,不管孫若微是自絕於世,還是被自己下令處死,只要是她死了,一切都乾淨了。
皇上自然會難過一陣子,可是難過之後也就漸漸平復了。
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為了年輕天子不被寵妃媚惑,自己擔這個惡名又如何呢?即使皇上不諒解,天下人不諒解,只要對得起祖宗,她認了。
晴兒偷偷打量著張太后的神情,對於她的心思猜度出幾分,於是又開口說道:“再有,奴婢雖然沒有眼見當日的情形,但是後宮之中早已傳開了。
都說皇貴妃此次被罰是因為在居所內被搜出春藥和力勸皇上親征一事,可若只是為了此事則是罪不致死的。
若是皇上回來以後問太后,這兩件事均是長樂宮內皇上與皇貴妃閨房之中的私事,太后是如何得知的?那時太后該如何回答?”“這?”張太后猛地想到了胡皇后,正是她向自己哭訴若微後宮干政攛掇皇上出征,又以春藥傷害龍體。
自己派人暗暗查明這才去辦她。
可如今細細想來,這惡人自己是做了,若微也辦了,反倒沒胡善祥什麼事了。
似乎有些隱隱的不對勁兒。
張太后盯著面前的晴兒,“你費了這麼多心思來跟哀家說這番話,是為了替貴妃求情,然後令貴妃和皇上感激你,以期日後在宮裡能有出頭之日?”晴兒跪在地上,深深叩首道,“晴兒早年被皇上所救,又於皇上迴鑾期間救過皇上,晴兒與皇上自有情義,是不用再費心謀劃了。
”張太后啞然失笑,“那又是為何?”晴兒依舊伏在地上:“若說是為了天下蒼生,皇太后也許不信。
可是晴兒身為孤女如同草芥一般,在民間受盡折磨與疾苦,也算得上是九死一生。
晴兒深知一個好皇上對天下百姓的意義。
所以晴兒此舉只是為了皇上的後宮能夠太平,后妃和睦,母子和順,這樣皇上聖心悅,才有精力好好治理天下,造福萬民。
”這番話依舊是從她瘦弱的身軀裡傳出來的,依舊是柔柔的帶著幾許顫音,可是在張太后聽來卻像是天籟之音一般動聽,也許它算不得慷慨激昂,也沒有千秋大義,卻讓張太后感覺到一絲溫暖。
“誰能想到在這後宮之中,與哀家知心的不是皇上,更不是皇后和貴妃,竟然是你。
”張太后唇邊漾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心中苦樂參半,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是她稍稍有些安心,晴兒,果然是個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