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澤毅的網吧裡有一個內廳。專門為熟人準備的。大圓桌上擺著一圈電腦。旁邊是帶冰箱和流理台的開放式小廚房。新朋舊友閒暇時聚在一起開黑。「嗒嗒嗒嗒」的鍵盤聲在房間裡迴盪。伴隨著層出不窮的呼喊聲。沒有俱樂部條條框框的約束。這裡就是塊樂土。
林逸軒與人激戰正酣。轉頭沖正在水池邊洗蘋果的邱櫻喊道:「櫻妹妹。幫我倒杯可樂。」
季向空長腿一抬。踹了下他的椅子:「自己倒。別差遣人家。」
他力道太大。林逸軒差點從椅子上滾下去。坐穩後賤兮兮地撞了下他的肩膀:「哎喲喂。你捨不得啦。」
邱櫻手一抖。飲料灑了點在地上。聽見季向空慢悠悠地回道:「是啊。」
心臟頓時漏跳了一拍。她端著可樂走到他們旁邊。還沒放下便看見季向空拍拍林逸軒的背:「阿軒。你坐對面去。」
林逸軒瞥了邱櫻一眼。全身像被雷劈了似的。手指顫抖地直指季向空的鼻間:「好啊!你趕我走!你個沒良心的!我白跟了你那麼多年!」
季向空笑著打開他的手:「趕緊滾。」
林逸軒哼了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滾了。季向空面向邱櫻。手指在身邊的位置上敲了敲:「坐。」
邱櫻環視四周。圓桌基本都坐滿了。其他幾個男生正八卦地看著自己。她還在猶豫。季向空忽然拉著她的手腕將她拽到了座位上。漫不經心地說:「培訓時間兩小時。別愣著啊。我很貴的。」
邱櫻這才想起來先前和他的約定。
起因是有次邱櫻正好看見孫澤毅坐在窗邊縫衣服。走近了才發現是季向空的襯衫。遠古大神無奈地笑著搖搖頭:「向空這孩子也不知道整天在幹嗎。衣服動不動就破了個口子。」
太陽正在下山。透過窗簾灑進來的光線將孫澤毅整個人都襯得溫暖和善。他抬頭對邱櫻柔聲道:「小邱。幫我去後院叫他們準備吃飯。別打球打得太瘋了。」
採訪裡曾提過。季向空是單親家庭的孩子。跟著媽媽和外婆長大。邱櫻有時候會懷疑。季向空這麼親近孫澤毅。是不是因為孫大神身上這股慈父的特質。
那天晚上邱櫻主動向季向空請纓:「孫哥很忙。你衣服破了。我也可以幫你縫。」她頓了頓。「收報酬的。」
條件就是季向空當她的教練。指點她單排沖分。
三局排外賽結束。兩人並肩觀看起北美比賽錄像。
「Titan陣容選得不好。」邱櫻吸著奶茶。手指指向屏幕。「我告訴你哦。這蓋伊很克惡魔牧師。」
季向空學著她的語調。細聲細氣地說:「我告訴你哦。真的不克。」
邱櫻聞言皺起秀眉。表情無比認真:「真的克!」
季向空偏過頭看她。彎著眼睛笑:「真不克。」
「真的克!」
「真不克。」
「惡魔牧師的五秒無敵在蓋伊的斬殺面前無效!」
「奶一口再加劣單的治療光環就行了。」
邱櫻急紅了臉:「你見過哪個職業選手玩劣單。裝備會出治療光環啊。智障嗎?」
季向空氣定神閒地說:「我啊。」
邱櫻倒吸一口氣。想說的話噎在喉嚨裡。聽見四周傳來低低的笑聲。她這才發現季向空的手臂正閒閒地搭在她的椅背上。爭論的時候。他們的腦袋幾乎靠在了一起。於是紅著臉往旁邊挪了挪。心裡又羞又喜。
中場休息時。邱櫻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戰場欺詐師Void季向空表演集錦」。視頻裡。他要麼在地上扔了雙鞋等著隱身的敵人破隱來撿。要麼在樹林裡藏了罐藥膏。裝成殘血逃跑進樹林。然後喝藥反殺。要麼在英雄做出放技能的抬手動作時突然取消。以假動作誤導對方判斷。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他那經典的「打一下就跑」。把對方煩得想報警。怕有伏擊不敢追。不追又會再被打……
邱櫻用播音腔緩緩開口:「偉大的中國Conquer傳奇隊長Cris曾說過。『無論Void季向空操作什麼英雄。永遠都有四個固定技能:假裝沒看見、假裝沒打中、假裝逃不掉、假裝背後有人』。總而言之。教科書級別的賤。」
語畢。她被自己逗樂。抱著肚子咯咯笑個不停。
「討打是吧?」季向空眉峰上挑。順手拿起支筆用筆桿戳她的腰。她怕癢。邊擋邊往旁邊躲。「停……停。快停下……我錯了我錯了。哎呀你快住手!」
隔著張桌子。這聲音和畫面十分曖昧。林逸軒被閃瞎了。代表在座的單身狗們發聲:「喂!你們在直播談戀愛嗎?!」
那天從林逸軒處得知季向空曾深深地喜歡過一個人後。邱櫻回到網吧時心裡很亂。她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卻忍不住越想越害怕。直到季向空撥了撥她被風吹亂的頭髮。撐著膝蓋俯下身。徑直看向她的眼睛:「不舒服嗎?我送你回去?」
他的眼眸中蕩著微光。滿是她的影子。邱櫻搖搖頭。在這溫柔面前繳械投降。
她深吸一口氣。咧嘴對他笑:「我沒事。」
這是他的過去。誰都有不為人知的故事。
晚上分別時。季向空告訴邱櫻。他最近這段日子除了打籃球和去健身房。下午多半會待在孫澤毅的網吧裡。
他垂眸看了她片刻。低聲說:「如果你想見我。可以來找我。」
整個世界忽然寂靜無聲。邱櫻在那一瞬間很想撲進他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他。
週三下午邱櫻沒有課。給季向空發了條「過會兒就來」的微信後。她嘴唇一抿。又加了條:「我想喝果汁。」
到網吧時季向空和孫澤毅都不在。邱櫻剛剛走近內廳。便聽見裡面傳來的說話聲。
「阿軒。我搞不懂啊。季神之前不是很討厭那個女主播邱櫻嗎。煩她直播的時候總跳Firework的舞。特別是他女神Miya的part。現在怎麼關係那麼好了?」
「對啊。我記得之前有人看邱櫻的舞蹈剪輯時。問季神覺不覺得她跳得比Miya原版還好。季神當時還生氣了呢。」
「這肯定啊。冒牌和原版。當然沒法比啊。」
「哎呀。人家畢竟好看嘛。季神又沒說是女朋友。沒準就是倒貼得猛了點。順勢玩玩吧。」
「喂喂。別亂說啊。向空可沒幹過這種事。」林逸軒的目光掃到站在門口的邱櫻。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匆忙走上前。「大家就是無聊八卦。你別放心裡去啊。」
邱櫻笑著點點頭。又搖了搖頭。他們的話像是尖銳的針。一陣陣紮在她的背脊上。不管她如何洗心革面。網上隨時可以搜到她早期直播時唱歌跳舞的視頻。她溫聲細語、搖尾乞憐。希望屏幕前的觀眾可以點關注。可以給她刷禮物……那些畢竟是真實存在過的歷史。
季向空一開始討厭她。她知道的;他不是玩弄感情的人。她知道的。可一時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怎麼跟這群人繼續坐在一起。
也許在他們眼裡。她的形象從未有所改變。
邱櫻出門時正好撞上季向空。他拉開購物袋。給她看裡面各種顏色的naked果汁瓶。桃花眼彎成月牙:「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的。就都買了。」
邱櫻的眼睛裡驀地浮上了層霧氣。她腦袋低垂。像只霜打的茄子。
季向空眉梢微挑:「怎麼了?」
她不說話。
「又不開心了?」季向空低頭看她。語氣就像是在哄一個鬧情緒的小朋友。「看來我要拿出撒手鑭了。唱歌給你聽?」
耳邊迴響起他那嚇人的歌聲。邱櫻差點破涕為笑。她搖搖頭。囁嚅道:「我學校裡還有事。我先走了。」
季向空胳膊一橫攔住她。將裝著飲料的袋子放到她手裡。滿滿一袋。沉甸甸的。
「等一下。我去拿車鑰匙。」擦肩而過時。他抬手蓋在邱櫻的腦袋上。「站著別動啊。我送你。」
邱櫻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壓抑在心底的問題猝不及防地接踵而至。在她空蕩的腦海裡肆意地叫囂——
你喜歡的人是什麼樣的?
你還喜歡她嗎?
你喜歡我嗎?
她不敢問。每次她看著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始終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林逸軒說過。季向空是一個被大部分人認為操作很菜。不該打職業的人。所以他需要付出多於別人數倍的精力。她不想讓他分心。之前魯莽地開過口。差點連朋友都做不成。能像現在這樣待在他身邊。陪他歡笑。為他加油打氣。她已經很滿足了。
晚上下了直播後。邱櫻抱著抱枕窩在沙發裡看日劇。名字很合她的心境。《心有所屬》。
身為點心師的女主角設計了一款新的蛋糕。蛋糕裡面藏著一整顆的覆盆子。主題是:不為人知的心意。
她說:「覆盆子的紅色象徵著人類最強烈的情感。譬如想實現的夢想、想守護的心愛之物、喜歡一個人的心情。這些情感也許大家都不會顯露出來。但是它們真真切切地存在著。」
「就算從外面看不見。也被小心地收藏在心底。」
「聽說你昨天給隔壁的妍燕送了五艘游輪。到我這兒怎麼就小氣了呀?」
電話那頭。陸依依正繪聲繪色地模仿著喬馨直播時的語氣。直播平台的每個版塊都有那麼些個出手闊綽的大佬。興致來了就給喜歡的主播們輪番送禮。大部分主播只是感謝一句。而喬馨這種。則會嗲聲嗲氣地提要求。
「上次有個金主送了喬馨九艘游輪。她也沒說謝謝。在鏡頭面前嬌嗔。『你一次充值肯定充了十艘湊整數。怎麼才送我九艘?快把剩下那艘交出來』。」
邱櫻被她這個「嬌嗔」逗笑。腦海裡畫面感十足。
在直播平台上送禮物的人。有的是為了表達對主播的喜愛。也有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一旦送出價格不菲的帆船、游輪。那可是昭告全平台的事。拉風得不得了。
「她這話一出。彈幕上全在起哄。什麼『不送看不起你。幾十萬人看著呢』。這款爺只好繼續送了。誰知道背後是不是每月零花錢十萬的小學生呢。她這人真是……」陸依依頓了頓。咬牙切齒道。「婊氣十足!」
邱櫻笑著搖頭:「好啦。她得罪的是我。怎麼搞得像是你的一生之敵似的?」
「我說你也太老實了。現在都搞組合呢。不抱團人氣不行。」陸依依頓了下。「男解說洛天不是約你一起玩過嗎?他的人氣可是一等一的啊。」
「我怕被帶節奏。」
陸依依恨鐵不成鋼:「這就跟娛樂圈一樣。明星都得時不時炒炒緋聞呀。」
邱櫻沒搭話。她不希望季向空誤會。
電話那頭陸依依喊得震天響:「快把自己的身價炒起來。直播平台大比拚。都在往裡面拚命投錢。你知道『虎撲』剛簽的遊戲主播『大小姐』的簽約費多少嗎?一億啊!一億!」
「著名主播身價堪比一線明星。這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哦對了。喬馨開淘寶店了。零食、男裝、外設。一應俱全。這個你倒是能學一下。」
邱櫻苦笑:「我哪有這個精力啊。」
「你可以找代理。很多知名主播都這樣。從客服到發貨。一條龍服務。」
「嗯。我有空考慮考慮。」
見她口氣敷衍。陸依依不死心地勸道:「現在是自媒體和粉絲經濟的時代。主播的名氣說白了只能持續幾年。喬馨那樣做挺明智的。早點把名氣都換成現錢。」
「直播平台大浪淘沙。最後能留下來的還是有實力的人。好的直播。內容是精心準備過的。是一檔節目。一定能經受住時間的考驗。」邱櫻目光灼灼地說。「我想專心把它做好。」
掛了電話。邱櫻窩在電競椅裡刷微博。自從她上了CPL秋季賽的解說台後。名聲大噪。有無腦跟風黑綠茶婊有手段的。也有被她解說時的表現驚艷而力挺的。粉絲們錄下她的直播內容。做成各種各樣的視頻。解說金句、日常搞笑段子、玩Conquer時「一百種死法集錦」。但出乎她意外的是。登上微博熱搜的是她早期模仿Miya跳舞的視頻。
過去的痕跡總是抹不掉啊。
邱櫻忽然想起來。她在水上大冒險中拼了半條命贏來的那張Firework珍藏絕版簽名專輯。季向空很喜歡。他把它放在隨身攜帶的背包裡。有次被林逸軒撞見。林逸軒悲痛地感慨他沉迷得不輕。
他很珍惜她送他的禮物。邱櫻心中竊喜。她打開音響。放起了Firework的歌。
如今紅遍全亞洲的Firework。曾有過很長一段噩夢般的經歷。如同在大海上瑟瑟前行的小船。稍不留神。便會被浪濤吞沒。沉入海底。再也無法重見天日。
Firework剛出道時因缺乏亮點而成績平平。人員幾經更換調整。只有中國籍成員Miya傅彌雅堅持留守。組合頻繁發歌卻始終無人問津。歌曲排名50開外。經過了新人的光環期後。成績慘淡的她們逐漸被冷凍。沒有新專輯面世。沒有任何商業廣告和代言。沒有一分錢的收入。最窘迫的時候。只能待在宿舍裡吃著泡麵度日。
冷凍期持續了近兩年。公司終於決定製作新單曲《Yes or No》。並且給Firework下了最終通牒。新專輯不火就解散組合。可天不遂人願。新歌依然處於排行榜的末尾。正當Firework走到末路。女孩們行李準備回家時。K-POP歷史上從未發生過的奇跡出現了!
一位Miya的粉絲在視頻網站Youtube上傳了一段Miya公演時的飯拍。她出眾的嗓音、靈動的舞蹈、深情的表演令眾人驚歎出奇。這樣一個實力毫不遜於其他天團的組合。居然被世人忽視了那麼久。瀕臨解散!
人們如同發現了掩埋於土中的珍寶。將Miya的飯拍在網絡瘋狂流傳。點擊量一度猛超韓國第一天團。再度引起了各界關注。電視台紛紛召回她們的新歌。《Yes or No》橫掃各大榜單。昔日發表過的單曲接連成為熱門金曲。風靡大街小巷。Firework從此躥升為一線女團。
很多時候。並不是酒不夠香。而是巷子太深。
《Yes or No》首次得到人氣歌謠第一名時。成員們抱著Miya號啕大哭。那段如同救世主般存在的飯拍。拍攝的是一場觀眾只有幾十人的路邊小演出。主持人好奇地問Miya。她為何還能保持如此投入的精彩表現。
Miya哽咽著說:「我只是把每次演出都當成最後一場來表演。」
邱櫻之前時常翻唱Miya的歌。跳Miya跳的舞。並不僅僅因為Firework人氣火爆。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喜歡Miya。始終憧憬著Miya。
Miya紅了之後。網上頻頻流出她昔日的視頻。她曾以練習生的身份在知名經紀公司訓練了一年。被直接除名。離開前她誠懇而謙卑地說:「我哪裡不好都可以改。請再給我一次機會。」然而。當時這家韓國娛樂業巨頭給了她斬釘截鐵的回復——「你沒有成為偶像的天賦。你紅不了。」
後來時常有記者在採訪中詢問Miya對這件往事的看法。她只是淡淡一笑:「追夢路上的經歷都是莫大的財富。只有從谷底拚命爬上來的人。才格外懂得珍惜。」
這樣一個女孩。如同太陽般耀眼。在絕境時為同伴們撐起一片天。站在舞台上的身影帶給無數人希望。數不清的寂靜的夜裡。邱櫻聽著她溫暖的歌聲。看著她燦爛的微笑。源源不斷的勇氣湧上心頭。彷彿能夠治癒所有的傷。
也許正因如此。季向空才會成為她的死忠粉吧。
播放列表放到Firework中Miya的中文單曲《天空之外》。相傳這首歌是Miya十七歲時寫給喜歡的男生的中文單曲。邱櫻特別喜歡。
她一邊看著MV。一邊跟著輕輕地哼。
「從未點破也沒關係。緘默不語也沒關係。夕陽下你牽住我的手。掌心因緊張而滲出的汗。含笑彎起的眼睛。一路蔓延到耳根的紅暈。甚至是空氣中飄浮著的塵埃。帶著鹹味的海風。都在清晰無比地訴說著——
你也喜歡我。這件事。」
視頻裡。Miya像是想透過鏡頭看向更遠的地方。目光迷離而深邃。那是邱櫻之前怎麼都模仿不像的。面對心上人的眼神。
邱櫻突然想起那天在家中同季向空說起這支曲子背後的故事時。他那落寞的笑容。
——如果Miya真承認自己的初戀已經不在了。像你這樣的死忠粉豈不是會哭死。
——我不會的。無論她今後身在何方。與誰在一起。只要是她心之所向、身之所往。我都會祝福她。
不知為何。邱櫻的腦海中冒出了荒唐的猜想。記憶中某個被忽視已久的點頃刻間變得格外清晰。
《天空之外》是一支發行量很小的中文單曲。連宣傳都沒有。上市幾天就絕版了。她偶爾從一個Firework粉絲手裡得到了CD。
邱櫻起身在書櫃裡找到了藍色的光碟。涼意頓時順著背脊不斷向全身攀爬。
那張專輯背後寫著一行中文——
「季風向洋。天空之外。」
剎那間。她彷彿可以聽見齒輪在黑暗中緩緩轉動的聲音。
「你沒聽錯!我和季向空。我們簽約費一個價!」
祁越狠狠地咬住屈起的食指關節。在喬馨的家裡走來走去。
先前拿裴熙當幌子。喬馨的人氣不降反增。和祁越的地下情已經順風順水地發展了一段日子。祁越雖然脾氣極差。但頭腦簡單。她越是欲擒故縱、忽冷忽熱。他便越對她欲罷不能。死心塌地。休假期間祁越一得空便往喬馨家裡跑。幾分鐘前他們正好聊到戰隊的情況。喬馨幾句話就煽得祁越心中惱火。
「我可是得過世界冠軍的人。他算什麼?一條被Legend踢走的喪家犬!春季賽快開始了。沒準舒雯會讓他當我們的新隊長!」
他目眥欲裂。全身微微發抖:「觀眾們都說VPG的建隊核心是我和Poker的雙月組合啊!可CEO舒雯就是看不到。我為她賣命那麼多年。她之前找來裴熙成為隊內核心。一個和隊友毫無配合的毒瘤!每場比賽我們只能迎合他的節奏。贏了是他的。輸了卻是我們的。」祁越深吸一口氣。「裴熙實力是強。又是前隊長Summer的表弟。我認了!現在的季向空憑什麼?!」
喬馨將他按坐在沙發上:「別生氣啦。大家都明白。秋季賽你是VPG的絕對大腿呀。狀態復甦了。每次都carry全場。」
祁越胸口劇烈起伏著。腦海中浮現出比賽後季向空在全隊人的面前指出他操作細節不當。一次次停下錄像指給他看的情景。祁越脾氣本來就暴躁。當時手掌用力拍在季向空身前的桌子上。厲聲道:「喂。就你那垃圾操作。有什麼臉給我建議?!」
「我提出來。是因為覺得以你的天賦。你完全可以做到。這不難。就是一個習慣。」季向空嘴唇微抿。很快便恢復了慣有的歪笑。「如果我有你這麼快的手速。我會這麼做的。」
他的態度不卑不亢。祁越內心的火無處發洩。只好作罷。
不僅如此。季向空還總愛在訓練時讓他們練不拿手的英雄。有次訓練的時候。祁越連輸五盤。氣憤得連連摔鍵盤:「這個版本最強勢的體系就是幻象流和速推。Legend、Newland他們都在死命練。你讓我們學這些勝率超低的英雄找死嗎?」他額頭青筋暴起。狠狠地瞪向季向空。「我只玩有血性的carry。不玩這種陰險猥瑣的!」
「遊戲玩家才談喜好。我們是職業選手。」季向空笑了笑。態度無比耐心。「會玩的英雄越多。陣容選擇就越有優勢。如果總是效仿他人。那就永遠落後於別人。」
回想起來。無論祁越如何惡語相向。季向空從不生氣。說話時笑瞇瞇的。像是拳頭打到沙包上。倒顯得對方理虧。祁越越想越氣。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那手殘還整天扯什麼『你們要有學習能力。比賽時要思考。不要根據慣性來打』。他個空降兵。以為自己是誰?我們可是得過世界冠軍的人。決賽不搞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花樣。我們照樣能贏!」
VPG四名隊員先前被大魔王裴熙的風頭壓著。憋著一口氣。後來舒雯又發話讓大家聽從季向空的指揮。他們不得不從。如今拿了冠軍。面對粉絲們鋪天蓋地的吹捧。他們的虛榮心自然迅速膨脹。
「季向空和你們CEO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舒雯那種三十歲還不結婚的老女人。飢渴著呢。」喬馨側坐上祁越的大腿。低頭略帶委屈地捲著自己的長髮。「唉。像我們這種老老實實努力的。還不如人家靠後台托個關係。季向空找你的碴。擺明是當眾羞辱你嘛。把你在隊內的地位做低。」
她身著露肩長裙。曲線畢露。祁越喉嚨一緊。目光恨不得鑽進她低敞的領口裡。
「我也沒好到哪兒去。解說台上被邱櫻打壓。男解說見了她像被勾魂了似的。都不給我說話的機會。之前遊星嫌她遊戲打得差跟她解約了。她跑到狸貓東山再起。本事真大。」
祁越心猿意馬地撫摸著喬馨的後背:「她是怎麼得到解說席位的?」
「抱大腿、陪睡唄。她手段多得很。那個季向空都被捏在手裡。為她鞍前馬後的。邱櫻能有今天。基本靠他。」喬馨眼底浮起慍意。但一閃而過。「秋季賽那會兒。我可是親眼看見。他晚上從邱櫻的房間裡出來。」
「難怪這渾蛋晚上沒事就消失好久。原來泡妞去了啊!」祁越不齒地冷哼。「如果最後沒拿冠軍。第一個挨罵的就是他!」
喬馨摟住祁越的脖子。唇瓣緊貼他的耳朵:「唉。我和邱櫻那種人不一樣。我是真的喜歡你。」
祁越向來桀驁的眉宇間露出一絲柔情。
兩人擁吻著跌入沙發。喬馨突然從祁越懷裡掙脫出來。在他迫不及待地再次靠近時手指抵住他的嘴。細聲細氣地說:「與其等著季向空爬到你頭上。不如想想辦法怎麼找機會把他踢走。自己成為隊長。」
季向空休假期間。邱櫻調整了直播安排。九點就結束工作在家門口等他。季向空信守承諾。只要有空。他便開車載著她到處去吃好吃的。
晚上他們逛了一陣夜市。邱櫻吃飽喝足。感覺全身滿溢著源源不斷的勇氣。也許是個打消疑惑的好機會。自從看出Miya那張單曲的端倪後。她每晚胡思亂想。頭髮一簇簇地掉。再不搞明白。沒準就要禿了。
在車子經過家附近的街心公園時。邱櫻突然示意季向空停車。
大半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他幫她擺脫了一群人的跟蹤。在她最失意的時候問道:「同樣是通過Conquer來賺錢。你就不想憑本事當個正經解說嗎?」
她的人生從那一刻開始變得不一樣了。如同潛藏泥地已久的螺絲。在陰雨中生銹發霉。終於從腳底的淤泥中探出頭。便感受到了陽光鋪天蓋地的燦爛。
「我還不想回家。在這裡逛逛吧。」邱櫻咬了下嘴唇。柔聲道。「我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深更半夜的。這話迴盪在車廂裡很是曖昧。她雙瞳剪水。睫毛顫動。說完便意識到不妥。整張臉都燒了起來。
「好啊。」季向空在路邊停下車。偏過頭看她。聲音低啞溫和。「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去。」
他的桃花眼帶電。不笑時都有種含情脈脈的感覺。邱櫻心跳慢了半拍。招架不住他的目光。心緒亂成了一團麻。
他們找到之前談心的角落。季向空在台階上坐下。雙腿敞開。上身前傾。手肘隨意地搭在膝蓋上。見邱櫻像個木桿似的杵在自己面前。他挑眉:「嫌地不乾淨?怎麼。你想坐我腿上?」
邱櫻這才回過神。撇了撇嘴。在他身邊坐下。
季向空側過頭。衝她揚揚下巴:「之前你送我專輯我還沒給還禮。想要什麼?」
邱櫻緊張地縮了下脖子。試探地說:「要不……聊聊你的情史吧。」
季向空一怔。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想聽哪段?」
「全部。」
季向空笑著斜睨她:「夠貪心的啊。」
邱櫻佯裝活潑地眨眨眼:「是不是太長了。要講個三天三夜?沒事呀。你今天就說一段。我最喜歡追連載了。」
她說這話時很沒底氣。見他不搭腔。她正準備放棄。他卻慢悠悠地開了口。
「這段經歷……說出來你可能會不信。」他垂下眼簾。斂起笑意。「大概是初中的時候吧。我開始注意一個女生。在學校裡她不算最漂亮的。但就是有種溫暖的氣質。像太陽一樣。令人忍不住想靠近。」
「後來我們進了一個高中。因為和她關係好。她經常會請我去她家吃飯。我爸爸很早就過世了。媽媽對我很好。所以我並不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麼不同。可就在那個時候。看著他們一家人溫馨美滿的樣子。我才意識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並且。這輩子再也回不來了。」
「人啊。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要。我頻繁地往她家裡跑。好像這樣就能夠填上心中的缺口。」季向空頓了下。眼神無比柔軟。「她在我的學生時代。大概是女神一樣的存在吧。」
邱櫻嘴角收緊。手掌慢慢地握成了拳。
後來。她去韓國當了練習生。他也去韓國留學。加入職業電競戰隊。他在韓國的職業生涯十分坎坷。因為天賦差。經常堅持不下去。是女神的存在給了他希望。她在大公司訓練了一年後就因不被看好而被除名。隨後加入小公司。發行的單曲成績慘淡。沒有通告。不能去電視台打歌。她只能在小秀場、大街上、商場裡表演。
「冬天下著雪啊。那麼冷。她還衣著單薄地跳著舞。地上很滑。跌倒了就爬起來繼續跳。臉上是充滿希望的微笑。」
季向空訓練之餘就會去看她的演出。他們互相打氣。自然而然地墜入愛河。在職業生涯最黑暗、最無助的時刻。他們是彼此唯一的光。
她第一次開見面會時下著雨。台下加上他。只有七個觀眾。
她說:「就算會失敗。會被嘲笑。會很難受。但是只要有你一個人支持著我。我覺得自己好像就有前進的勇氣了。」
新歌依然無人問津。被公司下達最後通牒的那晚。她在他懷裡號啕大哭。眼淚打濕衣襟。停也停不下來。彼時他一無所有。在殘酷的賽場上顛沛流離。連下一頓晚餐的著落都沒有譜。他只能用言語安慰著心儀的姑娘。因無能為力而絕望。
「後來的故事你應該都知道吧……」季向空低頭看著地面。表情毫無波瀾。「那個飯拍視頻是我上傳的。」
邱櫻動了下嘴唇。喉間乾澀。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昭然若揭。可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故事中的女主角的確是如今無數年輕人的偶像。Firework中國籍成員。傅彌雅。
她十七歲時為他寫了一首歌。季風向洋。天空之外。載著她所有青澀的愛戀。
Firework一夜爆紅。Miya成為了奇跡的代名詞。可在此之後兩人的距離卻是越來越遠了。季向空覺得碌碌無為的自己並沒有什麼資格站在女神的身邊。於是回國發展。一直到現在。
見季向空沉默不語。邱櫻小心翼翼地問:「故事結束了嗎?」
「結束了。」
邱櫻想:你好像一點都不難過。
季向空彷彿聽到了她的心聲:「你是不是很疑惑。我怎麼這麼平靜?」
他苦笑一聲。肩膀隨之聳動。邱櫻看見他眼眸中的光一點一點黯淡下去。腦袋垂得很低很低:「和她分開後。就像是向日葵離了太陽……我一度以為自己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
路燈昏黃的燈光籠罩著他。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英俊的五官線條晦暗不明。看起來悲傷得令人心疼。
邱櫻的表情凝滯了。嘴唇抿成直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怎麼樣。有沒有心動?」季向空驀地偏過頭。舒展開眉眼。露出玩世不恭的笑。「都說男人把苦情的過去告訴女人。容易博得好感。」
他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拍了拍邱櫻的腦袋:「回去吧。」
恍惚間。什麼東西衝破了心靈的堤壩。巨大的抽痛感令邱櫻幾乎無法呼吸。
在察覺到那張中文單曲的秘密後。她在網上深扒了很久Miya的花邊新聞。韓國經紀公司對藝人管得很嚴。有人爆料她曾為了自己的星途拋棄了草莽時期的男朋友。並在分手後迅速和圈內資歷最深的男團隊長傳出緋聞。消息有各式各樣的版本。其中的真偽只有當事人才知曉。
邱櫻不敢想像。季向空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聽著傅彌雅在全世界人的面前說出「我還沒有初戀」「從來沒有喜歡過的人」。將她和他的過去擦乾抹淨。
邱櫻不敢想像。這些年來。他是以怎樣的心情。雲淡風輕地說:「我是她的粉絲。」
他們並肩向停車的地方走去。夜裡的風很涼。樹葉搖曳發出窸窣的碎響。不遠處路過幾個醉酒後的男生。不知道是不是失戀。大聲唱著薛之謙的《演員》。
「該配合你演出的我盡力在表演。像情感節目裡的嘉賓任人挑選。如果還能看出我有愛你的那面。請剪掉那些情節讓我看上去體面。」
「可你曾經那麼愛我。幹嗎演出細節?不在意的樣子是我最後的表演。」
邱櫻用力撥開被風吹得覆蓋在臉上的散亂髮絲。聽見身邊的人狀若無意地跟著輕哼。
「是因為愛你我才選擇表演。這種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