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哪喝的?莫不是背著五嫂出去喝花酒了?」
李衡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七弟,只見他少年人的臉上帶著些許揶揄和狡黠,說這話的時候眨巴著一雙漆黑的眼珠子,讓人不禁想起他年幼時分,作弄人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時隔多年,他覺得自己的心態都已蒼老,這個年年卻依舊年少。
「沒有,酒肉穿腸,少飲總是好的。」
李律也笑了起來,大步跟上他道:「母后見了少不得要問問你,若是我喝醉也就罷了,你喝醉卻是少有的事情。」
「那一會就要勞煩七弟多給我擔待了。」
李律嘿嘿一笑道:「好說好說,如此五哥就要欠弟弟一個人情了。」
「欠你人情也是好說。」李衡點頭應道:「但凡你開口的,本王什麼時候拒絕過你?」
「那倒沒有。」李律說的是實話,到底是一母同胞,這麼多的兄弟姐妹,他本該和眼前這位更親厚才是。
二人請安走的一直是後宮御花園的小路,還未出宮建府的時候,這條路就是他們慣常走的,現在正值深秋時節,秋菊頹敗,看上去有點淒涼。
從這條路往鳳藻宮去就有點遠了,所以在他們到鳳藻宮之後,林嬤嬤卻攔在鳴鸞殿暖閣外面,屈膝說道:「皇后娘娘召見了劉大人,在裡頭呢……」
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只聽李律又道:「嬤嬤,不知是哪位劉大人?」
「中書省劉大人。」
李衡點頭應下道:「如此我兄弟二人就在外間等候,嬤嬤進去伺候吧。」
李律也已經大大咧咧的在外間椅子上坐下,一腳翹在矮几上,姿勢著實有些不像話。
李衡輕聲呵斥道:「你也太沒規矩了,這像什麼?」
「反正也沒人見著,嬤嬤你也當什麼也沒看到吧。」
林嬤嬤掩嘴一笑道:「殿下年少,頑皮一些也無關緊要。」
言罷就屈膝退下,進了暖閣之內。
自天氣轉涼之後,暖閣之內就供了火盆,一進去就覺得暖氣撲面,使人昏昏欲睡。
隔著一道屏風,外面站著的是中書令劉三思,裡頭坐著的是那位當朝劉皇后。
林嬤嬤一進去的時候,劉三思正拱手垂聽,皇后歎了口氣:「三哥,你也著實讓我心寒……」
劉三思連道惶恐,腰身更彎下許多。
林嬤嬤又繞進屏風裡頭,只見皇后正嚴妝華服端坐於軟榻之上,一隻手支著腦袋,一隻手端著茶盞擺弄,金鳳銜月的金簪玉珠滴溜溜的垂在眉心。
軟榻之上放著一方小小的矮几,上頭的狻猊香薰爐裡還在冒著裊裊青煙,上好梔香本是平心靜氣的,但此時卻似乎不起作用了。
皇后話已說完也沒有聽到劉三思的回應,又看了焦嬤嬤一眼,後者在她耳邊小聲說道:「王爺和七殿下下朝回來,給娘娘您請安了。」
皇后點頭,又對劉三思道:「三哥,你我也不是外人,便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微臣惶恐,但憑皇后娘娘垂訓!」
劉三思的這句話著實讓劉皇后咬緊了壓根,就好像對峙的兩個人,她上前一步,後者卻後退一步,怎麼也不肯和她拉近距離,索性也不和他兜轉。
「那好,本宮便問三哥一句,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劉三思繼續裝傻道:「皇后娘娘要問什麼?微臣有點聽不明白!」
看不見屏風後頭的狀況,卻在他這話說完之後,裡面傳來彭的一聲,卻是皇后重重一掌擊打在桌案上,目眥欲裂。
然而劉三思卻仍然有點裝瘋賣傻道:「皇后娘娘?」
「父親是打算成為太子一黨了?」皇后高高揚起眼角,眉宇間滿的怒火。
劉三思一撩衣袍,當即跪了下去:「這結黨營私可是死罪,還望娘娘不要聽信讒言,斷章取義才是!」
沒有聽到裡面傳來回答,但不久之後就聽到環珮交擊,皇后已然步出暖閣,行到了劉三思的面前。
後者稍稍抬眸看向這個妹妹,歲月似乎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和自己相比,二人年齡相仿,但她卻顯得太過年輕了。
皇后微瞇著眼睛冷笑一聲,抬手去拉劉三思道:「三哥你這樣可不就是折殺小妹了嗎?」
劉三思深覺此時皇后似乎有點奇怪,但卻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裡奇怪。
只得在她還沒碰到自己的時候,順勢起身,拱手又後退一步。
皇后雙手交握在小腹之前,又是婉轉一笑:「本宮猶自記得當年要嫁入王府為側妃的時候,三哥你可是除了母親之外,哭的最凶的,怎麼,這歲月無情,也讓你我之間的兄妹之情生分了?」
提起往事,劉三思不禁有點面紅耳赤,只是低著頭,不作回應。
然而皇后卻並不打算就這麼輕易放過他,又莞爾一笑道:「你當初還說了,若是將來妹妹在王府之中受到欺侮,定要捨棄一切接我回家,當時說的難道是假話?」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也不過是年少無知一時間心直口快罷了……況且,現下皇后娘娘母儀天下,誰人敢欺侮於你?」
劉皇后也是不以為意道:「說的對啊,誰人還敢欺侮於我?皇上活著,有皇上為小妹做主,皇上沒了,本宮起碼還有兩個爭氣的兒子,你說是不是,三哥?」
劉三思仍然是不敢抬頭,趕忙答道:「是……」
「不是!」劉皇后忽的一聲大喝,指著劉三思怒目而視,怒吼出聲:「本宮說不是!本宮在王府不曾受辱,在後宮也無人敢欺!卻被你們這幫亂臣賊子趁虛而入!等到有朝一日皇上薨逝!那麼你們就更可以趾高氣昂的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了是不是!」
她這一聲呵斥聲音著實有點太大了,嚇的林嬤嬤趕緊上前來要去捂她的嘴,卻被她一把給用力推開。
劉三思更是惶恐不已,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此時在暖閣外的兄弟倆也聽到裡面的動靜,對視一眼站起身來,想進,卻又在猶豫。
劉皇后氣的胸膛劇烈起伏,指著劉三思的手也在不住的哆嗦,半晌之後,終於平緩下自己內心的波動,再一次的詢問他道:「父親和三哥成了太子一黨,將來扶太子登基,以為劉家依舊不可撼動?」
「微臣從未有過此等想法。」劉三思卻仍然嘴硬。
皇后也並未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反問他道:「你覺得李徹是什麼人?他是什麼善良之輩?」
「太子殿下貴為儲君,豈是我們臣子可以妄議。」
「是啊,他是儲君,他是正宮嫡子!本宮如今雖是六宮之首,但在民間說法裡頭,也不過是個填方,是個續絃,本宮的兒子既不是長子,又不是嫡子,便沒有任何優勢了嗎?」
「王爺和七殿下都很好……」劉三思低聲答道。
「自然是極好!」皇后慢慢蹲了下去,一隻手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抬起頭來,兩雙眸子慢慢對視。
「自然是極好的……」皇后呵呵笑道:「本宮的兒子有多好,滿朝文武有目共睹!衡兒兄友弟恭謙卑寬和!律兒有勇有謀宅心仁厚!哪裡都比那狼子野心的李徹強!最重要的是,他們可是你的親外甥啊!三哥!」
「我知道……」進了鳳藻宮這麼長時間,劉三思第一次回答問題的時候是這般的沒有底氣。
然而皇后卻又止不住的呵呵笑道:「你知道,父親也知道,為何你們能為任何人奪江山守江山!偏偏對自己的親外孫!親外甥這麼殘忍?」
她的手在劉三思的背上抓緊,用力的抓緊,痛的劉三思一個激靈,靈台又清明了幾分,不禁暗想,險些被這個妹妹的一番話所刺激的心生悔恨……
只得又垂首說道:「娘娘誤會了,劉家忠的是皇上,是這大宸的江山,不敢有結黨營私之念!」
「哦?」皇后吃吃笑了起來:「本宮說了這麼許多,三哥還是不願承認?縱然你們結黨營私本宮沒有把柄,可你不要忘了!你們最大的破綻和把柄卻是在本宮的手上!」
劉三思略一思索定下心來,他下意識的認為,皇后雖然是他的妹妹,然而出嫁多年,和劉府的許多牽絆早已了斷,能有什麼把柄呢?
仍舊施施然道:「微臣還是那句話,不敢有結黨營私之念。」
「那玉瑤侄女是怎麼回事?」皇后微笑看著他道:「你的寶貝閨女玉瑤,是怎麼回事呢?」
「李劉聯姻,本是先祖定下的規矩,娘娘您不也是因此而嫁入王府的嗎……更何況……」劉三思小聲道:「當初我本不捨玉瑤入主東宮,此事還是您一手促成,現如今又來質問於我?我也是無言以對!」
皇后嗤笑一聲道:「三哥可不要騙妹妹我啊,你也說了,你不捨玉瑤入宮,所以才找了一個冒牌貨欺君犯上嫁入東宮?」
劉三思猛的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的這個女人。
只見皇后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一身嚴妝華服金光璀璨,宛如那神女一般,在對他進行著審判。
「三哥,你們好大的膽子啊,看來妹妹到底是妹妹,比不得女兒親厚!你們當年怎麼就沒想過要找一個替身代我嫁入王府的呢?」
劉三思哆嗦著嘴唇,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之人,再一次緩聲問道:「這,這就是你說的,破綻?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