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后的身子也是吃那藥吃的,懷上你之後就經常生病,卻偏偏又不能用藥,懷胎九月也是她含著血淚過來的,明明吃不下什麼東西,但為了你的健康,還是強迫自己吃了吐,吐了吃……皇上幾次都不想……不想留下……」
李徹失魂落魄一般跪坐在地上,眼睛失神的望向前方,他萬萬沒有想到,當年將一切看的最透徹的竟然是自己那個在別人口中有點沒心沒肺的母后。
她不想生出子嗣,只怕也是擔心將來皇位爭奪,一番頭破血流,原來早在二十多年前,您就預測到了兒子的結局……
然而在得知自己懷孕之後,身為一個母親,卻又這麼堅持的將他帶到了這個世界,蔭庇在自己的懷中,保護著他,讓他不諳世事的長大。
也就是在自己出生後不久,那個父親才真正意義上成為父皇,封皇后冊立太子,一時間風光無限,得意忘形。
他也真正意義上過了一段有父有母的幸福生活,不久之後,祖父家中兩個舅舅也征戰四方軍功卓著的時候,那位一國之君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地位有點岌岌可危。
從此之後一切都變了,先是母后身染重疾,再是他冷落東宮無人問津,沈家一族戍守邊疆,可以說整個大宸帝國的朝堂都變的風雲四起。
「沒想到二十年一輪迴,你和你母后想到一起去了。」麗貴妃再一次伸手攙扶他道:「殿下快起來吧,你的出發點本是好的,沒有子嗣也就不會給太子妃招來更多禍事,與其到時候母子難保,不如一開始就不曾擁有的好。」
太子被她從地上攙扶起來,精神依舊難以振作,似乎還在消化自己剛剛得知的消息。
只聽麗妃又繼續說道:「既然現在有了孩子,也是天意,若是孩子得以保全,我相信你和太子妃一定會像先皇后一樣保他周全。」
李徹點了點頭,卻不知在想什麼,仍然有點神遊天外。
麗貴妃又對他道:「殿下此番南下,宮中自有本宮和徇兒照應,只要太子妃好好呆在東宮,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差池。」
「東宮之內亦是人心不軌,究其根本,還是得靠她自謀生路。」
「殿下,恕本宮多言……」麗妃進一步壓低聲音道:「太子妃……難道真是相府的大小姐?」
這話問的分外委婉,言辭之中帶著忖度質疑,只等著李徹的回答。
後者略一猶豫,並未直接回答,而是皺緊了眉頭,麗妃心下已是瞭然,在他要回答之前抬手將他阻止:「殿下不必說了,本宮已經心知肚明。」
李徹的眉頭亦是緊了一緊,連麗妃都看得出劉玉瑤並非相府的劉玉瑤,皇后作為劉家人豈會不知?
「只是本宮沒有想到,劉相居然這般膽大,不惜犯那欺君之罪!」
「相對於成親當日交不出太子妃而言,欺君之罪尚還有轉圜之力吧?」
聽太子如此說了,麗妃更是奇怪道:「殿下的意思是說,真正的劉玉瑤……」
後者點頭:「我與玉瑤也算是緣分天成,事已至此,我只想與她廝守終生。」
麗妃讚賞的點了點頭,她也是女人,作為女人,最欣賞的莫過於癡情男子,雖不知太子說的是真是假,單從劉玉瑤這丫頭和自己有緣,二人投機來看,她也會保她周全。
「殿下……」畫扇在門口小聲喚了一句,但見太子正在和麗妃說話,便又將頭縮了回去。
室內的二人聽了快步走了出去,只見畫扇屈膝道:「太子妃娘娘醒過來了。」
「醒了?」李徹眼下歡喜,大步往內室行去,麗妃也趕緊快步跟上。
進了內室方見的剛才請脈的李太醫正在外間伺候著,見到那二人就要行禮,卻被李徹先一步阻止:「如何?」
「娘娘只是醒了,身體還需調理……」
他話沒說完,李徹就快步繞過屏風走了進去,但見百子千孫繡花的帳子被放下了一半,另外露出劉玉瑤那張蒼白的小臉。
只是她還雙目緊閉,看上去和剛才並無二異。
李徹快步行至她的床前,抬起手來略微有些猶豫,輕輕的覆在她的額上,方見她睫毛輕輕顫抖著張開,眼波瑩潤淺淡向李徹看了過來。
後者不禁有些欣喜,低聲喚了她的名字道:「玉瑤……」
「我……」她的虛弱從聲音當中就能聽得出來。
李徹又趕緊說道:「別說話,好好休息。」
「我沒事……」她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一般,眉頭緊皺,有些奇怪的問道:「我為什麼會這樣……」
「天氣寒冷,略有些受涼,太醫已經給你看過了沒有什麼大礙。」
「哦……」她那雙漆黑的某只看向眼前之人,慢慢從被窩裡將手伸出來,後者緊緊攥著她的手,她才略有幾分安心的將眼睛閉上。
麗妃一直看著這小夫妻二人,也不禁感慨這深宮之中竟然也有真情,她以為自從先皇后去後,這樣的畫面就再也看不到了呢。
太醫已經端了藥進來,畫扇剛要去接,李徹已經先一步的將那藥碗拿了過去:「我來。」
說著便又單手將床上的人攙扶坐起,先自己嘗了一口藥的溫度,繼而才一勺一勺的往劉玉瑤的嘴裡喂去。
「苦不苦?」
「不苦……」劉玉瑤擠出一個笑道:「也嘗不出是什麼味兒……還覺得腿麻……」
「喝完藥,我給你揉揉,可還有哪裡不適?」
「沒了……」劉玉瑤搖搖頭,衝著面前之人笑道:「我想起來了,剛才罰跪的來著。」
「嗯,以後沒人會罰你。」他舀著湯勺中的藥汁,仔細的喂到她的嘴裡,還心細的將她嘴角流出來的擦乾。
就好像在面對一個瓷娃娃一般,謹慎萬分。
太醫在一旁不禁感慨道:「殿下與太子妃娘娘真是伉儷情深啊。」
麗妃也笑著點頭應下,轉而又道:「太醫與本宮還是出去吧,不要打擾他們小兩口了。」
「好。」
二人出了內室,麗妃方問太醫道:「太子妃的身體怎麼樣了?這個孩子……」
太醫稍作為難,拱手低頭:「不敢欺瞞娘娘,老臣從太子妃的脈象來看,似乎長期服用不孕的藥物,但因劑量過小,並未起到什麼作用,可一旦受孕,就難以坐胎……好在今次發現的早,及時安胎,至於是否能保住不至滑胎,主要還是得太子妃的身體是不是能承受得住……」
麗妃點頭,稍作思忖又問他道:「太醫大約有幾成把握?」
「老臣不好說,首先得斷了這藥……恕老臣直言,若是有人惡意為之……」
「這個太醫儘管放心就是,東宮一定會徹查此事!」
「好,那老臣也會盡力為之,有五成把握,剩下五成,就看太子妃自己的了!」
麗妃點頭:「太醫辛苦了,眼下還是不要告知太子妃的好,以免得到再失去,對她打擊太大。」
「老臣明白。」
在看到太子妃用過藥之後躺下休息了,麗妃這才告辭離開。
焦嬤嬤已經收拾了情緒,親自將她送出東宮,一路上愁眉不展,全都看在了麗妃的眼中。
直到出了東宮才聽到焦嬤嬤低聲道謝道:「太子妃在宮中生活如履薄冰,還好有貴妃娘娘您多方照拂!」
麗貴妃盈盈一笑看向面前之人:「本宮與嬤嬤相識也是多年,嬤嬤還不知本宮是什麼樣的人嗎?可千萬不必說這些迎合本宮的話,如何行事本宮自然心知肚明。」
焦嬤嬤又連連點頭作揖,對她感激不盡。
麗貴妃也不再看她,只是扶著宮人的手出了東宮坐上自己的轎攆回長春宮去了。
這回去的時候方覺時日已長,腹中也覺飢餓,頭頂上雖然有輪太陽,但也好似被一層薄霧遮擋了一般,朦朦朧見不真切,那深秋冷風一吹,又讓她遍體生寒,不禁裹緊了外裳。
宮道深深,路邊牆壁堅實高聳,恍如牢籠一般將人緊緊囚禁其中,無法逃離。
任何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在踏入這牢籠的時候似乎都沒想過要去逃離,當年她初入宮闈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會想要離開,只是身未竭,心先老,若是時光回到曾經,她是否還會去相信那一國之君偶然間的甜言蜜語?
「唉,心似網纏,難越宮牆,難越宮牆……」
她這麼低聲一歎就驚動了身邊的丫鬟:「娘娘這是怎麼了?出了東宮就一直愁眉不展的?可是還在為太子妃擔心?」
「擔心有什麼用?兒孫自有兒孫福吧,本宮不過是個外人,只能看顧一下。」
「奴婢這可就要多一句嘴了,娘娘身為一品貴妃,與皇后一同協力六宮,多年來相安無事,何必因為太子妃就得罪了皇后娘娘?」
麗妃低眉看了這小宮女一眼,倒是沒說話。
只聽那小宮女又大著膽子說道:「娘娘若是想為以後打算,那倒是大可不必,您有四皇子殿下傍身,眼下還是應該自保才是,若是惹怒了皇后娘娘……」
「這麼說,在你眼中,本宮就是那無情無義只會趨炎附勢之人?」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啊娘娘。」
「那你的意思就是說本宮只會中庸自保善惡不分?」
「奴婢也不是這個意思啊娘娘……」
麗妃不說話了,只是低低歎了口氣閉上眼睛,前路如何誰也不知道,她寧願難得糊塗,怕就怕有人不願她糊塗,她自己也不甘心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