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子啟程第二日,太子妃腹中有喜的消息幾乎就傳遍了整個皇宮,當然不乏有人在此之前就手眼通天,先一步知道的。
太子臨走之前找了宮外的妙手神醫給劉玉瑤看過,得到的結論和太醫院的李太醫一樣,因為長期服用藥物,她現在的身體非常不適合懷孕,不過既然已經懷孕,念在也還是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建議好好調養,將這個孩子留下。
這正是劉玉瑤的意思,所以李太醫正式奉命安胎,一天往東宮跑一趟,顯得無比慇勤。
太子走後就是重陽,重陽又叫老人節,因一國之君年事已高,宮裡也像樣的捧出幾盆菊花來,熱熱鬧鬧的過了個重陽佳節。
聽說只有當今天子,和幾位門閥老者,當然劉升自然是必在其中的,以彰顯皇恩浩蕩,他作為一國之君並未將世族門閥忘記。
又過了十來日就立冬了,今年的冬天來的特別早,早在重陽之前就已經開始覺得寒風刺骨,菊花早謝,這立冬的節氣一到,便眼瞅著御花園裡的梅樹都一個個的打起了花骨朵。
這幾日難得的天氣好,沒有大風,有的只是艷陽高照。
劉玉瑤用過早膳之後,畫扇攛掇,趁著焦嬤嬤出宮辦事,她們一起洗洗頭髮,在太陽底下曬曬。
劉玉瑤自是無所謂的,仔細算來,因為天氣轉涼,她也有幾日沒有洗頭了,在宮外的時候半個月洗一次也不覺得什麼,現在竟然一想就覺得頭皮發癢,用老人的話來說,那就是頭皮洗薄了,常洗是不好的。
可不洗,終歸是忍不住的。
平日總是在室內煨著炭爐子洗洗,再烤烤火,焦嬤嬤在的時候更是將她看的嚴嚴實實,屋子裡不能進一絲兒風,生怕著涼,現在她不在,兩個年級相仿的姑娘就開始胡作非為起來。
廊下擺著一張貴妃榻,前頭的杌子上放著一隻竹木深桶,劉玉瑤躺在上上面,就任畫扇挽著袖子給她擦洗著頭髮。
畫扇搓了皂角在她頭上,一邊輕容的按摩一邊說道:「娘娘覺得如何?重不重?」
劉玉瑤享受般閉上了眼睛笑道:「挺好的。」
「水涼不涼?要不要再加點熱水?」
「還加,你要燙死我啊?」
「呸呸呸,童言無忌!」
「哈哈,我又不是小孩,你拿童言無忌來哄我!」
「娘娘肚子裡可不就有個小孩嗎,所以娘娘也是小孩。」
「焦嬤嬤要是在的話,肯定又得說你越來越膽大了!」
「是膽大妄為啊娘娘!」
「對!就是這個詞。」
她笑著閉上了眼睛,跳躍的陽光照耀在她的臉上,讓她的肌膚顯露出一絲恍若透明的美感來,那長長的睫毛投影在眼瞼之上,好像貼了兩把小小的扇子。
昏昏欲睡間,依稀聽到腳步聲傳來,她嘴角勾起,似乎和每個假寐的日子裡一樣,睜開眼睛就能看到那個男人正彎腰看向自己,遮擋住了一大片光陰。
他會笑著撫摸她的頭髮詢問道:夢到了什麼,笑的這般開心。
然而還沒等她想好自己該回答什麼,就聽身邊伺候的宮人齊齊行禮道:「林嬤嬤。」
畫扇也停下手上的動作,對來人行禮請安道:「林嬤嬤。」
劉玉瑤睜開眼睛,眼珠子一轉,果然就看到一位身著茄紫色宮裝的老婦正笑盈盈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而那老婦一邊笑著,一邊也對劉玉瑤行了一個大大方方的禮道:「奴婢參見太子妃娘娘,娘娘洪福齊天。」
劉玉瑤又將視線收了回去,躺在那裡巋然不動:「我在洗頭,你有事嗎?」
雖然她一臉的不待見,但顯然並未激怒林嬤嬤,只見她仍然是笑容滿面的說道:「娘娘這麼冷的天怎麼在外面洗頭,仔細著涼啊。」
「我喜歡。」劉玉瑤撇嘴,哼了一聲。
只聽林嬤嬤又開口說道:「娘娘到底還是太縱容底下的人了,她們若是伺候的不得力,還不如打發了,重新給娘娘叫幾個體己的過來。」
畫扇等人聽了趕緊屈膝討饒,一聲聲說著知錯了,不敢了。
劉玉瑤眼皮也未抬一下,只是有些薄怒的呵斥道:「你們都起來!這是我家,我說了算!還輪不到旁人來指指點點!」
林嬤嬤身形一震,再去看那太子妃,只見她仍然是躺在軟榻之上一動不動,只是一向好脾氣的她突然說出這麼重的話來,還是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畫扇等人有了劉玉瑤撐腰,自然是戰戰兢兢的站起來了。
輪到林嬤嬤面子上多少有點過不去了,她在宮中算是老人了,又是皇后身邊的首席教習嬤嬤,平日後宮奴婢們都是由她統轄分配,當著奴婢們的面,被拂了臉面,臉上而已是青一陣紅一陣。
只好屈膝行了一禮道:「是奴婢多言,太子妃娘娘到底是主子,對主子的話,奴婢自然是馬首是瞻。」
劉玉瑤又冷哼一聲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說吧!到我這裡有何貴幹啊?」
林嬤嬤這才說起正事道:「皇后娘娘請太子妃娘娘和側妃娘娘往鳳藻宮一坐,自娘娘懷了身孕之後這後宮就沒好好熱鬧熱鬧,借此冬至的機會,一來給娘娘和太子妃祈禱腹中胎兒健康平安,二來,後宮妃嬪正好可以再聚聚。」
「前幾天不是再望鶴樓才聚過嗎?」劉玉瑤可沒忘記呢,她跪在望鶴樓下吹了兩個時辰的冷風,差點沒小產,再讓她去,除非她是傻子。
然而林嬤嬤卻是誠意滿滿:「皇后娘娘說了,之前望鶴樓的事情對娘娘多有偏頗,現在每每想起都悔恨不已,好在娘娘母子平安,借此機會,也想給太子妃道個歉,還望您能原諒。」
「原諒不敢當……」劉玉瑤話鋒一轉又對畫扇道:「水涼了,你趕緊給我洗洗啊。」
「是,是。」
畫扇手腳麻利的加了熱水,打散了濕漉漉的長髮繼續給她洗了起來。
只聽劉玉瑤又繼續說道:「我怎麼敢不原諒皇后呢,她既是皇后,又是我的姑母,現如今還做了我的婆婆,怎麼算,我都比她低一輩,她說這話是故意讓別人說我劉玉瑤不忠不孝嗎?」
林嬤嬤臉皮一哂,乾笑說道:「還是太子妃娘娘深明大義,只是您若是不去,奴婢也實在不好回去回話,太子妃娘娘就當可憐可憐奴婢?」
劉玉瑤也不看她,只是將目光放在那湛藍的天空之上,朵朵白雲好似那棉絮一般,在自己的眼前漂來蕩去的,竟然做朵雲彩都比人自由。
「林嬤嬤,你是打算威脅我了啊?你也許不知道,我劉玉瑤行事最恨別人威脅我!」
林嬤嬤又是身形一震,只覺得眼前之人似乎和以前大不相同了,這不同來自於哪裡,她又說的不太清楚。
就好像一隻原本就渾身是刺的刺蝟,終於卸去了那一層厚厚的盔甲,將自己的利器暴漏在了敵人的眼前。
不難猜測的是,她那卸去的一身盔甲,就是已經南下的太子了……
「奴婢該死!」她立刻跪在了地上。
洗頭的人照樣不去看她,依然享受畫扇的按摩。
林嬤嬤本以為她要效仿皇后,讓自己在這青石板地上跪一段時間,沒想到,只一會的功夫,她就又一驚一乍起來:「哎呀!林嬤嬤,你怎麼跪在那裡了呢!這要是讓皇后知道了,我還能活命嗎!」
言下之意竟是貶低皇后的心狠手辣了,林嬤嬤一直低著頭,愧疚不已道:「奴婢失語了,言辭不當,還望太子妃娘娘不要見怪。」
劉玉瑤還沒開口,就聽到一個嬌俏的聲音響起道:「這是怎麼了?林嬤嬤?」
聽到這個聲音就知道來了何人,劉玉瑤躺在那裡笑著說道:「正好,省的林嬤嬤去跑一趟請你了,皇后讓你去赴宴呢!」
方茉屈膝行禮道:「妾身給太子妃姐姐請安了,怎麼,林嬤嬤來傳皇后娘娘的懿旨,還要跪著宣旨嗎?」
「又不是我讓她跪的,」劉玉瑤扭頭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人道:「林嬤嬤,可是本太子妃讓你跪的?」
「不是,不是,是奴婢失語在先。」
「你看,不關我事,是她自己喜歡跪,是不是啊林嬤嬤,你很喜歡跪在那兒吧?」
說著還眨著一雙漆黑無辜的大眼睛,認認真真的對林嬤嬤對誰。
後者一個怔忪,對上劉玉瑤不帶絲毫笑意的目光,忍不住一個哆嗦,連連點頭道:「是,是。」
「你看看,可能跪著比較舒服吧,側妃妹妹你要不要也跪下試試?」
方茉聽她矛頭轉向自己,立刻大驚失色,趕緊說道:「還,還是算了……」
一這麼說了,自然也不敢再為林嬤嬤求情。
劉玉瑤本來也無心去刁難這奴才,在畫扇給她抱著頭髮,扶她坐起身來的時候,就已經懶聲說道:「林嬤嬤,你還是趕緊起來覆命去吧,帶上側妃一起去吧。」
方茉討好她一般笑道:「我和太子妃姐姐一道去就是。」
林嬤嬤起身,一顆心才稍稍安定,細細思量從自己進門到現在,也並未覺得言辭之中有何惡意,左不過幾句無關緊要的話,要是旁人聽了,也就裝作沒聽到,這太子妃卻較真了。
更何況,她在宮中從來沒有什麼惡名,因是跟在皇后身邊也不敢作威作福,太子妃此舉拿自己開刀,是要給皇后下馬威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就不禁覺得日後宮中只怕精彩紛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