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在給娘娘寫信?」
男人低著頭,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嗯。」
小安子也笑了起來,每每給太子妃寫信的時候,他寫字的姿勢最端正,寫的字最是橫平豎直,神情專注的好似天崩地裂都和他無關,他眼下有的僅僅是這支筆,這張紙。
寫的並不多,一頁紙而已,無非匯報一下自己現在的行程,讓她不必掛念。
寫完之後就將手上的書信吹乾,折起放在信奉中,蓋上火漆封印,放在桌上,手指又在上面點了點道:「明天著人送出去。」
「是,殿下,您現在還是休息一下吧。」
「嗯。」
他今天與這些人一番周旋吃吃喝喝竟比打了一架還要累,所以說他故作不羈,懶的與人客氣,給人一種不好相處的感覺,也並非都是假的,他本性就是一個不羈之人。
*
江山又小雪,銀妝總淡抹。
早上李徹打開房門的時候,被撲面而來的冷氣吹的那叫一個神清氣爽,他站在門口,負手而立。
眼前是一片冰雪的世界,和之前在南方所見的雪有點不同的是,這裡白的很純粹,蓋住了花花世界本來的所有顏色。
不像江南,薄雪之下還能看到粉牆黛瓦,明明是大冬天的,有些花花草草卻還在不知死活的綻放著各自的美麗。
「殿下!」小安子躬身上前,為他肩頭披上一件大氅,笑瞇瞇的說道:「奴才一看到這樣厚的雪,就知道離京城不遠了!」
是啊,不遠了,他李徹貴為儲君,那座皇城才是他的大本營。
漫步走出房門,昨天來的時候霧濛濛的,再加上天色已晚,這座小院的景致看的不是很仔細,今天一看,卻是假山池沼應有盡有,只是一切都顯得太過玲瓏小巧,帶著幾分南方獨有的秀氣。
他走在雪地上,在這平緩無痕的雪面印上自己的鞋印。
小安子快步走上前,端了一盞熱茶送至他手邊道:「殿下要傳膳嗎?」
「不急。」太子說著從他手上端過那盞茶。
蓋子一掀開的時候,綠茶的清香撲面而來,幽遠留長,熱氣熏騰,幾乎迷濛了他的目光。
喝了一口之後在嘴裡漱了漱,噗才一聲吐出來,熱茶將鬆糕一樣的雪面灼燒出一片窟窿。
將茶重新送到小安子的手上,李徹正要轉身離去,卻聽到一個腳步聲踩著咯吱咯吱的雪停頓在圓門之外。
若是下人,那未免也太無禮了一些。
他扭頭看向圓門的方向,只見那裡站著一個穿著長袍的青年。
青年二十來歲的年紀,穿著一件藍色的裌襖長袍,雙手藏在袖子裡,身後一串腳印。
他長的很是普通平凡,和大街上行走來卻的人沒什麼兩樣。
但李徹卻記得他,也認識他。
他一向不喜歡去做麻煩事,記住一個人的容貌和名姓也是麻煩事,但總有些人,你不刻意去記,他卻偏偏刻進了你的腦子裡。
那人驟然和太子對視,似乎一時怔愣,隨即趕緊抱拳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
李徹笑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那人答話:「在下是郡守大人的家臣……」
所謂家臣多是由門客演變而來,不管是在過去還是現在,總有一些懷才不遇的人投靠某位得勢官員的帳下,管吃管喝,偶爾給那人出謀劃策。
門客是來去自由的,家臣就不自由了,相當於是簽了賣身契。
李徹瞭然的點頭,清潤的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故作疑惑道:「這麼說,我們昨晚見過?」
「殿下昨晚宴飲盡興,應該沒注意到在下。」
他這話可就大錯特錯了,要知道,他不僅昨晚注意到了,昨天在碼頭上就注意到了此人。
是他在自己說了你們怎麼還跪著之後主動站起來的,與其說的失禮,不如說是故意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
然而李徹又是何人,他偏偏就裝糊塗,對他看都不看一眼。
至於昨晚那樣的場合,盡興的不止是他,但也不是人人都盡興了,這個人就沒盡興,他一直安靜的坐在角落裡,對身邊的美人不聞不問,該喝酒的時候喝酒,該吃肉的時候吃肉,和不和別人交流,孤僻的想要不引人注意都難。
「好像有點印象。」李徹負手點頭:「你大清早過來不會就是為了說這個吧?」
那人抿抿嘴巴看向太子,此人生的極為好看,黑髮一絲不苟的梳起,在頭頂上攢髻,以金鑲玉冠裝束。
劍眉星目,眸子微挑,帶著幾分慵懶的氣息。
見他不說話,李徹負手又上前走了兩步,薄唇勾起,露出疑惑的神色。
英俊風流,絕世芳華。
這是他給太子的評價,從昨天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一眼看出這人中之龍豈是別人口中所說目中無人的第一紈褲。
「在下只是想來提醒殿下一聲。」
「你說。」李徹覺得有點意思,所以耐心也比平時也多。
「美人有毒……」他只是簡單的說了這四個字,其中意味不明。
李徹笑容加深,反而看向他道:「你說的沒錯,自古美人都有毒,看還是引得無數英雄趨之若鶩相繼折腰。」
「殿下既然明白這個道理,為何又……」那人眉心緊蹙,似乎很是不解。
李徹自己似乎也沒發現,他竟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個頭要比他高,所以只能用居高臨下的姿勢看著他:「人生在世,不過百載,該快活的時候就得快活,你說不是嗎?」
「不是。」那人反而嚴肅起來,搖搖頭。
「大膽!」小安子一旁駁斥他道:「太子面前,居然如此無禮!」
那人拱手,抿嘴,似乎並未想要道歉的意思。
李徹反而又對他道:「你叫什麼?」
「在下徐勃。」
「哪個勃?」
「生機勃勃之勃。」
李徹點頭:「好名字,本太子記住了。」
徐勃卻又不說話了,李徹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徐勃仍舊是呆呆的站在院門處,站在冰天雪地裡,不動分毫。
小安子快步追上李徹的腳步道:「殿下,這個人怎麼看上去呆呆傻傻的?」
李徹冷哼一聲進門道:「八成是讀書讀傻了吧。」
小安子失聲笑道:「那傻子還知道來吸引太子殿下您的注意?」
連小安子都看得出來這個徐勃動機不純,李徹就愈發覺得可笑了,枉費他一番心思,想要將自己推薦到他李徹的眼皮底下,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若那美人是方大興送來的毒藥,他也完全有理由懷疑,這個徐勃也是毒藥,他李徹不管走到哪裡都是別人算計的目標。
太子的書信四五天才被送進了東宮,快馬加鞭,一路跑倒了好幾匹馬,當然,這是劉玉瑤所不知道的。
信上隻言片語,寥寥幾字,說他因被官員挽留,可能要在路上耽擱幾日,讓她不必掛懷,馬上就能重逢之類的話。
才剛將信放下,就聽到焦嬤嬤急匆匆的進了內室通報說道:「娘娘趕緊更衣準備一下吧!」
劉玉瑤有些納悶的抬頭看著風風火火的焦嬤嬤,有點不解:「幹嘛?準備什麼?」
「奴婢得了消息,皇上去了鳳藻宮,說是要請後宮妃嬪都過去和臘八粥。」
今日臘月初八,正是喝臘八粥的日子,她早上醒來的時候娘親就已經笑瞇瞇的將臘八粥端到她跟前了。
「我又不是後宮妃嬪,總不能也叫我吧?」
畢竟皇后為了眼不見心不煩,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後宮有什麼宴飲也不叫她了,她在這裡也落的清閒,沒想到今天忽然就叫她過去喝臘八粥了?
「您當然是!您是太子殿下的妃嬪啊!洛清王妃恐怕也得去!」
聽焦嬤嬤這麼一說,她眼睛又是一亮,上次因為方茉的事情見過玉環一面,她瘦了很多,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很差,這段時間雖然想著出宮去看看她,但冰天雪地的,她又懷孕怕冷,所以總沒能抓住機會。
現在一聽說劉玉環也要過去,便又有了幾分期待。
「尋芳!尋芳!」她沖內室叫道:「幫我找衣服吧!」
「是,娘娘。」
焦嬤嬤見她乖乖同意了,不禁鬆了一口氣,可算是省了她費口水了。
果不其然,沒一會,就聽到鳳藻宮有人前來傳話,說是皇上請太子妃往鳳藻宮去喝臘八粥。
梳妝打扮,又磨蹭了一會,算著玉環從得令到進宮,現在人也該到了,這才興沖沖的出門去了。
宮裡的積雪還未融化,堆積在御道兩側。
今日臘八,天氣晴好,燦爛的陽光將屋簷上的積雪消融從簷角低落,形成一個個冰鏨掛在那裡,被太陽光一照,明晃晃的耀眼。
東宮太子妃坐在轎攆之上,穿著一件藕粉的斜襟織錦襖,下身著高腰白鳥裙,外罩大紅的銀狐鑲邊披風,一邊興致勃勃的看著路兩邊的景致。
快到鳳藻宮之前,就遠遠的看到另外有兩乘轎攆抬了過來,其中一乘轎攆上坐著的人在看到劉玉瑤之後趕緊拍了拍扶手,示意自己要下來。
與此同時,劉玉瑤也已經到了鳳藻宮門口,人還沒從轎攆上下來,就見那下轎的小人兒粉妝玉琢一般,稚聲稚氣的對她行禮道:「征兒見過太子妃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