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見陛下被病魘纏身也自覺惶恐難安,每日為陛下祈福誦經也不過都是些表面功夫,這要康復,還得靠陛下多喝藥啊。」
「朕不喝藥的時候反而大好,這喝了藥就欠安了,你說朕還喝什麼喝?也不知你們給朕喝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皇后聽聞身形一晃,手上端著的湯碗也不甚穩當了,稍微猶豫了一下說道:「陛下……臣妾可以肯定,在這宮中,無人不是祈求陛下早日康復的,陛下何必……」
「既然是祈求朕早日康復,那就趕緊把這藥拿走!」
那帝王說著就推了皇后一把,這一推不要緊,直接讓皇后一個踉蹌險些歪倒,手上的湯碗也隨即跌落,湯水潑灑了一地,琉璃盞滴溜溜的滾了幾圈。
林嬤嬤好不容易扶了皇后,再去看地上的湯湯水水,忍不住便覺得有些可惜。
帝王看到這個情形反而是更不悅了:「皇后連個碗都端不住,也是欠安了吧?萬福安!趕緊打掃打掃!」
「是……」萬福安招呼了宮人進來打掃,不敢懈怠。
然而皇后呆站在當場一會,終於屈膝道:「那……臣妾告退了。」
「嗯。」帝王卻是頭也不抬。
林嬤嬤攙著皇后出去,才剛將簾子挑起來,就覺得疾風撲面。
這帝都的早春,風總是不小的。
皇后出了養心殿才覺得渾身冰冷,扭頭看了林嬤嬤一眼道:「你也看到了,他這疑心病啊,好像比以前更重了。」
林嬤嬤不無擔心的點頭:「陛下諱疾忌醫,以後可不知如何是好……」
「哼,那就讓他這麼耗著去吧……」皇后的目光在背對養心殿的時候一時間變的凌厲起來。
昔日結髮夫妻,今日分崩離析,全因一個權字,多少人為了這個字兄弟鬩牆,父子反目?
她心情沉重,一步步走下台階,正看到五皇子帶著隨身的人往這邊來。
皇后的臉上又堆滿笑容道:「衡兒。」
李衡快走上前幾步,抱拳拱手道:「母后。」
李衡白衣翩翩,風度依舊,眉目間溫潤如玉,讓人看了見之忘俗。
這樣一個公子哥兒,若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一定也是那擲果盈車的風流公子,只可惜生在這帝王之家,作為她的兒子,那就要拼勁全力,力爭上游。
皇后點頭,笑看向他道:「你是來給你父皇請安的?」
「嗯。」李衡答道:「兒臣聽聞父皇病情加重,不免掛懷……」
皇后讚賞的點頭說道:「衡兒好孝順,你父皇一定非常欣慰,只是本宮才從裡頭出來,如今你父皇喝了藥,要歇下了,你還是不要進去打擾了。」
李衡有些錯愕的看著母親,只見她笑容不改,面色從容,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一向都是這個母后慫恿自己多去父皇身邊走動,怎麼今日反倒……
他雖然疑惑,但也不敢問出聲來,只好點了點頭道:「是,那兒臣改日再來拜見。」
「衡兒陪母后走走。」
「好。」
母子二人迤邐向前行去,出了前庭,入了後宮,方聽到皇后說道:「你父皇依舊是諱疾忌醫,不肯配合御醫治療……」
李衡也隨即皺眉:「這樣下去……父皇的身子。」
「哼,我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若是你父皇哪日龍馭賓天,沒有傳位詔書,這皇位……怎麼算,也輪不到你啊。」
皇后說著,抬手抓住了兒子的手,一雙眼睛緊緊鎖定了他的,站在這冷峭的春風當中,神色肅穆冷靜的恍如身邊尚未抽芽的竹枝,戾色不改。
李衡點頭應答,低聲說道:「兒臣明白了母后。」
皇后又點頭說道:「東宮那邊,總得有所行動才行。」
「兒臣聽聞太子馬上就要回南方了,水利尚未根治,他又給父皇上了一道折子,全是自己對於南方水利的見解,聽說父皇大加讚賞了一番。」
皇后又道:「那都是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皇上八成還想著逐他去往南方水利重地,現在只怕不會這麼想了。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難道他不想在臨死之前,兒女簇擁身側?」
李衡聽皇后這麼說不覺身形一顫,趕緊四顧週遭,見只有風吹竹林簌簌作響,並無其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父皇興許不是這麼想的……」
皇后看他一眼,忽又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一邊緩緩向前走去,一邊說道:「也是,他興許不是這麼想的,在他的心中,這江山天下,那就都得是他的,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那也絕對不能覬覦!」
李衡低頭應了一聲,只聽皇后又道:「他巴不得自己到了那一刻,你們都不在身邊,將這萬里河山帶到地底下……」
李衡便又歎了口氣,不接話了。
皇后抬起手來,指甲上的鑲金護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手指一掐,將面前攔路的竹枝卡嚓一聲掐斷,精緻的眼角高高上揚道:「太子不可久留……」
李衡疑惑的看向了她:「那就不待太子南下……」
「衡兒,做人也切不可急功好利,這點耐心,還是要有的。」
李衡卻搖頭說道:「早先是我失策,太子一旦離京,反而更加不好對付,有太多的不可把握。就比如昌平郡方家一事,不僅沒能讓太子落馬,還讓他得了一位智囊客,兒臣實在有點不放心再放太子出去,屆時兒臣在明,太子在暗……他留在京中的人馬要對付兒臣就容易的多,兒臣要對付太子……就不免難以下手。」
皇后聽聞也不禁點了點他,忽又想起什麼一般說道:「太子的神風營,你打探的怎麼樣了?」
「聽到線子來報,說神風營在京中有據點,兒臣派人前往查看之後發現早已人去樓空。」
「真是狡兔三窟……」皇后攥緊了自己的手掌心:「這神風營一日不破,始終是個毒瘤!」
「正是。」
皇后又在兒子的肩頭輕輕拍了兩下說道:「你也不必太往心裡去,至於太子,再從長計議。」
「好。」
在將皇后送到鳳藻宮,只聽她又笑道:「你且去忙吧,你父皇將吏部與禮部交予你手,對你也是莫大的肯定,不過太子因沈家的關係,掌控了三省和兵部,又因朱晚照的關係,半個刑部也盡在手中,你要多多留意,切不可讓他將我們的人換掉。」
「這一點倒是沒有。」李衡又道:「兒臣聽聞旁人提及過,太子於三省六部中也多無作為之態,每天渾渾噩噩,也不曾有所動作。」
皇后勾唇一笑:「都什麼時候了,他還裝瘋賣傻,那就讓他繼續裝下去吧,於你我自然多有便利。」
「是。」
「你行事穩妥,本宮倒是放心,只是律兒……」皇后想了一下乾脆說道:「你看看能不能將戶部掌控,戶部交給律兒,本宮始終是信不過的。」
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相信,不是她生性就好猜疑,只是這個兒子雖然是她親生,但秉性為人與自己和李衡相差甚遠。
也不知是不是因年紀小,從小被太子照拂的關係,和太子不是親生,倒勝似親生。
「唉,律兒到底是讓本宮心寒……」
李衡又趕緊說道:「七弟不過是因為年少,想法還太天真,總覺得只要兄友弟恭,父母和睦,這天下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他有沒有想過,這表面的功夫看似光鮮,背地裡卻又有多少暗潮洶湧……」
「七弟會明白的。」
「在他明白之前,不要讓他壞事……」
「是。」
與皇后分別之後李衡便馬不停蹄的出宮去了,如今雖是初春,風吹人身也不似刀割,但那飛沙走石還是謎的人有些睜不開眼睛。
瞇緊了眼眸,以睫毛擋住風沙,低頭剛走了幾步,就見前方行來二人,卻是沿著御道,從宮門口的方向而來。
他定睛一看,見是太子妃的母親,劉三思的夫人,不覺面上堆笑,上前一步抱拳拱手道:「夫人。」
「王爺。」劉夫人也不敢怠慢,趕緊屈膝行禮,臉上掛滿笑容。
李衡見她笑容慈藹,不覺多問了一句道:「許久不見夫人進宮了,今日得閒?」
劉夫人又笑著點頭說道:「正是,不過太子殿下在宮中,婦人前來也不合時宜,待殿下離宮之後再進宮來陪伴太子妃待產即可。今日只是相爺偶的了一株老參,不捨得食用,這才命我送到宮中。」
李衡不覺點頭說道:「相爺對這個孫女也真是疼愛有加。」
「王爺……」劉夫人侷促不安的說道:「相爺對玉環也依舊疼愛,這一點倒是不偏不倚,只因眼下玉瑤身孕在身……這才……」
李衡這才反應過來劉夫人誤會了自己,連忙說道:「夫人多慮了,本王只是由衷感慨,並無嫉羨一說。」
「不過說起來,王爺與王妃也是伉儷情深,希望早得麟子,這樣玉瑤的孩子也多一個兄弟玩伴。」
「嗯,承蒙夫人吉言。」
二人客氣了一番,便分身錯開,劉夫人走出老遠才忍不住回頭看了李衡一眼,低低歎了口氣。
洛清王李衡對玉瑤有意,她豈會不知,他一個人的私心反倒害的另外三人不得安寧,這又是何必……
有時候真的莫怪情深,還不如不相見,不如不相識的好。
劉夫人依稀還記得當年女兒年少,與洛清王出相識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暮春時節,兩人相依站在楊柳樹下,柳絮飛揚,落在她的眉梢眼角,兩人恍如一對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