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本就已經在養心殿候著了,那帝王已經換下朝服坐在軟榻之上,一隻手敲擊著桌案,一邊微閉雙眸在想什麼事情。
想了一會方又說道:「秋後問斬吧……你說的對,朝中對這些貪官污吏未免太過包容。」
「是。」李徹點頭,抬起朱批,在奏折上寫下了那帝王的意見。
萬福安在門外說道:「陛下,太子妃娘娘到了。」
那一國之君與太子同時向門口看去,開口說道:「讓她進來吧。」
劉玉瑤雖然平日總是著人給皇帝送杏仁酪花生酥之類的小東西吃,但她親自面聖的機會卻是少的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結果進了內室之後,見到那位蒼老許多的帝王竟然還有點不敢認。
病痛將他折磨的不成人形,寬大的龍袍穿在身上好像空蕩蕩的被風鼓起來一樣。
他正盤腿坐在軟榻上,渾濁雙目向自己看了過來,只好硬著頭皮走進去。
太子正坐在桌案之後,一隻手握著筆,對她微微一笑,似乎也在暗中給她打氣一般。
屈膝行禮道:「玉瑤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玉瑤?」那帝王咀嚼著這兩個字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山玉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玉瑤,玉瑤……」
劉玉瑤有些不解的看著這位帝王,聲音清澈的再次問道:「父皇以前不知道我的名字嗎?」
那一國之君呵呵笑了起來,鬍子一抖一抖的,看著她的目光不禁溫和了幾分道:「平身,近處來。」
「謝父皇。」她站起身來走到那位帝王的身邊,剛要在軟榻上坐下,忽的想到他只讓自己走近,並未讓自己落座,便只好侷促的站在他的身邊。
明晰帝似乎看出她想要坐下的打算,隨即說道:「你坐。」
後者便莞爾一笑,在他身邊坐下。
急匆匆的從麗貴妃那裡走過來,她已經有些累了,在門口的時候還氣喘吁吁的呢。
「朕不是不知道你的名字,只是沒想到你在朕的面前竟然還自稱玉瑤。」
劉玉瑤暗叫一聲糟糕,小心拿眼去瞄太子的表情,只見他正皺著眉頭向自己看過來,心想他八成是生氣了。
連忙急中生智道:「玉瑤往日在家中的時候,父兄都叫我的名字,這樣親切一點,父皇覺得呢?」
「哈哈哈!」一國之君笑容加深,一邊說道:「朕只覺得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意思,要叫名字就叫名字吧,玉瑤!」
「哎!」她歡快的應了下來,忽然覺得面前這位也不是那位威嚴的一國之君了,只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正和她閒話家常一般。
「朕以前也聽說你一心惦記著要出宮去?」
後者吐吐舌尖,小心說道:「我現在不敢了。」
她倒是會裝!太子看她這副模樣,心裡不禁有些惱火,尤其是看著那粉色的舌尖,就覺得心生憤懣。
然而明晰帝卻又說道:「都要做娘的人了,也該收收心了。」
「父皇教訓的是。」
「此番你與太子雖說是去往皇陵,但也算是出了這道圍牆,見見外頭的花紅柳綠春光無限,也是極好。」
「玉瑤還沒好好謝過父皇成全呢。」
「那你要如何謝?」
本是隨口這麼一說,沒想到他還真就問自己了,後者眨眨眼睛看看這位帝王,又看看太子,見太子愁眉緊鎖的模樣又忍不住抿抿嘴巴。
難道自己又有什麼話說錯了?
「那父皇就等玉瑤回來,日日給父皇做杏仁酪吃!」
「嗯……也好,也好。」明晰帝看著她的眼睛亮亮的,忽然猛烈的咳嗽起來,她趕緊抬手在男人的背脊上輕輕的拍了拍。
萬福安快步上前掏出一方巾帕,為他掩住口鼻。
咳了好一會終於慢慢止住,只是那帝王的喘息聲愈發加大。
劉玉瑤不無心疼道:「父皇身體不適,以後一定要按時吃藥,不要為國事太過操勞。」
不知為何,這樣關懷的話出自別人口中他興許會不屑一顧,嘴上說著讓他好好治病休養身體,其實心裡卻是一個個都巴不得他去死的吧。
唯獨這劉玉瑤說這話的時候,讓他心中很是寬慰。
忍不住拉下她那只在自己背脊上拍著的手,雙手握住道:「你放心,朕一定會好好休養,放心。」
劉玉瑤也隨即點頭道:「父皇可以長命百歲。」
「嗯,朕可以長命百歲。」他說著吃吃笑了起來,看著劉玉瑤的目光多了幾分溫和之色:「你要早些回來,朕還等著吃你的杏仁酪。」
後者點頭:「父皇放心,若啊……」
話音未落就聽太子起身說道「啟稟父皇,時辰不早了,兒臣也該啟程了。」
「哦……」那位上了年紀的一國之君眉眼微瞇看著面前的太子,又咳了兩聲說道:「你們去吧,別耽擱了……」
「是。」李徹說著便又看一眼桌上的奏折道:「還是讓萬公公傳七弟來吧。」
「嗯、」明晰帝點頭算是應允。
李徹隨即又道:「玉瑤,我們該走了。」
「好。」後者輕快的應了下來,將手從那位帝王的手中抽了出來,一邊對他屈膝說道:「那玉瑤就先走了。」
明晰帝的視線有些模糊,看向她點點頭,繼而再次重複道:「早些回來……」
不知為何,聽到這四個字,劉玉瑤覺得有些心酸,竟然有種垂暮父母送別稚子遠遊的錯覺。
出了養心殿之後太子一直走在前面,兩人一前以後向東宮走去。
焦嬤嬤見太子不說話,復又對劉玉瑤道:「娘娘要不要上輦?」
她看了一眼太子,繼而搖搖頭,拒絕了焦嬤嬤的提議。
兩人以前一後的走了一會,永巷之內也不知是哪家宮室吹來杏花翻飛,洋洋灑灑的落了一路。
劉玉瑤快步上前,將太子髮髻上的一片杏花摘了下來。
後者這才扭頭看她一眼道:「怎麼?」
給他看了看手上的那片杏花,她有些不安道:「這個……」
太子忍俊不禁,她只看到杏花落在自己的發上,卻不知她的身上,發間也有粉色花瓣紛繁而下,恍如沐浴花雨之中。
他便將這小女人的手握在手心道:「以後,再也不要往養心殿去了。」
劉玉瑤一怔,疑惑道:「為什麼?」
男人便將她的兩隻手都握在手心,一邊揉、搓,似乎上面沾染了什麼不可見的灰塵一般,揉著揉著,他的手開始顫抖起來,捧著劉玉瑤的手失神片刻。
焦嬤嬤低低歎了口氣,反倒弄的劉玉瑤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們兩個在想些什麼了。
但見太子對自己雙手執著,便又想起方纔那一國之君握著自己的手。
當時也未多想,只當他是一位和藹的長輩,一位父親,現下看太子的情形,好像是覺得那位帝王對自己有意一樣。
她隨即笑道:「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去了。」
男人看著她微微一笑,卻沒想到她竟然踮起腳尖,唇瓣淺嘗輒止的落在了他的嘴上,一雙明眸閃動看向了他。
焦嬤嬤忍俊不禁,將頭轉到一旁,背對著他二人。
劉玉瑤索性抽出手,環住了太子的脖子,幾分靈動。
太子則低下頭去,攫住她的唇瓣,清涼如許,又似帶著初春的櫻花香甜,唇齒間滿是無盡的滿足之感。
撬開了唇齒,感受著那舌尖的柔軟,李徹覺得自己要沉迷其中了,櫻花落在眼睫之上,他睫毛微微一抖,便看到眼前之人正如此沉醉於自己的懷中。
這樣一場盛世浩大的櫻花雨,真的很容易讓人忘卻世間種種,只想和眼前之人相擁相報,到地老天荒……
待將嬌、喘微微的劉玉瑤鬆開時,她那迷濛的雙眸尚還看不清眼前的人,卻已經看見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站著另外兩個人了。
臉頰忽的一紅,指著他二人道:「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太子回頭看去,只見七皇子李律正嬉皮笑臉的看著自己,而五皇子李衡則表情清淡,寬襟廣袖站在這櫻花雨中出塵絕色。
「從太子妃嫂嫂你抱住我三哥開始,我們就已經來了。」
劉玉瑤眼下連耳朵根也紅透了,不滿說道:「你們怎麼走路不出聲啊……」
「哈哈哈,不是我們走路不出聲,是太子妃嫂嫂你太投入了吧。」李律又嘖嘖說道:「還真弄的我們不知如何是好呢,您倒先責怪起我們來了!」
劉玉瑤眼下真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再去看太子的時候,他卻是神色如常,只是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正笑瞇瞇的看著走過來的兩個人。
兄弟倆抱拳行禮,又聽李衡說道:「聽說殿下和太子妃要前往皇陵?」
「啊……」李徹應了一聲,懶洋洋的說道:「是啊,洛清王的消息可真夠靈通的,是對本太子格外關照還是對太子妃格外關注?」
李衡皺眉:「這件事在公里宮外人盡皆知,殿下多慮了。」
「哈哈哈。」李徹爽朗一笑:「既然如此,那本太子先行一步了,就不攔著你們去給父皇請安了。」
「行行行!」李律側開身子讓步,不忘對著劉玉瑤擠眉弄眼。
後者也道:「出宮了其實也能見到,就不向你們辭行了。」
「可不是,出宮見面還更便利呢!」七皇子表示贊同。
說到這裡的時候,五皇子李衡的臉上才稍微露出點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