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相府的大小姐居然還好好的活著。」
焦嬤嬤聽聞太子如是一說,只覺得腦袋裡亂糟糟的,她身形一晃,喃喃說道:「奴婢怎麼越來越聽不懂殿下在說什麼了?誰活著?又是誰死了?」
李徹也索性懶的解釋,他也是心亂如麻,乾脆說道:「給我更衣吧。」
「是,是……」
焦嬤嬤猶豫了一下,看向太子妃,後者只好說道:「殿下先進內室沐浴吧。」
李徹也不推辭,逕自撩了簾子大步走了進去。
隔間一座石砌的浴池,裡面引了活泉之水,又有宮人魚貫而入提著一桶桶的熱水倒進來,室內開始變的氤氳溫暖起來。
男人脫下衣衫,在浴池中躺下,焦嬤嬤指揮著宮人送上香帕,奉了香茗,又撿起太子的囚服塞到宮人手上道:「趕緊拿出去燒了,燒了這晦氣的東西!」
「你們都退下吧。」太子閉目小憩,緩聲下令。
得了命令,焦嬤嬤趕緊抽身離開。
待出去看到太子妃正氣定神閒的坐在那裡喝茶,登時想到剛才太子說道話,弄的自己稀里糊塗不算,還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面前之人了。
她看看尋芳,又看看弄影,只見她二人依舊將這人當主子一般侍奉,自己乾脆什麼也不說了。
正打算離開,就聽太子妃道:「殿下跟前也沒個人伺候,可以嗎?」
「可以……」焦嬤嬤話音一轉:「不都是娘娘一直伺候殿下沐浴的嗎……」
尋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在太子妃身邊的時間雖然不是很長,但也知曉她很少伺候太子沐浴更衣,倒是兩個人有時候會關起門來洗個鴛鴦浴,至於是不是真的在洗澡,那就不得而知了。
「尋芳,你去門口看著點,我擔心太子殿下要叫人沒人聽得見。」太子妃卻好像對焦嬤嬤的話渾然不覺,隨便一句話就將尋芳打發了過去。
焦嬤嬤臉色有些難看道:「不必,還是老身自己去吧。」
言罷又行至浴房外頭,等著裡頭的動靜。
太子在天牢的時候興許沒有沐浴的條件,但在刑部,他除了不能自由活動之外,生活起居樣樣不缺,尤其是朱晚照還深知他是個極愛乾淨的人,每日都要給他香湯沐浴,所以身上也不算髒。
他在浴池中躺了許久,好似渾身上下每個關節都被打開,接著被重新排列一般,整個人也恍似新生。
「進來吧。」
聽到太子的傳召,焦嬤嬤又趕緊一揮手,示意宮人魚貫而入,依次為他擦頭髮,擦身子。
那一片白霧繚繞的室內,男人身形健碩,皮膚緊實,寬肩窄腰,看的人心猿意馬。
太子妃不過是隨意往裡頭瞟了一眼,就鬧了個大紅臉,將頭轉了回來。
裡頭的人已經給太子換上了裡衫中衣,問太子穿什麼外裳,他道一聲隨便。
越是這隨便,就越難伺候。
焦嬤嬤只得將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太子妃:「娘娘乾坐著也是閒著,不如去給殿下拿件衣裳?奴婢們挑了殿下總是會不滿意,每次娘娘挑的,殿下才心滿意足。」
劉玉瑤點頭起身進了內室,尋芳打開了裝太子衣衫的箱籠,挑揀著說道:「殿下這會兒才回宮,保不齊一會還有許多大人前來拜見,所以奴婢覺得穿這……」
「穿這身吧。」劉玉瑤說著已經將一件上好棉絲,廣袖博襟的湖綠色長衫挑了出來:「就穿這個吧。」
「會不會不太正式?您是有所不知,殿下在外人面前總是極修邊幅的一個人,從不肯在衣著上出現什麼紕漏之處。」
「就穿這個吧。」她沒有辯解,反而拿著那衣裳親自去給太子穿上。
她給太子穿衣的時候神情非常專注,力求撫平每一道皺褶,鬆鬆的繫好衣帶和腰帶。
就在她為了這個男人忙活的時候,他已經微微抬了眼皮,居高臨下的問道:「沒想到相府的千金小姐還會這些伺候人的活。」
「以前不會,現在會了,人活在世,總得隨遇而安才對。」
將腰帶上最後一枚玉玨扣好,劉玉瑤正要抽身離開。
卻不想被那人拉著手腕,一個收放自如就將人帶到自己的懷中,另一隻手鉗制著她的下巴,居高臨下的和他對視。
男人身上還帶有熏香的味道,另外長髮披在腦後半干半濕,倒是顯得長身玉立。
尚還不足他肩膀的高度,人被她掌握在手心之內,劉玉瑤有些心虛的移開眼睛。
李徹黑眸氤氳著水汽一片漆黑瑩亮,而他薄唇緊抿,又繃出一個嚴肅的表情。
「當初都來不及逃了,怎麼現在還敢自投羅網?」
後者想將頭也移開,然而下巴上那隻大手卻讓她毫無辦法。
「難道殿下還不希望我回來?」
「呵……」男人冷笑:「希不希望你不都是回來了嗎,你知道你這次回來要想再離開,就只有變成死人了……」
他說著眼睛瞇緊,透露著幾分陰狠。
然而後者卻也附和著笑了出來:「殿下莫不是不捨得我走才說出這話的吧?」
「你想多了。」李徹倒是不給她留絲毫情面:「只是你一走,別說本太子,就連劉家都要遭殃而已……」
他說的不假,這也是她這次毅然回來的原因,若是皇上知道太子妃不見了,知道她們欺騙了自己,身為天子的尊嚴不會再容他們活命,就算念在國之肱骨的份上饒幾人不死,那在京城也呆不下去了。
「殿下既然知曉其中利害,為何還要對我說這種話?」
「本太子不過是想問你一句,既然回來了,就不打算走了吧?」
「殿下放心,等到正主回來了,我自會讓位。」
李徹勾唇一笑,倒是有幾分浪蕩公子哥的痞相:「別啊,你走什麼?誰才是正主你不是比我更心知肚明嗎?這個位置本來就是你的,沒想到兜兜轉轉,你到底還是與本太子佳偶天定啊。」
後者臉色一變,再看向太子的時候,眼底儘是一片受到驚嚇的模樣。
男人看到她的表情,好像惡作劇得逞的孩童,得意的笑了起來。
一邊笑著一邊鬆了她的下巴,抬手在她的發生撫摸,揉動:「你看,本太子也並非那相貌醜陋與之人,也不是那凶神惡煞之人,做這太子妃,並不委屈你。」
「殿下自重!」她一把將人推開,緊張的氣喘吁吁,大家閨秀的從容不復存在。
看到她的失態,某人得意了,滿足了,心裡痛快了。
男人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走了出去,逕直出了臨湖小院,往自己的園子走去。
而剩下劉玉瑤站在那裡依舊心神不定,想到剛才太子不過是逗弄自己一下,她就能惱羞成怒而失態,又不禁鄙夷自己的軟弱。
然而軟弱歸軟弱,她自己心知肚明,剛才太子那眼神看過來的時候,好像能將自己徹底看穿,看透,看個精光一樣,想不害怕都難……
焦嬤嬤本以為太子這次回來一定會有不少官員來東宮問安,順便探探口風,但是一直到太子睡了一下午,也沒一個人來的。
太子妃給挑的那身寬鬆的衣裳倒是非常適合小憩,想必她一早就猜到不會有什麼人來,才選了那麼一身。
當天晚上東宮上下的人都聚在了一起,仍舊是那間涼台水榭,仍舊是那張圓桌,仍舊是那些人,只是李徹知道,自己身邊的人已經不是當初的人了。
太子妃回東宮之後恩威並施,讓東宮的幾位良娣對她交口稱讚,席間問候太子的同時,免不了又要對她一番誇讚。
桌案上珍羞美味都在牢中吃不到的,就算是在刑部,每天飲食也極為清淡。
然而面對這些美酒佳餚,李徹卻總有些提不起精神,身形慵懶如他,斜倚在榻上,看著桌上一盤盤的飯菜,時不時的張嘴吃一旁良娣送進他嘴裡的幾口菜,也是味同爵蠟。
「殿下,您在想什麼?」其中一人大著膽子問他。
「沒想什麼。」他答的也是含糊。
「是不是妾身打擾殿下和太子妃團聚了……」
「沒有,不是!」率先搶答的人竟然是太子妃,一向端莊溫雅的她,還有些失態。
男人眉眼微微一抬,向她懶懶的掃了一眼道:「我倒是想和某人團聚溫存,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說完還逕自呵呵笑了起來,只是神色依舊難看。
眾人不敢忖度其他,一個個匆匆吃了飯就告退了。
而這邊李徹卻仍然坐在原位,抬眸看天,只見明月昭昭,晴空萬里,一眼望不到盡頭。
天地何其廣袤無窮,人海茫茫,要尋一人,要見一人,難於上青天……
身邊傳來椅子的響動,扭頭看了一眼,卻是太子妃要起身告辭。
焦嬤嬤一旁興沖沖的說道:「殿下自回來,還沒見過長孫殿下呢,現在晚上也沒什麼折子要看了,不如就好好陪陪娘娘和長孫殿下?」
嘴角邊又是勾起一個戲謔的微笑,一看到這個笑容,劉玉瑤就覺得頭皮發麻,好像這個人真的將一切都看穿了一般。
「沒什麼好看的。」他又說道:「只怕太子妃嫌我在牢中時間太長,身上發臭,不肯與我共處一室吧,這點自知之明,本太子還是有的。」
「殿下不願意來就罷了,何必挖苦臣妾。」
李徹作勢要起身道:「那我就過去?」
「殿下!」沒想到她又瞬間改口道:「臣妾今日身體不適,想回去歇下了,殿下去了,只怕伺候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