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這一幅幅神態各異栩栩如生的畫卷,好像曾經的那段時光也在眼前浮現。
李徹知道,有些回憶注定要被埋葬在歷史的車輪之下,但凡活著,人都要往前看,而不是靠回憶度日的。
重新將畫卷合上,他對門口的人說道:「小安子,把這些東西哪拿的送哪去。」
小安子應了一聲,也不敢有其他的疑問,招呼了人手過來幫忙收拾準備一會送到府庫去。
正收拾著,門口響起大鬍子的聲音:「這裡好熱鬧。」
「有事?」太子面帶憂色向他看去,因為大鬍子一直陪在劉玉瑤的身側,他單獨過來肯定是為了玉瑤的事情,難道是她的身體又有什麼變數?
「哦,草民有事要向殿下啟奏。」
「你說。」在東宮住的時間也不短了,大鬍子跟他之間依舊是彬彬有禮,禮數周到。
「草民想要離開皇宮。」
雖然這句話讓太子整個人放鬆下來,但又隨即漫上一抹疑惑:「你離宮是有事要辦?不能打發別人去嗎?」
「不,是草民要離宮……」
「那什麼時候回來?」
「這……」大鬍子苦笑一聲道:「不清楚,也不知道,只盼太子妃能長樂安康,那我也就永遠不用回來了。」
李徹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他這是打算要離開皇宮不再和這裡有任何瓜葛了。
手指緩緩的摩挲著桌案,李徹的一雙眼睛盯著面前站著的人。
大鬍子又蓄起了鬍子,只是沒有以前那麼長了,現在這把鬍子更像是小小的山羊鬍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然而他天生一張憨厚老實的臉,整個人又素淡溫順,行路說話不緊不慢,和徐勃的性子還有幾分相似。
這種人最是忠心,有他在劉玉瑤的身邊,自己也非常放心,但聽他現在驟然說要走,私心還是不願放他離開的。
「玉瑤的身子也沒有徹底好全,你這麼走了,誰還能替你照顧她?」
「殿下放心,宮中太醫醫術皆在草民之上,更何況,娘娘身子大好,日後只要多多注意保養就沒什麼問題,體內的毒素總得慢慢肅清,這是急不來的。」
「那你等她毒清了再走吧。」
「這……還望殿下成全。」
這有點難辦,雖然他知道這個男人不是玉瑤真正意義上的乾爹,但既然叫了一聲乾爹,那就是他李徹的岳父了。
如果就這麼放岳父離開,媳婦不是得跟他鬧起來嗎。
「你去問玉瑤吧,她若是同意,本太子也沒什麼意見。」
大鬍子面帶苦笑:「正是太子妃不同意,我才……」
感情是讓自己做壞人了,李徹勾唇一笑:「那你就老老實實的在東宮住著吧,還能虧待了你不成?」
「只是……」大鬍子一臉為難,他私心裡希望陪著那傻丫頭,但若是讓他在皇宮裡陪,未免有點難以啟齒的原因讓他想要離開。
正斟酌用詞的時候,小太監們抱著那幾幅畫就往外走,其中一人抱的略多,一卷畫軸掉在了地上,咕嚕嚕的滾出好遠。於是一張上好美人圖就呈現在了大鬍子的眼前,讓他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而他瞬間的表情變化也悉數落在了李徹的眼中,不動聲色的他看向大鬍子。
後者似乎不受控制般向那小太監走過去,他正將畫放在一邊,手忙腳亂的收拾地上的。
小安子一旁斥責道:「不長眼了吧!不能拿就少拿點!手腳麻利點兒!」
「是,是!」急匆匆的將畫捲起來,一回頭,剛剛擱地上的幾幅畫竟然都被大鬍子給敞開了,他一張臉頓時就露出絕望之色。
大鬍子好像不受控制了一樣,不僅將這小太監抱著的畫一幅幅的扒拉開了,還去搶其他人抱著的,一幅幅扒著看也不知在找什麼。
小安子向太子露出個求助的眼神,後者揮揮手,示意他不要吱聲,隨它去。
找了一圈,似乎終於找到了一幅畫,大鬍子雙手顫抖,一雙眼睛落在那畫上,久久不能移開。
李徹亦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看他長久不動,似乎激動的在抖動肩膀,也不禁好奇起來,乾脆悄悄走到他身邊。
越過他,李徹看到的是一幅非常普通的畫像。
畫上女子面容依舊不是很清楚,但因為在翩翩起舞,給人一飄飄欲仙之感。
我欲乘風歸去,有空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對,就是這種感覺,縱然裊娜,也有無人欣賞的孤單。
「這是誰?」他突然出聲打斷了大鬍子的全神貫注,驚的他忍不住一個哆嗦。
「回,回殿下的話,這是,一位故人,敢問殿下可願意將此畫賞賜給微臣留做紀念?」
李徹看了看畫,又看了看他。
「你不是說你從未進過宮嗎?怎麼會認識宮裡的舞姬?」
大鬍子支支吾吾道:「她,她,我……」
「哦……」李徹故意拉長了語調:「她沒進宮之前認識的吧?」
大鬍子連連點頭:「正是,正是。」
只聽這個男人又慢條斯理的說道:「給你也不是不行,只是這些東西也不是本太子的,你跟我要,我有點為難。」
小安子一旁說道:「這可都是府庫裡有登記的東西,一樣也不能少了,您還是不要讓咱家太子為難了。」
沒想到聽了小安子的話,他還有些不依不饒的跪下了:「求,求殿下將這幅畫賞給草民吧,她在這世上,就只剩下這幅畫了!」
李徹冷哼道:「你也知道?既然想要這話,那本太子問你,你可都會如實回答?」
「是,殿下請問。」
「這畫上的女子真是你在宮外認識的?」
「是……」大鬍子將腦門抵在地上,言語間微微有些顫抖,似乎就算是撒謊也不打算改口了。
深深看了他一眼,李徹又道:「我可以給你,不過你要繼續留在宮裡照看好玉瑤,當她真的完全恢復之後,你再帶著這幅畫離開!」
大鬍子一震,抬頭錯愕的看向面前之人:「殿下,您,何必為難草民?」
「你跟本太子要這幅畫就不是為難了?本太子拋出一張臉面去府庫要東西,還是要一幅沒什麼用處的畫像,讓旁人作何感想?若是有一天被父皇發現,少不得還要質問一番,你讓本太子怎麼說?」
「真,真為難殿下了。」
「既然知道這是在為難我,就不要跟我討價還價。」
「是……」雖然有些不情願的,但大鬍子依舊好好的應了下來。
最後依依不捨的看了哪幅畫一眼,太子當著他的面將那畫讓小安子好生收了起來,繼而又對送畫的小太監說道:「就說本太子留了一幅畫,若有什麼不便,讓他過來取要,但我是不會給的。」
「是。」內監應了一聲,急急離去。
這邊李徹又冷眼看了大鬍子一眼道:「你起來吧,既然今天答應了我,就要把你離宮的心思好好的裝起來,再也別說了!」
大鬍子抿緊了嘴巴,最終點點頭,算是妥協了。
他這邊妥協之後,五皇子李衡對於自己的命運終究是不願意妥協,不願意隨波逐流。
他是戴罪之身,自那日家宴之後,也不知是誰將他欺侮相府小姐劉玉環的事情說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馬上京中就有人說每年在五皇子的府上總要死幾個人的。
還有人說五皇子府上那位總是平易近人的管家也被他打成了重傷,一時間流言四起,對他都是不利。
這些真的假的也終於傳到了一國之君的耳中,雖然他沒什麼表現,也沒說什麼,但人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在朝堂之上,那位帝王看李衡的眼神多了幾分厭惡。
李衡進宮的次數少了,似乎真的開始在為離京做準備了。
終於請奏離開之後,皇后召他入宮母子告別。
哪怕明日就要啟程,皇后依舊是不甘心的咬牙切齒:「你要是走了,母后這些年的苦心經營,你的所有努力就算是徹底的完了,付諸東流!」
皇后今日在宮中稱病,一件白色的江南絲綢裡衣,頭上祖母綠鑲珠的抹額,一臉蒼白,還真有幾分病態。
「本宮不能讓你離開,衡兒你要知道這其中要害!」
李衡點頭,再看向皇后的時候已經點了點頭:「兒臣會按照母后說的做。」
劉皇后不無欣慰的點頭:「這就好,這就好,本宮等著你的好消息!」
「若不是好消息,兒子就這麼去了,母后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才行。」
劉皇后重重點頭:「你放心,你還沒當上皇帝呢,母后一定會保重好自己的身體,看著你風風光光的走到王位之上!」
李衡眼底微黯,他自己也清楚的知曉,一旦離開京城,這權利交匯的中心,要想再翻身就困難了。
但當著母后的面,他也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只得自己全部藏在心底。
告辭離開鳳藻宮的時候,他的一顆心七上八下。
有時候真的想徹底揮一揮衣袖,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沒有什麼不捨的,縱然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全部白費,他也沒什麼不捨的,和今後自由自在的日子比起來,這一切又都算的了什麼呢?
「尋芳,你幫我抱一會小寶,累死我了!」前面熟悉的聲音讓他身形一震,腳步登時頓在當場。
「娘娘就該做肩輿的。」
「大鬍子說讓我多走走,活動活動,我也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好像生銹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