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怎麼還親自來了,等太子好些了,讓他去給父皇請罪才是。」
「來看看,就當是活動活動身子骨了。」明晰帝說著,在臂彎處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不滿皺紋的眼角微微一瞇,渾濁的雙眸之中儘是眼前這活潑跳脫的女子。
只聽她又衝著內室叫道:「李徹,父皇來了!」
萬福安一旁笑瞇瞇的說道:「太子妃娘娘和殿下感情真好,這日常相處,真就如尋常百姓家的小夫妻一般。」
劉玉瑤聽後一怔,趕緊將挽著明晰帝的手鬆開,斂裾告罪,神色慌張無措與方纔的隨意大相逕庭。
「兒臣,兒臣越矩了……是兒臣的不是,焦嬤嬤也每每都多多提點兒臣要言辭穩妥,規行矩步,還請父皇不要怪罪,亦不要降罪於焦嬤嬤和東宮眾人……」
說著一顆腦袋就低低垂了下來,小心翼翼似乎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萬福安聽後臉色霎時蒼白,正呆愣的空當,明晰帝已經衝他呵斥了過來:「你這狗奴才!沒你管不到的!主子做什麼還得讓你一個閹人品頭論足?!」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這種時候所有的辯解都是多餘的,只會火上澆油,認罪該死才是最該做的。
「哼!」那一國之君平日裡看似精明,卻被劉玉瑤一句話就挑的怎麼看這閹人都不順眼,冷哼一聲弓腰過了門口的簾子走進內室。
太子妃走在後頭,笑著沖萬福安吐吐舌頭道:「果然應了那句老話,伴君如伴虎啊!」
萬福安真是有苦難言,明晰帝被他蒙蔽,但他自己卻知道這女人耍他呢,自己剛才那句話不過就是句玩笑話,照著別人的性子,指不定也就哈哈一笑帶過。沒想到這女人竟然話鋒一轉,讓聽到的人以為自己譏諷她不守規矩呢。
而明晰帝又素來喜愛這個『不守規矩』的兒媳婦,雖然對兒子不喜,但對兒媳婦溺愛著呢,肯定會對自己發火。
不過他仍然兀自腆著一張臉笑道:「主子高興就好,高興就好。」
劉玉瑤冷哼一聲,對他這一副奴顏婢骨的樣子厭惡極了,快步進了內室。
「誰訓你沒規矩啊?你儘管隨心而活就行了,誰敢訓你啊?」明晰帝還在為這事耿耿於懷呢。
劉玉瑤嘟著嘴巴道:「訓我也就算了,我最怕他們訓我宮裡的人,焦嬤嬤和尋芳她們之前可挨了板子,吃了大苦頭!」
明晰帝不說話了,在這東宮膽敢對太子妃和她的人出手的,也就只有那位中宮皇后了,想到那個女人面前一套背後一套的嘴臉,還是覺得眼前這張率真的笑臉最是可疼。
「兒臣參見父皇!」李徹由弄影攙扶著玉瑤下榻,明晰帝先一步說道:「你行了,別起來了!」
「又不是坐月子,還不能下床了?」李徹自己先笑了自己一句,站起身來的時候,腰後臀股之間的骨頭又痛的他直抽冷氣。
「父皇讓你坐著你就坐著,逞能不成,反成現眼!」
「哈哈哈哈!」那一國之君爽朗而笑,雖然年事已高病魘纏身胸腔之中發出的笑聲夾雜著渾濁的咳嗽,不過仍然讓人很容易聯想到他曾經年輕時候的英姿勃發。那時候的他應該就如現在的四皇子一般,笑聲爽朗,器宇軒昂吧?
李徹也是多年未見他笑了,此番聽了,只覺得恍如隔世,又不知為何鼻頭微酸,再去看他形容潦倒,瘦骨嶙峋,竟然有了幾分不忍。
「你怎麼了?」他這一閃而過的悲憫到底還是被那位一國之君捕捉到:「怎麼好像受傷的人是朕呢?」
李徹連忙答道:「兒臣只是許久不曾聽到父皇的笑聲了,近年來朝廷內外,社稷操勞,父皇也已經青絲斑白,健不如前。兒臣又不曾盡孝,倍感羞愧,縱然朝政所累,還望父皇萬萬保重龍體,也是吾等為人子女之福。」
「聽聽,」明晰帝指著太子對劉玉瑤說道:「聽他這舌燦蓮花,哎呀,滿朝文武這麼多人,就沒一個比的上他能溜鬚拍馬的,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啊。」
知他是用調侃的語氣來說,李徹也並未辯解,自己只管拍出馬屁就是,那馬也不會全不受用。
然而劉玉瑤卻又插了一句嘴道:「滿朝文武自然比不上李徹的,連我都比不上呢,李徹是父皇的親兒子,我是父皇的親兒媳婦!他們說的話哪有走心的啊,也難怪父皇覺得不中聽了,也就您的兒子能說的比唱的好聽,讓您心裡受用著呢!」
「哈哈哈!」又是爽聲一笑,明晰帝在劉玉瑤的手背上拍了拍,由他攙扶著坐在椅子上,揮手讓太子和太子妃也坐。
這邊太子依舊是坐在軟榻上,劉玉瑤跑過去將軟軟的錦褥墊在了他背後,還一遍遍的問硬不硬,累不累,疼不疼,這小夫妻倆一句話,一個小動作都讓人艷羨。
明晰帝沒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輩子,有過兩個皇后,三個貴妃,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到頭來會羨慕最簡單樸實的夫妻生活。
所謂夫妻生活,左不過是你寫字畫畫有紅袖添香,同桌共食,舉案齊眉。等到垂垂老矣,油盡燈枯之時,那人能牽著你的手,陪你走過人生的最後時刻。
「你這傷也有些日子了,怎麼樣了?」
李徹忙道:「有勞父皇掛懷,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再休養兩日便能上朝了。」
「兩日?」劉玉瑤站他身邊,壓低聲音道:「大鬍子說五天呢。」
「好好,五天,五天。」
「可你說兩日。」
「就那麼個說法,這個兩日可以是兩天也可以是幾天。」
「你又哄我?」
「沒有!」
這一來二去的,弄的明晰帝坐在那裡又顯尷尬起來,只得再乾咳一聲道:「行,既然沒什麼大礙就行,不過,你這傷是怎麼弄的?」
「這……」心虛的將眼睛亂瞟,只聽劉玉瑤道:「你跟父皇說吧。」
明晰帝又道:「朕怎麼聽說是從屋頂上掉下來的?你沒事爬屋頂上做什麼?」
太子妃亦重重歎了口氣:「父皇您大概不知道,李徹整天跟小孩似的,爬屋爬樹那還算輕的!」
話音一落,屋裡頭伺候的人都先沒忍住笑出了聲。
「您看看,大傢伙都笑他呢!我不讓他上去,他偏要上,結果掉下來了,摔了個屁墩!不過他應該長記性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不要生他的氣了!」
明晰帝顯然是不信的,不過聽她眉飛色舞的向自己告太子的狀,一邊聽一邊彎起嘴角,心情大好。
「你不是讓我說的嗎?怎麼自己說上了?還在父皇面前告我的御狀?」
「為了讓你長記性!」
尋芳上了新茶,劉玉瑤又道:「今早煮的冰糖百合銀耳羹呢?」
「娘娘這會兒要喝?」
「給父皇喝啊,父皇就算不來,我也得給父皇送過去,來了正好,趁熱!」
尋芳應聲下去,端了銀耳羹回來的時候,那一國之君已經開始和太子盤腿坐在榻上,鋪開楚河漢界,開始彼此對弈了。
劉玉瑤抱著皇長孫一旁湊熱鬧:「吃他的馬!父皇吃他的馬!」
「這能吃嗎?還有個卒子絆馬腿,能吃嗎?盡瞎搗亂!」明晰帝指著她教訓。
後者看看太子,又看看那一國之君,壓低聲音問太子道:「這不能吃啊?那你怎麼不告訴我?」
「那是讓著你。」
嘴巴撅的老高:「我還用你讓?」
「來了?」明晰帝用餘光看到尋芳站在一旁,伸手就去端碗,尋芳卻忙道:「奴婢先給陛下試試。」
「不用。」
縱然不用銀針試毒,也得先找人喝一口才行,可今天他也不知怎麼了,竟然接了碗毫不猶豫的喝了一大口,一邊嚼著百合一邊說道:「太甜了,你是多喜歡吃糖。」
「她一直當飯吃。」李徹趁機奚落。
劉玉瑤哼了一聲道:「喜歡吃甜的女人能生兒子!」
「只聽過酸兒辣女,沒你這個說法。」李徹依舊奚落她。
她卻又鼓起嘴巴嘟囔了一句:「現在聽過就行了。」
「小寶的名字定了嗎?」一國之君盯著棋盤,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過幾日就該擺百日酒了。」
劉玉瑤與太子彼此對視一眼,一家之主發話道:「兒臣與玉瑤商量了一下,覺得『承軒』二字不錯。」、
「承軒……承軒。」落下一子,那帝王說道:「好啊,禮部擬上來的那幾個名字都是不錯的,既然你們已經選了心儀的名兒了,就照你們選的來吧。」
「是,兒臣這就讓人將玉諜給禮部送過去。」
「嗯。」
喝了一盞銀耳羹,父子二人殺了三盤,李徹輸了了兩盤,倒不是他故意為之,有意討好這位君王,反而是他贏的那盤還是僥倖,或者是故意讓了他一些,才終於險勝。
明晰帝從東宮離開後心情還算不錯,這心情好了之後,步伐也輕快了很多,整個人就顯得精神了。
本想往後宮前去轉轉,也難得今日秋高氣爽,渾身舒泰。
可出了東宮走到前庭的時候,就有內監急匆匆的過來稟報道:「皇上,皇后娘娘跪在養心殿門口多時了,奴才們跟娘娘說陛下不在裡頭不在裡頭,可娘娘就是不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