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輦看到燕燕遠遠地站在屏風外,注視著玉簫坐在耶律賢床邊,喂耶律賢吃『藥』,擔憂地走到燕燕身邊,輕聲地道:「燕燕,主上怎麼樣?你沒事吧?」
燕燕轉過身,眼眶仍是通紅的,但是面上卻勉強『露』出笑容,彷彿自言自語般地說:「大姐,他會渡過這一關的。」
胡輦握住燕燕的手:「當然。你自己也要撐住。良哥說你一宿沒睡了,趕緊休息一會兒吧。主上這樣,孩子們還要依靠你這個母親呢。」
胡輦扶著燕燕:「你也夠累了,歇歇吧。」
燕燕擺了擺手:「出去走走吧。」
兩人走到外面,燕燕坐在花園中,方疲憊地道:「昨夜我坐在主上身邊,想起了很多事。想起當年爹爹『逼』我入宮,我痛苦得彷彿死去。那時候,我跟韓德讓說,蕭燕燕從此死了,入宮的是蕭綽。新婚那夜,我懷著憎惡,防備著他。後來,我終於和他成了夫妻,雖不相愛卻也相敬如賓。這麼多年來,我敬他治政的果決堅毅,也畏他偶爾顯『露』出的黑暗。可是如今,看到他病成這樣,我心中只有悲痛,只有憐惜。為什麼上蒼如此不仁,不曾給他平安幸福的人生,不曾給他無憂無慮的童年、少年,不曾給他健康的體魄,如今連最後的殘破身體也要奪去。」
胡輦憐憫地看著她:「燕燕,你知道嗎?一個女人對男人如果既有尊敬又有憐惜,那就表示她已經愛上他了。」
燕燕略有些茫然地看著胡輦:「愛?」
胡輦道:「你對韓德讓是春心初動,而後被一紙詔書截斷,從此生離,撕心裂肺,那是少年初戀,自然一生難忘。你和主上卻是結髮夫妻,互相扶持,感情在潤物無聲中萌芽。」
胡輦自以為看得明白,不想燕燕卻搖頭:「不,不是的。真正的愛,只有一種。我對主上,是夫妻之情,是相濡以沫,是彼此信賴,是攜手並肩,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對主上,和對韓德讓,是不一樣的。」
胡輦詫異地看著她:「你……」
燕燕搖搖頭,她的感覺,比胡輦能理解的,複雜得多,她輕歎一聲道:「所以,他有了懂他的女人,疼他的女人,我會因此而憤怒,而失落,而欣慰、憐惜,他是我的親人,至親的親人。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愛情。」
胡輦詫異地看著燕燕,半晌,歎息道:「燕燕,你長大了。」
燕燕道:「我早已經長大了。」
姐妹倆握著手,相視一笑,彼此明瞭。
過了良久,燕燕忽然問胡輦:「大姐,你說,世間真的有佛嗎?」
胡輦吃了一驚:「怎麼忽然這麼問?」
燕燕低聲道:「我已經召了韓匡嗣來問了,他也說主上不行了。如今,他們這些人都沒有辦法了。你說主上這麼信佛,佛法真有用嗎?」
胡輦也不禁猶豫起來,若是平時,她自然一口回絕,她信的是薩滿,不是佛教,可是此時,卻由不得她不小心三分:「可能,大概是有用的吧。主上的病,反反覆覆,拖了這麼多年,以主上這麼睿智的人,若是佛法對他一點用也沒有,他不會信這麼多年吧!」
燕燕沉默良久,才道:「是啊,人在絕望之中,就算是有一絲可能,也寧可去信一信吧。」胡輦沒有再說什麼,等胡輦走後,她才問:「良哥,我問你,上京的佛法高深之人,有幾個?」
良哥詫異地說:「昭敏大師不是很得主上信任嗎?」
燕燕搖頭道:「昨天主上已經召昭敏入宮了,他也沒有辦法,我們得再找一個。」她沒有說出來的是,帝后信任同一個僧人是很危險的。
良哥就道:「開龍寺的慧明大師,德高望重,這些年以來一直施『藥』救人……」
燕燕截口道:「那就是他吧。」
數日之後,皇后親赴開龍寺為皇帝祈福。
此事自然也是驚動了許多人,那一日,開龍寺的人,來得特別多。雖然被衛兵重重阻隔,但所有的人都看到,皇后親自跪在大殿如來佛像前虔誠叩首,一下又一下地,額頭觸碰到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直至額上漸漸青紫、出血。
一時之間,竟令所有看到此場景的人不由動容。
燕燕磕著頭,她原本是不信佛教的,可是在此刻,她願意去信奉,願意去虔誠,願意去佈施,願意去磕頭。她只想能夠為耶律賢的生命再求來一點奇跡,為此她願意嘗試任何方法。若這滿天神佛能庇佑他身體恢復,她願意成為佛祖最虔誠的信徒。
皇后大殿內祈福,大殿外,甚至寺外山門一路皆有民眾跟著一起祝禱。而留禮壽和撒懶也混在人群中,見皇后出來的時候,頭都磕出血來,也不禁動容。
撒懶壓低了聲音,同留禮壽說:「小主子,看來我們今天聞訊來開龍寺,是來對了。皇后這樣子顯然是急紅了眼了,不是病急『亂』投醫,這個甚至要把昭敏趕出宮的女人,如何會跑來向她不相信的佛祖求懇。」
留禮壽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這是上天助我,若是主上死了,上京定要混『亂』一陣子,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趁機把救父王和奪皇位的事情一併辦了。」到時候,李胡一系三代人的願望就終於可以實現。
留禮壽天真而得意地笑著,少年的心,認為世間之事,都像他想像的那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