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雙更合一

  她轉過身, 打量這間會議室。

  會議室四方形, 面積不小, 陳設簡單,顯得整個房間很空曠。中央一張會議桌, 會議桌的盡頭是落地窗, 灰色的窗簾完全地拉開,可以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廣場,綠樹,行人。

  落地窗前擺著張老闆椅, 老闆椅上坐著個人。

  此刻那人面向落地窗坐著,把一個後腦勺留給她。

  好裝逼哦。棠雪在心裡默默地吐了個槽。

  「你好。」她開口喚他。

  老闆椅緩緩地調轉, 終於正對著她。

  那人穿著白色的運動服, 留著不過耳的短髮,背對著透過窗子灑進來的陽光, 面龐不算十分清晰,但棠雪看到他時, 依舊驚艷了一下,心裡歎道:這個人可真好看啊!

  臉龐白皙,眉眼周正, 眸光清澈,氣質乾淨,妥妥的美少年一枚。

  他安靜地坐在那裡, 沐著陽光, 週身鍍起一層柔和的碎金般的光暈, 使他看起來像一幅油畫,溫柔嫻靜,欲語還休。

  棠雪又說了一遍:「你好。」

  他「嗯」了一聲,算是回應,然後緩聲問道:「你就是我的新助理?」聲音低沉如琴弦輕輕撥動,分外好聽。

  棠雪胸膛一挺,「嗯嗯!」

  他一本正經地點頭,然後評價:「真黑。」

  棠雪:「……」

  棠雪有些尷尬,連忙解釋道:「我這是軍訓曬的,過不多久就白回來了,真的!」

  他不置可否,站起身走向她。

  他站起身時,棠雪才發現這個人好高啊。他背著手慢悠悠地走向她時,陽光中那道影子越來越高大,竟無形中有股壓迫感,彷彿一段繩子的兩端猛然拉緊,越來越緊,緊得繃起來,繃得筆直。

  她便緊張起來,肩背挺直,吞了吞口水,望著他。

  那人越走越近,近到棠雪能看清楚他的五官。

  然後她突然地困惑了:這個人,好眼熟啊!

  那眉毛,那鼻子,尤其那雙眼睛,外形是圓潤的平行四邊形,偏窄的雙眼皮,是英俊又不張揚的眼型;睫毛又長又密,染了墨一般的,像從小黑雞身上拔下來的羽毛……啊,她以前這樣形容過一個人的,是誰……

  就快想起來了,就快想起來了!棠雪有些激動,目光一晃,看到他鼻樑右側靠近眼角,有一顆小小的淡褐色的痣,像一顆小星星拱衛著月亮般的眼睛。

  啊!

  她腦子裡電光一閃,脫口而出道:「黎語冰!你是黎語冰?!」

  黎語冰輕輕側了一下頭,故意疑惑地看著她:「你是?」

  「我是棠雪啊,棠雪!你忘了?」棠雪真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黎語冰,她還挺驚訝的,也挺開心。畢竟是老同學嘛。

  「棠雪。」黎語冰的表情變得有些恍惚。

  「對,我是棠雪,你不記得我了?」

  「記得,童年陰影。」

  「呃……」

  這就有點尷尬了。

  黎語冰:「承蒙你的關照,我小學六年一分零花錢都沒花過。」

  棠雪更尷尬了,搖了搖手說,「好說,好說……」

  黎語冰又把棠雪打量了一遍,很不可思議的樣子,問她:「你怎麼黑成這樣了?」

  「我都說了是軍訓,你怎麼不信吶!誒等一下……」棠雪突然一臉古怪,「咱倆是一屆的,我軍訓你也軍訓,你怎麼沒變黑?這不科學。」

  「哦,我跳級了,今年大二。」

  棠雪有點羨慕嫉妒恨。原來真有人可以從小到大一直優秀的。黎語冰是千里馬,總是比那些小騾子小毛驢跑得快。

  「恭喜你,」棠雪咬了下嘴唇,語氣有丟丟酸,然後又說,「你現在還打冰球呢?我聽吳經理說,你是校隊主力?」

  「嗯,他們怕我忙不過來,所以請了助理。沒想到是你。」

  一句話提醒了棠雪,她現在是來給黎語冰當助理的。

  黎語冰啊,那曾經是她的小馬仔,她指東他不敢往西的,比現在的廖振羽還聽話。

  而現在,她要反過來給他當小馬仔了……

  朕的大清亡了啊!

  物是人非,悲從中來。棠雪的內心酸楚無比,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她沮喪地癟著嘴,一臉生無可戀。

  黎語冰在旁欣賞著她的表情,禁不住輕輕勾了一下唇角,淺笑過後又立刻恢復一本正經的樣子。

  棠雪可以給任何人當助理,唯獨不能伺候黎語冰,這個她曾經的小馬仔。她脖子微微一揚,說:「這助理,我不能做了,我突然想起來我得好好學習,以後我要走學術路線的。」

  「可以,解約金付一下。」

  「什麼解約金?」

  黎語冰指了指她手裡那份協議:「自己看。」

  協議一式兩份,剛才簽好之後吳經理直接給了她這份。棠雪翻開協議仔細找到解約條款,如果她想立刻走人的話需要支付十萬塊解約金,同時還要賠償損失。不過她也可以走正常程序,需要提前一個月提出解約。

  意思是如果現在提解約,她要等一個月才能離開。

  好嘛,一個月就一個月,忍了!

  「你從明天開始正式入職。」黎語冰說。

  「我做什麼?」

  「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黎語冰說道,又在心裡補了一句,就像小時候你對我那樣。

  棠雪感覺黎語冰現在說話的方式很欠打。

  可是他長得好高,已經完全不是小時候那個小包子了,她打不過他……

  黎語冰拿起掛在椅子上的一個雙肩包,背在一邊肩膀上,手抄著兜,「走了。」

  「幹嘛去啊?」

  「上課。」

  棠雪看了眼時間,確實該上課了。她跟在他身後,酸溜溜地說:「原來你們體育生也要上課呀?」

  「我不是體育生。」

  「哦?那你高考多少分呀?」

  黎語冰一手拉開門,回頭望了她一眼:「確定想聽?」

  他似笑非笑的樣子好討打。棠雪連忙搖頭:「不不不我不想聽,我不會給你這個裝x的機會。」

  兩人出了門,黎語冰走進樓梯間,棠雪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一邊走一邊追問:「那你為什麼上霖大呢?」

  他頭也不回,答道:「霖大有冰球隊。」

  這人,又好看又聰明,學習還好,還做了自己喜歡的事……總結來說就是人生贏家了。

  棠雪那股羨慕嫉妒恨的情緒又開始往外冒。

  走出滑冰場,黎語冰牆邊一排自行車裡找到自己的那輛,推出來。棠雪問他:「你現在是什麼專業呀?」

  「天文系,你呢?」

  「我,我農學院的。」

  「農學院,什麼專業?」

  「……獸醫。」棠雪仰頭看著天空,小聲說。音量太小,像蚊子哼哼。

  偏偏他聽清楚了,然後笑了一聲。低沉的笑,短短的一聲,像是琴弦輕輕地撥那麼一下。音雖停了,笑意卻繚繞著不散。

  棠雪耳畔升起一股燥熱,她有點無地自容。

  黎語冰邁開腿坐在自行車上,一條腿蹬著自行車,另一條腿撐在地面上,問她:「要不要捎你一程?」

  「好吧。」棠雪接受了他的示好,走到自行車後座前,輕輕地一躍。

  恰好在這個時刻,黎語冰足下用力一蹬,自行車像一條疾行的劍魚,「嗖」地一下就劃出去了,棠雪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

  「想得美。」黎語冰說。

  黎語冰悠悠然騎著自行車,想像著後邊那貨,他忍不住又勾著唇角,笑得眼睛微微瞇起來,路邊有女生看到他,捧著臉低呼「好帥」。

  棠雪悲憤地站起身。

  她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想著記憶裡那個軟萌可欺的小男生,實在沒辦法把這倆人劃上等號。

  好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長歪了呢?

  「狗子,你變了。」她揉著屁股,一臉憂傷。

  黎語冰問:「你想讓我摸你哪兒呢?」

  「黎語冰,你上課要遲到了……」

  黎語冰抬著手,在她胸前比劃了一下。他突然發現自己下不去手。

  他確實挺想報仇的,可惜啊可惜,他畢竟是個正經人,真做不出對女孩子襲胸的事,哪怕對方是個流氓。

  怪只怪他的道德底線太高了,遇到這種對拼厚臉皮的事情,難免要吃點虧。

  所以他只糾結了一下就認命地放棄了,手向上移,抬得更高一些,捏了她的臉。

  黎語冰還記得,小時候有段時間,棠雪老喜歡玩兒他的臉,又是捏又是揉,搞得他很沒有尊嚴。現在這樣以牙還牙,也可以算是報仇了。

  棠雪黑歸黑,皮膚還是很好的,光滑水嫩,十八歲的年紀,膠原蛋白充沛,摸上去彈力十足,手感不錯。

  黎語冰拇指和四指分別按在她兩邊臉蛋上,捏,捏啊捏。棠雪的臉被捏得嚴重變形,嘴巴被迫張開,像小魚要吐泡泡一樣。

  「你去洗啊。」(你去死啊)

  她被捏得,連講話都不清楚了。

  黎語冰看著她的樣子,突然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輕笑,尾音微微揚著,得意,愉悅,討打。

  這是屬於勝利者的笑聲。

  他正要發表勝利感言呢,突然聽到「啪」的一聲響,像是什麼東西掉落在地上。

  倆人都嚇了一跳,齊齊扭頭,朝著聲音的來源看過去。

  馬小杉站在不遠處,嘴巴張得老大,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在她腳邊,落著個藍色的大文件夾,這會兒有些文件被摔出來,散落在文件夾旁邊。

  黎語冰和棠雪都有點尷尬。

  「啊!我什麼都沒看到,我突然失明了。」馬小杉說著,手臂向前伸,手胡亂抓著,裝成瞎子那樣,轉身就走。

  一邊走還在一邊亂抓,不斷強調:「好黑哦,什麼都看不到……」

  雖然是個瞎子,卻健步如飛,不一會兒就沒影了。

  這騷操作,把棠雪都看呆了。

  黎語冰鬆開棠雪,棠雪揉了揉臉蛋,說道:「她不會是以為你要親唔——」

  黎語冰的食指按在她嘴唇上,帶著薄繭的指肚壓著她柔軟的唇瓣。

  「這麼噁心的話不要說出來。」

  ……

  黎語冰上課自然是遲到了,他輕手輕腳地從後門溜進去,坐在最後一排,老鄧旁邊。

  老鄧趴在桌子上,剛進入夢鄉,被黎語冰這麼一鬧,醒了。他醒了也不起來,依舊像是一堆沒骨頭的肉一樣,塌在課桌上,眼睛緩緩地一開一合,睏倦地看著黎語冰。

  黎語冰拿出課本和筆記本,過一會兒又拿出一張六級英語真題,邊聽講邊做題,一心二用。

  老鄧把臉墊在手臂上,側著頭看他,看了一會兒開口了:「冰冰啊……」

  「滾。」

  「唉,我兒子這麼優秀,以後不知道會便宜哪家小丫頭片子。」老鄧像個老父親一樣感慨。

  黎語冰權當他是空氣。

  做了會兒題,黎語冰的思緒突然有些神遊,握著筆在那發呆。

  老鄧:「發什麼呆,是不是思-春了?」

  黎語冰目光聚攏,看了他一眼:「我在反思。」

  是的,在反思。黎語冰想到自己下午對棠雪的作為,他就發現一個很嚴峻的問題:他為了跟那個混蛋較勁,都快把自己逼成變態了。

  不,他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那個混蛋真是有近墨者黑的特殊體質,跟她走得近的,什麼廖振羽夏夢歡,有一個算一個,就沒個正常人。

  這真是一種極其可怕的能力。

《冰糖燉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