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著
昨晚的雨停了,信代走到院子裡晾衣服。隨著每一次的降雨,春意愈加盎然,不知不覺櫻花開了又謝,轉眼到了新綠的季節。在很久沒有收拾的這個院子裡,也長出了各種不知名的黃綠色的樹葉。
阿治剛起床,穿著睡衣徑直走進院子裡,哼著《還有明天》的歌,摘了一顆新結的草莓送進嘴裡。
「昨天『樂趣』吵死了。我腦子裡一直響著《還有明天》這首歌。」
昨晚,後面胡同裡的小酒館好像有一個公司新職員的歡迎會,喝醉的男人們反覆高唱著《還有明天》。
「現在是五月黃金周了……外面熱鬧著呢。」
信代說,她正把有裡尿濕的被子晾在屋簷下。
「真會玩兒,那些上班族……」
阿治在自己的脖頸兒上狠狠拍了一下。
「靠……」
「蚊子?已經有蚊子了?」
阿治含糊應了一句,去追趕蚊子。他跑到有個晾衣場的舊院子後面。
「誒?」
「嗯?」
「你知道這裡有個水池嗎?」
阿治問,他用手指著的柵欄旁邊有一塊用石頭圍起來的圓形的窪地。窪地裡埋著土、碎瓦片,仔細看的話,圍著的石頭是用混凝土固定著的。
「說是爺爺從前養過錦鯉。」
這是信代從初枝那裡聽來的。
「這麼小的地方怎麼養鯉魚啊……肯定是奶奶瞎吹的。」
阿治用下巴示意睡在佛堂的初枝。
在這個家裡,過去初枝比誰起得都早,但最近她睡到中午的日子增多了,今天也還沒出被窩。
「不過,這一片好像全都是爺爺的土地。」
信代環視了一下將這個家包圍起來的高層建築群。
「誰還記得這些,不管奶奶怎麼說……」
丈夫投准大豆賺了一大筆錢時,有專用的司機開車、在輕井澤買過別墅……初枝記憶中的那些故事,和她現在所處的境地堪稱天壤之別,讓人沒有一點真實感。雖說初枝並沒有老年癡呆,但她所說的故事,很多地方不符合邏輯,所以無論阿治還是信代也只是姑妄聽之。
「這怎麼就治不好呢……」
信代把留著尿跡的被褥掛在晾衣桿時,發現了坐在套廊裡的有裡。有裡帶著一臉愧疚的表情仰視著信代。
「這個……真是有裡?」
信代故意把臉湊到被褥上,狠狠嗅了幾下,將吃驚的目光投向阿治。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懷疑誰呀……」
信代想看一下阿治的屁股上是否被尿弄濕了,讓他轉過身去嗅了嗅。
「夠了吧,蠢貨。」
兩人嘻嘻哈哈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
此時,正在起居室裡看電視的祥太飛跑到套廊上。
「快來看,有有裡,電視裡有有裡。」
一瞬間,阿治和信代對視了一下,立刻回過神來後,匆忙從套廊跑回屋子。
「快看!」
祥太手指電視機。電視裡正好在放有裡在保育園的表演會或什麼場合表演呼啦圈的鏡頭。
「東京都荒川區,今年2月有1名5歲的女孩失蹤。女孩名叫北條樹裡。由於女孩忽然不再來保育園,出於擔心,所長通知了警察署,事情由此發現。警察署已經開始公開調查。樹裡醬平時可能受到虐待,警察要求父母配合自願調查。」
在氣氛緊張的旁白和頗像刑警劇的音樂烘托下,這一「事件」被報道了出來。
「你看……電視裡說你不叫有裡,叫樹裡。」
初枝先是為名字大吃一驚。跟在兩人身後進屋的樹裡輕輕點了下頭。
電視裡男主播和教育評論家開始討論為什麼父母兩個月都沒有報警尋人。
父母好像對保育園和周圍的人都解釋說去了親戚家。
「大家肯定覺得是父母殺了孩子。」
活該!信代想。
「麻煩了……麻煩了……」
阿治終於發現,自己的衝動帶來了這麼大的後果,他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大哥,現在明白了?」
初枝把大家心裡想的話說了出來。
阿治走到樹裡身邊,抓住她的兩個肩膀,湊近她臉蛋兒。
「……有裡,一個人能從這裡走回家嗎?」
信代走到阿治身邊坐下,正面望著樹裡的小臉蛋兒。
「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怎麼辦?你想回家嗎?」
阿治本人闖的禍,卻讓樹裡來決定。
「你想待在這裡吧……有裡?」
信代推開阿治,摸著樹裡的頭發問道。
樹裡交替地看著兩個人的臉,思考著該怎麼說,當她一聽到信代問「想待在這裡吧」,馬上重重地點了點頭。
「一直要在這個家裡待下去的話,還是改個名字吧。」
坐在套廊上的初枝抬頭看著信代。
「說的是。」
信代手持剪刀,動作笨拙地為樹裡剪頭髮。
信代從廚房裡搬出一張套著淺藍色外套的凳子放在套廊上,打開報紙鋪在四周的地上。她在垃圾袋中央挖了個洞,從樹裡的頭上套下去。
「像掃晴娘。」祥太說,大家笑了起來。一家人都聚集在起居室看著樹裡。受到大家的關注,樹裡有些害羞,光著的腳丫勾在凳子腿上,身體扭捏著。
對於信代來說,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為別人剪頭髮,況且自己幾乎從未摸過孩子的頭髮。
說起要把樹裡的頭髮剪短時,以母親自居的信代沒有半點猶豫,她覺得這是自己的職責,不過,究竟該怎麼做,信代心裡一點兒沒底。
打信代小時候起,母親就在風俗業工作,沒做過一頓飯,也幾乎沒有陪自己玩過。小時候自己應該是在離家不遠的理髮店剪頭髮的。上中學後,她將母親給的時有時無的生活費節省下來後去了美容院。信代最初的男朋友就是在美容院認識的,那年信代16歲。
「叫『花』怎麼樣?我要是生女孩的話就給她起這個名字……」
初枝開心地提議。
「『花』?又不是臉……」
從來沒想過為孩子起名字。有點忐忑。既然要起就要起個配得上這孩子的名字。
「『凜』?」
信代上小學時,同年級生中的確有個頭上總是繫著白色髮結的長相高貴的女孩。那個女孩的名字好像就叫「凜」。因為母親干風俗業,信代很受同學母親的嫌棄。從來沒有同學叫自己參加生日派對。只有凜醬沒有看不起信代,經常和她一起玩兒,是個心地十分善良的女孩。
「怎麼寫?鈴?」
「不是……這樣寫。」
信代揮著剪刀在空中比畫。
「凜是兩點呀,不是三點水旁……」
初枝的目光跟著剪刀轉著,也用自己的手指在眼前畫了幾下。
「不好意思,我高中沒念完……」
信代粗魯地取下垃圾袋,「啪」地一使勁兒,讓樹裡轉過身體。
「行了,剪完啦!」
「哇……變可愛了……」
阿治望著樹裡的臉說。
「這樣就認不出來了。」
為樹裡剪髮,不是因為季節變化,而是為了不讓人認出來。只是,剪了頭髮也很難保證一定不被人認出。不過,把原先梳著兩條辮子的頭髮剪短,露出肩膀,還是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樹裡的形象。
「照一下鏡子?」
注視著樹裡的亞紀招了招手。
樹裡點點頭,像和亞紀比賽一樣跑到佛堂的三面鏡前。
亞紀把樹裡摟在膝蓋前,和樹裡比自己的黑頭髮。
「你是黃頭髮。多好啊,染頭髮太花錢了。」
樹裡露出了笑容。
「……你叫什麼?」
樹裡對著鏡子裡的亞紀問道。
「沙香……」
樹裡想了想。
「還是凜好聽。」
「是的呢。」
說著,亞紀開心地笑了起來。
歡迎家庭新成員凜醬的「儀式」結束後,信代幾個一起出門買東西去了。
家裡頓時安靜下來。
留在家裡看門的阿治從冰箱裡取出牛奶,邊喝邊站在廚房窗前看隔壁的高層住宅樓。
高層住宅樓的陽台上,長長的鯉魚旗在迎風招展,應該和祥太的身高差不多吧,阿治想。停車場上,身著嶄新運動服的男孩和父親在玩足球。
「24、25、26……」
父親大概踢過足球,在兒子面前熟練地顛著球。
「30!」
父親和兒子異口同聲叫了起來。
「老爸好厲害!」
「沒騙你吧!」
「再來一遍。」
父親又開始顛球。
阿治把喝空的牛奶盒放到餐桌上,拿起一隻便利店的塑料袋,往裡面吹了幾口氣。
「1、2、3、4……」
不能輸給隔壁的父親。阿治顛著脹得鼓鼓的塑料袋,從廚房移動到起居室,猛地倒在榻榻米上。
「祥太。」
他叫道。
「老爸好厲害!」
他模仿孩子的聲音喃喃道。
「你是孩子啊?」
阿治吃了一驚,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臉去。躺在佛堂榻榻米上的亞紀咧嘴笑著。她也沒跟著去買東西。
阿治將塑料袋朝天花板上投去。
「你和我姐……什麼時候幹那個?」
好像終於抓住了只有兩人在家的機會,亞紀把平時藏在心裡的疑問拋了出來。
「誒?什麼意思?」
阿治有些不知所措。
「瞞著大家去情人旅館?」
「我們……有辦法……那檔子事。」
阿治想在亞紀面前表現得很男人,表情卻變得很僵硬。
「真的?」
亞紀直起身子,轉向阿治。
「啊。」
阿治應道,他衝著亞紀笑起來。
「我們是這裡連在一起,不是這裡。」
他用手指指胸口又指指褲襠。
「好假。」
亞紀不屑地吐出兩個字。
「那,你覺得是什麼把我們連在一起?」
阿治的表情認真起來。
「錢。一般來說。」
亞紀一臉看出什麼奧秘的表情。
至多23年的人生,她究竟是看著什麼樣的大人長大的?
「我們不是一般人。」
阿治開心地說著,又開始對著天花板顛球。
亞紀注視著阿治,一會兒自己也倒在榻榻米上,衝著天花板小聲笑了起來。
初枝、信代、祥太、凜醬四人去車站前的百貨公司。他們穿過公園,走下通往車站的斜坡。建築群的對面能清晰地看到晴空樹。祥太和凜醬並排走著。他們回頭看落在後面的信代和初枝。
「是大叔救了你吧?」
凜醬認同地點點頭。
「你也很喜歡阿姨和奶奶吧?」
凜醬又點點頭。
「那……能在我家待下去吧?」
「……能。」
這次口齒很清楚。
「今天開始你就是『凜』了。」
祥太說著,把信代送給自己的鑲著假寶石的領帶扣遞給凜醬。
「嗯。」
凜醬把寶貝舉到眼前,橙色的寶石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十分美麗。凜醬小心翼翼地將寶貝放進了裙子口袋。
信代也擔心那個報道剛出現就帶著凜醬出門是不是太大膽了。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落落大方,才不會引起懷疑。」
經初枝這麼一說信代也鐵了心。一定是因為今天天氣好吧,信代想。
又沒有殺人放火,用不著躲躲閃閃地生活,那不符合信代的個性。
走在前面的祥太和凜醬已經完全成了兄妹。
「孩子們很快就習慣了。」信代想。
「我剛才還想說回吧……」
初枝抓住信代的手臂。
「是不是上帝派來的……我們……」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父母是沒辦法選擇的,照理說。」
「可是……像我們這樣,自己做出的選擇才更牢靠吧?」
「什麼?」
初枝問。
「是什麼呢……羈絆喲,羈絆。」
信代故意半調侃地說道。太直白的話,信代覺得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
「我也一樣,選擇了你。」
聽信代這麼說,初枝興致也高起來。
(說的是真心話嗎?)
信代猜不透初枝的真意,不過,就算是玩笑話自己也很開心。這次信代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初枝。
「快別說了,我要哭了……」
祥太和凜醬在朝下的斜坡上跑了起來。
「要摔跤啦,有裡。」
凜醬聽到喊聲不由自主地回過頭來。
「錯了,是凜醬。」
信代高聲笑道。初枝也張開沒有牙齒的嘴大笑起來。太愉快了。
真希望這種開心的時光能一直持續下去,信代想。
(她如果真的是我母親該多好。)
信代心裡這麼說。
正如凜醬和信代那樣,初枝和信代也是相互「選擇」的母女。
8年前,信代在日暮裡的小酒館裡當陪酒女。阿治起初是這家店的常客,不知什麼時候起進了吧檯工作,負責為客人點單。後來,阿治和因受家庭暴力逃出來過獨居生活的信代好上了,兩人在信代租的公寓裡同居。阿治是在柏青哥店裡認識的初枝。
阿治發現初枝偷其他客人的鋼珠,便對她產生了興趣。他去初枝的家裡玩兒,就有了故事的開端。
初枝也過著獨居生活。單身媽媽獨自把兒子拉扯大。兒子婚後在家裡住了一段時間,性格強勢的兒媳和初枝合不到一塊兒,不到一年時間,兒子便搬出去了。
兒子搬走後杳無音訊。初枝只是聽人說,由於工作關係兒子調到了博多,一家人也都搬到博多生活了。
「治」是兒子的名字,兒媳名叫「信代」。當兩人決定投靠初枝時,便說好用這兩個人的名字。
就像「凜」不是「凜」那樣,「信代」也不是「信代」,「治」也不是「治」。包括亞紀,生活在這個家裡的人幾乎都有兩個名字。
一行人走進了百貨公司兒童服裝的樓層,信代不想讓凜醬再穿祥太的衣服,想為她買合身的新衣服。
「都開始賣夏裝啦。」
信代手摸掛在架子上的夏裝嘀咕道。
樓層最裡面的貨架上已經掛上了泳衣。
「凜醬,去海邊玩過嗎?」
信代問。凜醬搖搖頭。
「小哥呢?」
初枝問祥太。
「去過啊。應該吧。」
祥太答道,不過他腦子裡沒有那種夏天的記憶。
「應該吧?」
初枝笑了。
「那好,大家一起去看海吧。」
信代伸手取過女孩子的泳衣,看著凜醬。
「我去看游泳圈。」
祥太開心地跑開了。
信代在試衣間為凜醬穿上藍色泳衣。胸口上的白絲帶非常可愛。初枝抱著一大堆童裝從貨架那裡跑到試衣間。她開始動手一個個地去掉衣架,塞進包裡。
「這給小哥……這是凜醬的。」
「裝不下那麼多。」
信代低聲埋怨初枝。
「那就穿著回家?」
在這種事情上初枝從來沒有犯罪感,這一點和阿治一模一樣。
信代不再理會初枝,為凜醬試黃顏色的泳衣。
「還是黃顏色的比較搭。」
「頭髮也是黃的。」
看著鏡子中的凜醬,初枝也贊同道。
「就買這件?」
信代看著凜醬。剛才起一直害羞的凜醬突然使勁兒搖頭。
「誒……不想要?」
信代吃驚地問。
「嗯。」
「為什麼?」
「不打我?」
「誒?」
「等會兒……不打我?」
原來是這樣,不是因為害羞啊。
這孩子,母親為她買衣服,她就會挨打。母親一定是為了打她才為她買衣服。所以我一說為她買衣服,她就條件反射一樣地想起身上的痛,變得不安。
多可憐的孩子,信代忍不住想流淚。
她想代替想哭但不敢哭的孩子大聲痛哭一場。
信代輕輕揉著凜醬的肩膀。她瘦削的肩膀在發抖。
「不要怕,我不會打你。」
信代用盡可能溫柔的語氣對凜醬說。
「1、2、3,爬上山,4、5、6,翻觔斗,7、8、9,拍皮球,伸出兩隻手,10個手指頭……」
兩人重複唱了三遍信代教的數字歌後,凜醬穿著黃泳衣出了浴缸。
大概是太開心的緣故,凜醬穿著剛買來的黃泳衣就泡在浴缸裡。出了浴缸,凜醬把漁具店裡偷來的擬餌拿在手裡把玩。
「那是什麼?」
「釣魚用的。」
凜醬給信代看章魚形狀的魚餌。
「……像真的一樣。」
信代接過章魚「砰」地扔進浴缸,讓它浮在水面上,在凜醬眼前搖擺著身體。章魚的8條腿在左右兩側微動著。
「那是什麼?」
凜醬指著信代左上臂燙傷的疤痕問道。
「這個?被熨斗滋了一下……」
信代摸了一下自己的傷疤。這是剛進洗衣廠工作時留下的老傷疤。
「我也有。」
凜醬給信代看自己的左臂。
凜醬的手臂上也有一條看上去類似的燙傷的疤痕。細長條柳葉般的形狀和信代手臂上的一樣。大概是被母親責打後留下的吧,信代想。
每當問起凜醬「這是怎麼弄的」,她總是以「摔的」來搪塞,今天她第一次承認了是燙傷。
「真的,一模一樣。」
兩人將兩條手臂放在一起比了起來。凜醬忽然伸出手,在信代的疤痕上輕輕揉了起來。
信代屏住呼吸,她感到泡在水裡的心臟跳得很快。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謝謝……已經不疼了……不要緊。」
信代說。凜醬搖著頭,繼續撫摸信代的傷疤。
凜醬一定是在摸自己的傷口。她的傷口還沒有痊癒,在痛。
她摸著我的傷疤,代替撫摸她自己的。信代感覺自己已經渾身發熱,但她怎麼都沒法說出口「我要出來了」。
「小黑魚游著,在漆黑的海底,它很害怕,很寂寞,也十分悲傷……」
祥太把吹得鼓鼓的游泳圈枕在腦袋下,讀著舊語文教科書上的課文。他讀的是《小黑魚》。阿治靠在被子上,手裡拿著啤酒,閉上眼睛聽祥太朗讀。
「亞紀,你幫凜醬弄下頭髮。」
信代說著向佛堂走去。
洗完澡的凜醬走進起居室。亞紀用浴巾為凜醬擦頭髮。
信代從佛堂的衣櫥抽屜裡取出藏在那兒的紅顏色衛衣,走到院子裡。
「在清晨冰冷的海水中,在白天明媚的陽光下,大家游著泳,追趕大魚群。」
祥太讀完了課文,阿治嘴上說著「讀得好,讀得好」,鼓起了掌。
「可是……大魚……你不覺得挺可憐嗎?」
「不可憐啊。它們吃了很多小魚不是……」
「這倒也是……」
「好想吃金槍魚。中段稍微烤一下……」
「又來了。」
祥太對阿治的回答很失望,他把教科書放在游泳圈邊上。晾衣桿的那一頭,落日的餘暉下有一顆星星在閃光。
「我說……凜醬……到院子裡來一下。」
信代招手喊凜醬的名字。祥太感覺又有什麼儀式要開始,在游泳圈上坐起來。
「我燒咯?」
「嗯。」
信代一問,凜醬使勁兒點了下頭。
信代將點上火的報紙扔進從玄關搬來的油罐裡,又將凜醬的衣服扔了上去。
衛衣胸口上的白絲帶立刻燃燒起來,縮成一團,變成黑的。
信代把凜醬摟在膝蓋間,注視著火焰。
「凜醬挨打,不是凜醬的錯……」
信代慢慢對凜醬開口道。
「愛你才打你,這是騙人的話。」
信代想起了自己30年前的經歷。這種口氣,有點像自己的母親。
「愛你的話,應該這樣。」
信代緊緊摟著凜醬,緊得臉和臉就要貼在一起了。
她覺得眼淚在自己的臉上流成了一條線。淚水在火光的照射下有些溫熱。凜醬回頭看信代的臉,用小手為她抹去眼淚。
這孩子可愛,這孩子讓人心疼,不,不是因為這些。
摟著這個孩子,就這樣被這孩子摟著,信代覺得自己身上的一個個細胞都在質變。
我不會再放手這孩子。
信代在心裡這樣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