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不同的看法在他的腦子裡交替閃現,一會兒就把陸剛的腦子晃得一團亂,乾脆使勁地晃了晃腦袋,低聲罵了一聲娘,心道這小子到底是爺們兒點還是娘們兒點又干他陸剛何事!
第二天陸剛按計劃回西澤山,阿麥卻在雲繞山留了下來,徐靜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身村婦的衣裙,又從山下尋了個婆子來給阿麥修面。
那婆子仔細地看了看阿麥的五官,笑道:「哎喲,這小軍爺倒是真俊,這肉皮比尋常女子還要細嫩些。只是眉毛太過濃了些,得好好修一修,現在時興的可是遠山眉,這樣濃可不行。」
阿麥強忍著讓婆子的手指在她面上劃過,不耐地說道:「那就全剃了畫上去好了。」
「那可不行!」婆子說,掩著嘴笑道,「那一看就是假的,得用拔的。」說著就把阿麥頭頂上的髮髻放了下來,在阿麥臉邊比了比,讚道,「呵!別怨我老婆子多嘴,您這相貌還真是好,老婆子給人娶了那麼多的新媳婦,還沒見過比您更出挑的。」
阿麥臉色拉了下來,有種想掐死這個婆子的衝動,婆子卻絲毫不察,猶自說著:「只是鼻樑也有些高,不夠溫婉,這可沒法遮掩。」她不由得咂了下嘴,有些惋惜,一邊念叨著一邊又用小夾子給阿麥一根根地拔眉毛,把眉形修細修淡,然後又把眉梢挑得斜飛人鬢。
阿麥咧著嘴忍著痛讓她修眉,這種痛雖然比不上刀劍傷,可眼皮卻是一扎一扎地疼,眼圈不由自主地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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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靜挑了門簾從外面進來,笑問:「王婆子,怎麼樣?她可還能扮成個小婦人?」
「那是,您也不看看是誰動手,您就瞧好吧。」王婆子笑道,用手指挑了點胭脂飛快地在阿麥唇上點了點,然後抬起阿麥的臉轉向門口,得意地問,「軍爺您看看,怎麼樣?只把這劍眉一修,稍微再塗點脂粉,俊後生就變美嬌娥了。」
阿麥眼裡的淚還沒下去,頭髮散亂在臉邊,就這麼淚汪汪地看向門口,卻見徐靜還替後面的人挑著門簾,商易之正從外面跨進來,兩人一見阿麥的模樣不禁一愣,動作均是一頓。
商易之目光猛然間亮了亮,隨即便從阿麥臉上閃開,神態自若地邁進屋裡。徐靜也放下了手中的門簾,走近阿麥身邊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臉,笑道:「行!怕是有點太漂亮了,不太像村婦了。」又轉身打發婆子說道,「你先下去領錢吧,等明天再給她梳個頭,就沒你什麼事了。」
婆子忙應了一聲千恩萬謝地下去了,等她出了門,阿麥忙問道:「就這麼放她走嗎?別從她嘴裡走漏了消息!」
徐靜笑道:「放心,這些我自有安排。」他捋著鬍子滿意地打量了一下阿麥,轉頭笑著問商易之,「將軍,你覺得如何?」
商易之笑了笑,目光仔細地在阿麥臉上巡過。阿麥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幾次都想低下頭去躲開他的視線,只是強自鎮定著迎接著他的目光。
商易之突然斂了臉上的笑意,冷聲說道:「膽子太大,你見過幾個小婦人在陌生男子的注視下還能這樣鎮定的?目光也太過銳利,不像是村中的婦人。」
阿麥聞言一愣,想了片刻後,垂了眼簾低聲說道:「我明白了,將軍。你看這樣呢?」說著便微側了頭,抬眼含羞帶怯地瞟了商易之一眼,眼光又趕緊避開了,紅著臉低下了頭。
雖明知道她是在做戲,可商易之還是被她這一眼看得心臟猛跳了一下。他不語,微皺著眉琢磨著些什麼,卻聽徐靜哈哈笑了起來,「真有你的,阿麥,這一眼還真能勾魂攝魄了。不過這樣也不行,你可別把那守城門的北漠韃子勾得跟著你走,到時候咱們可是什麼都幹不了了。」
阿麥淡淡笑了下,沉聲說道:「我知道了,先生,等會兒我再自己琢磨一下,到時候一定不會讓韃子看出馬腳。」
徐靜笑著點了點頭,對阿麥說道:「阿麥,你必須把所有的事情都考慮周詳,絕對不能有絲毫的破綻,因為此次去豫州,並不是昨天說的那樣只是去城中探聽消息。」
阿麥一怔,隨即便已隱約猜到了些他們的目的,不過卻仍佯裝不知,靜靜地等著徐靜下面的話。
徐靜和商易之交換了一下眼神,正色對阿麥說道:「我下面要說的話十分重要,你必須記在心裡,任何一個人也不能告訴,就算是掩護你進城的張二蛋也不能知道,你可記住了?」
「阿麥記住了。」阿麥沉聲說道。
「那好,這次你進豫州城是要去想法和石達春石將軍取得聯繫!」徐靜低聲說道。
「石將軍?」阿麥即便已隱約猜到了些,可聽到這話從徐靜嘴裡說出來還是不禁有些吃驚。
徐靜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石將軍投敵是我方提前定好的計策,是我們埋入北漠軍中的一枚釘子。北漠佔據豫州之後,我們也曾派出探子試圖聯繫上石將軍,但北漠對石將軍戒心很重,把他身邊的人全都換了,更是多次派人試探石將軍。石將軍怕暴露了身份,所以一直沒有和我們取得聯繫,這次想讓你去,就是因為石將軍認得你,可以取信於他。」
「阿麥明白了。」阿麥說道。
商易之目光凌厲地看了阿麥一眼,又說道:「石將軍的身份是軍中的絕密,現在除了先生和我就你一人知道,你此去豫州凶險難測,萬一被北漠人識穿了身份,你——」
「阿麥死也不會洩露這個秘密。」阿麥接道,目光堅定地看著商易之,一字一句地說道,「請將軍放心,如果阿麥被北漠人抓住了,那麼這世上知道這個秘密的就只會有將軍和先生兩人。」
商易之不自覺地瞇了瞇眼睛打量阿麥,說道:「那就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等你回來了我給你慶功。」他停了下,又低聲問道,「你可還有什麼要求?」
阿麥心思轉了轉,大大方方地說道:「如果阿麥能不辱將軍使命,活著回來的話,還請將軍升我的官吧。」
商易之和徐靜都怔了怔,商易之突然哈哈大笑了兩聲,盯著阿麥的眼睛說道:「這個沒有問題,等你回來我立刻向朝廷奏請升你為校尉!」
阿麥也咧著嘴笑了笑,說道:「校尉就不用了,將軍找機會升我隊正做做就好,升太快了惹人疑心。」
商易之爽快地答應:「那就這麼說定了!」
「好!」阿麥答道。
商易之笑了笑,讓徐靜留下再和阿麥仔細交代一下入城後的細節問題,他自己卻轉身挑了門簾出去了。一出屋門頓覺空氣清新冷冽,商易之深吸了幾口氣,把心中那股莫名的騷動衝開了去,回首又望了眼窗口,這才利落地轉身離開。
張生正在院門口守著,見商易之大步從院中出來,想跟上去,卻被商易之擺擺手制止了,「你在這裡守著吧,別讓閒雜人去打擾徐先生,我一個人在山裡轉轉,走不遠。」商易之說道,往前走了兩步後又轉了回來,站在張生面前盯著他看,直把張生看得心裡發毛,他這才說道,「張生,學女人拋個媚眼看看。」
張生先是一愣,隨即便窘得面色通紅,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主將,急得眼睛都要紅了。
商易之笑了,湊近了張生說道:「沒事,我就是看看,快點。」
「我、我……不會。」張生結結巴巴地說道,眼瞅著就要哭了。
商易之指點道:「挺簡單,你先低頭,然後再慢慢抬頭用眼角瞟我一眼,然後再快速地低頭。」
張生只得按照自家將軍的吩咐照做,可那脖子硬得跟木頭似的,看著平時一挺機靈俊俏的小伙,這個動作做出來就成了死不瞑目的殭屍……
商易之被噁心得打了個冷戰,趕緊揮手,「算了,算了,別學了,還不夠瘆人的呢。」
張生這個委屈啊,看著商易之的背影漸遠,心道我一大老爺們兒學這個,能不瘆人嗎?
屋內,徐靜又詳細地給阿麥分析了一下豫州城內的情況,都交代完畢後,徐靜沒走,起身在屋裡踱了兩圈,停下來轉回身又上下打量了下阿麥,語氣陰沉地問道:「阿麥,你可知這次去豫州最凶險的是什麼?」
阿麥想了想,道:「是我的身份,我畢竟在那裡待過,萬一被人認出就是大麻煩。」
徐靜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是人心。」
「人心?」阿麥下意識地問道。
「不錯,就是人心。」徐靜輕輕地捋著鬍子,目光晶亮地看著阿麥說道,「石達春投敵必然會遭南夏千萬百姓唾罵,再加上就連朝中現在也不知實情,必然會對石達春嚴厲責罵,這些一旦到了文人墨客的筆下,那措辭就會更加不堪了。面對這些,石達春必然會頗多委屈,他若能忍辱負重還好,如若不能,你可知會是什麼情況?」
「一邊是辱罵指責,一邊是榮華富貴,定力稍差就會失了氣節。再加上現在我國在江北勢弱,觀朝中現在行徑,只聞雷聲不見雨露,怕世人也多認為我國將棄江北於不顧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替石達春正名的機會則少之又少了,與其背負千古罵名還不如乾脆實心投敵,反而有機會成為北漠建功立業的功臣。」
徐靜聽阿麥分析得頭頭是道,眼中露出讚賞之色,點頭道:「最為關鍵的一點是,他的投敵只起於我的一封書信,並不是朝中的密旨,一旦他對我和將軍失去信心,便會自暴自棄。」
阿麥十分驚愕,「一封書信?」
「不錯!」徐靜說道,「在兵出豫州前我就預料到了北漠周志忍會揮軍北上,一旦我們被圍困在豫州城內,那等著我們的只有死路一條。當時我若想引兵入烏蘭山,不但豫州軍絕對不會同意,怕是將軍的青州軍也難說服,所以我就計出豫州,讓大家不得不來這烏蘭山。」
阿麥顯然是被他這個大膽的謀劃驚呆了,不敢置信地看著徐靜,問道:「你最初把將軍也蒙在鼓裡了?」
徐靜臉上是少有的陰狠嚴肅,說道:「不錯,出豫州時我並沒有告訴將軍實情,只是冒充他的名義給石達春留了封密信,上面把我對戰局的分析以及預測一一告訴了他,並請求他一旦周志忍圍城,能犧牲小我成全大我,捨小義而就大義!」
「難怪豫州城內會適時地升起紙鳶,難怪我們騎兵會埋伏在烏蘭山外,難怪我們倉促人烏蘭山而物資充足……」阿麥不禁喃喃道,心中所有的疑問終於都有了答案,「可是,將軍是什麼時候知道實情的?」
「野狼溝回來的途中。」徐靜答道。
阿麥心中不禁替徐靜有些擔憂,問道:「先生,您這樣私下安排,把將軍和所有的人都蒙在鼓裡,難道不怕將軍怪罪嗎?」
徐靜淡淡地笑了笑,說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看將軍是個有氣量的人,能夠理解我的做法的,而且從目前看他並沒怪我。」
阿麥心中暗自搖頭,不管是多麼有氣量的人都不會希望自己被部下蒙在鼓裡的,商易之雖然是也有野心的傢伙,但是恐怕心裡也會留下芥蒂,就算現在不顯現出什麼,只能說明他城府太深,以後一旦他得勢,怕徐靜會因此受累。
可這些話是不能和徐靜說的,說了他未必見得聽。阿麥暗自歎息,沉默不語。
「阿麥,」徐靜又說道,「我把這些都告訴你,是沒有把你當外人,是見你是個可塑之才。你此次去豫州,必須要機智善變,得到些北漠人的確切計劃,我江北軍就要借此立威,只有打了勝仗,我們江北軍才能在烏蘭山中立住腳,我們兩個在江北軍中也才能站穩腳跟,你可明白?」
阿麥鄭重地點了點頭。
徐靜又說道:「你自己好好休息一下,等那個張二蛋來了再好好教教他,別讓他給你露了馬腳,不過記住,他只是為了掩護你進城,這樣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阿麥說道:「阿麥明白了。」
徐靜笑了笑,沒再多說,負著手出去了。只留下阿麥一個人在屋裡慢慢消化他所說的消息。
是年冬,麥帥奉命潛入豫州。行前,成祖問之:「懼否?」麥帥笑曰:「自可頂天立地、藏山納海,豈懼區區幾胡虜乎!」成祖大讚,稱其真性英雄也。時,張士強與同行,當年少,姣好柔弱如女子。軍師徐靜狡獪,令其易婦人裝,詐作帥之妻室,以掩麥帥。
——節選自《夏史‧麥帥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