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阿麥隨著商易之來到皇城,商易之進宮面聖,阿麥等一眾侍衛卻被擋在外面,直等了兩三個時辰才見商易之獨自從宮門內出來。商易之面上不見喜怒,只吩咐道:「回府。」
一行人這才往定南侯府而來,待到侯府時已是午後時分,定南侯府正門大開,侯府裡的管家領著眾多家僕等在門口,見商易之等人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商易之躍下馬來,把韁繩隨手甩給一個小廝,轉頭問那管家道:「貴順,母親大人呢?」
老管家連忙答道:「長公主在落霞軒等著小侯爺呢。」
商易之聽了便大步往府裡走去,留阿麥等一眾侍衛在外面。阿麥此時早已是腹中飢餓難耐,見商易之如此,暗道這人太不厚道。正腹誹間,卻見那管家過來笑道:「諸位小哥也都辛苦了,隨我進去歇著吧。」
阿麥心道歇不歇著倒不打緊,關鍵是先給點吃的填填肚子要緊。阿麥心中雖這樣想,面上卻仍是笑道:「有勞老伯。」
管家領著眾人進府,在前宅的一個偏院中把大伙安頓下來,待眾人酒足飯飽之後天色已經黑透。阿麥與幾個侍衛坐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閒話,心中卻在考慮晚上怎麼安排。商易之自從入了府就沒再露面,看來是先顧不上她了,這院子房間雖說不少,可也沒到一人一間的份兒上,晚上怎麼睡就成了大問題。想她剛入兵營的時候也曾和一夥士兵睡過一個通鋪,可那是在戰中,大伙都是和衣而睡,而現在要是再不脫衣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阿麥正心煩,卻見那領他們進來的管家從屋外走了進來,問道:「哪位是麥小哥?」
阿麥站起身來答道:「在下是阿麥。」
管家便笑道:「小侯爺讓我過來請麥小哥過去。」
阿麥聞言忙起身跟著管家出去,那管家七轉八繞地把阿麥引到一處幽靜小院,一邊打著簾子引她進屋,一邊解釋道:「此處是小侯爺的書房,小侯爺吩咐說讓麥小哥先住在這裡。」
阿麥這才細細打量屋中陳設,見果然是個個露著精巧,處處透著雅致,自與別處大不相同。
管家見阿麥視線轉到臨牆的一面書架上,又笑道:「小侯爺交代了,屋裡的書隨小哥翻看,不必拘束。」
呵!好大的面子,不知商易之又有什麼要命的差事給自己做,阿麥想到這裡也不再客氣,只略點了點頭。管家又引她到內室門口,說道:「小哥也勞累一天了,洗洗早些歇著吧,夜裡有侍女在屋外當值,有事喚她們即可。」
管家含笑退下,阿麥往內室一扒望,見一側的屏風後隱約冒著騰騰的熱氣,繞過去一看果然是早就預備好了大浴桶。阿麥忍不住用手試了下水,水溫恰到好處,她已記不得多久沒有泡過這樣的熱水澡了,這樣一大桶熱水擺在面前,著實是個不小的誘惑。
洗就洗吧,阿麥暗道,既然猜不透商易之的心思,那乾脆也就不猜,先享受了再說。她極利落地脫衣入水,直到把整個身體都浸入水中時,才長長地舒口氣,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歎息聲。
書房外,管家匆匆離去,走幽徑繞亭廊,直到侯府後院的最深處的一所房子外停下來,在門外低聲稟道:「回小侯爺,都已安排妥當了。」
房內,仍是一身戎裝的商易之直直地跪在一塊牌位前,淡淡說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管家猶豫了下,終還是忍不住說道:「小侯爺,長公主也是為了您,您……」
「貴順,」商易之打斷了管家的話,說道,「我知道的,你下去歇著吧。」
「可是——」管家剛欲再說,卻突然又住了口,忙低頭垂手讓在一邊,恭謹地叫道,「長公主。」
商易之聞言不禁抿緊了唇,身體下意識跪得更直。
房門被緩緩推開,盛華長公主出現在門口,她是一個看起來很柔弱的女人,眉眼都細細的,長相不算極美,卻無一處不透露著溫婉。
商易之並未回身,只是叫了句:「母親。」
長公主緩步進入屋內,站在商易之面前靜靜地看了他片刻,這才輕聲問道:「可是想明白了?」
商易之抬眼,眼神中透露出平日裡極少見的倔強之色,答道:「易之沒錯。」
啪的一聲,商易之的臉被打得轉向一側,再回過來時,面頰上已是多了幾道淺淺的指印。想不到這看似柔弱無比的長公主出手竟是如此狠厲。
「可是想明白了?」長公主的聲音依舊輕柔溫和,彷彿剛才那一掌並不是她摑出的一般。
商易之眼中的倔強之色更濃,仍是答道:「易之沒錯。」
又是啪的一聲,長公主說道:「還說沒錯!我送你去青州是讓你韜光養晦的,不是讓你鋒芒畢露逞英雄的!」
商易之的嘴角已滲出血絲來,卻依舊直挺著脊背答道:「我沒錯!我是齊家的子孫,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南夏的土地被韃子所佔,看著我南夏的子民被韃子所殺,我不能……」
「你必須能!」長公主冷聲說道,「如果你連這都不能忍,你乾脆也就不要去爭這個江山,就老實地留在這定南侯府裡做一個風流的小侯爺,安安生生富貴到死!」
商易之抿唇不語,只直挺挺地跪著。見他如此模樣,長公主臉上的溫柔神色終於不再,怒道:「你可知攘外須先安內?現在的江山不是你的,是你叔父的,是坐在皇城裡的那個弒父殺兄的齊景的,就算你把韃子都趕走了,就算你打過了靖陽關,那又如何?只不過命喪得更快一些罷了!」
商易之卻凜然說道:「如若爭的是這半壁江山,不要也罷!」
長公主氣極,伸手欲再扇商易之,可手到他面前卻又停下了,她靜默了半晌,突然問道:「你可知道,半壁江山丟了還可以再奪回來,可人的性命一旦丟了,卻再也回不來了?你可知道,最危險的往往不是你面前的敵人,而是你身後的親人?」她停下,轉頭看向香案上的牌位,輕輕歎息一聲,「這裡不光你是齊家的子孫,我也是,沒有一個齊家人願意看到我南夏的大好江山被韃子所佔。可前提是你得活著,只有活著,才能把江山重新從韃子手裡奪回來,才能把你父親的牌位光明正大地擺進宗廟,而不是……偷偷地藏在這裡。」
商易之默默注視著那牌位良久,臉上的狠倔之色終於軟化了下來,深深地叩下頭去,緩聲說道:「易之知道錯了。」
長公主見他如此,淡淡說道:「既然知道錯了就起來吧。」
商易之緩緩站起身來,長公主看了他一眼,又說道:「則柔正在翠山,既然回來了,就去見見她吧。」
商易之沒有說話,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長公主又問道:「你把那個姑娘也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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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商易之答道。
「懷疑她和靖國公韓懷誠有關?」
「看年齡像是韓懷誠的後人。」
「韓懷誠……」長公主面上浮起淺淺的微笑,似又想起了些很多年前的事情,她輕聲說道,「我也只見過他們夫婦幾面,能不能認得出還難說,不過他們夫婦都是很有趣的人。」
阿麥原本以為她這一覺會睡得很長,可等她睜開眼的時候卻發現外面天色依舊黑著,心裡頭湧上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挺對不起商易之這書房的,如此柔軟的床和錦被,竟然都睡不到天亮,真是太燒包了。
她又躺了片刻這才從床上起身,剛穿戴好了就聽見屋外有侍女輕聲問道:「公子起了?可是要梳洗?」
阿麥微驚,沒料到屋外竟然會有侍女一直守候,見此情形顯然是早已受過了交代,像是一直在注意著屋裡的動靜,等她穿戴完了這才出聲詢問。又聽自己的稱謂竟然成了公子,阿麥心中更覺好笑,清清嗓子才答道:「進來吧。」
屋外有侍女端著臉盆毛巾等洗漱用具進來,不用阿麥吩咐便上前伺候阿麥梳洗。阿麥哪裡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一時有些受寵若驚,直到侍女們都收拾利索退了出去,她這裡才回過神來,當下心中更是猜疑,不知商易之這到底是做的什麼打算,本想去尋商易之,可轉念一想卻又忍住了,只想乾脆就先這樣等著,以不變應萬變最好。
誰知這一待就是好幾日!
此後幾日,商易之均沒露面,不是說宮中設宴就是好友相邀,總之是不在府中。阿麥見是如此,便對管家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回侍衛隊好了,我本是元帥親衛,哪裡有總佔著元帥書房的道理,再說又讓其他兄弟們如何看我?」
管家卻不溫不火地答道;「小侯爺交代過的,麥小哥自然與他人不同,只安心在這住著便可,若是下人們有伺候不好的,儘管和我說,我替小哥處置她們。」
阿麥心道這豈是因伺候得不好,而是因為下人們伺候得太好了,所以她心裡才更沒底,左思右想商易之也不是那做賠本買賣的人。
管家見阿麥面露不快之色,又說道:「小哥若是待著無聊,我找人陪小哥出去轉轉,咱們盛都是有名的花花世界,好玩的東西可是不少。」
阿麥聽了此話卻是心中一動,竟然允許自己出府,看來倒還不是軟禁,難不成還真是商易之良心發現,覺得罰的那兩百鞭子確實過了,現在來向她示好?可這甜棗給得也太大了些啊。她忙點頭笑道:「那就有勞老伯了。」
管家怎知阿麥心思轉了這許多,只又囑咐道:「小哥出門還須換了這身軍衣,我讓人給小哥備些尋常的衣衫來吧。」
阿麥笑著稱謝,管家去了,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叫人送了一個包袱來,裡面衣衫靴襪一應俱全,還封了一包小銀錠。阿麥不由得讚了一聲,想這管家辦事真是周到。再往下翻翻,竟然連公子哥兒們不離手的扇子都備了一把,阿麥頓時哭笑不得,這都已是晚秋時節,手裡再抓把折扇豈不是故作風流了?
盛都已是八朝古都,城外清湖如鏡、翠峰如簇,城內商業發達、市肆繁華。與江北重鎮泰興不同,盛都並無「坊市」的格局限制,允許市民在沿街開店設鋪,所以繁華之景自然不比別處。阿麥接連在城內轉了幾日,不過才走馬觀花般地逛了個大概,果然是徐靜所說的花花世界。又聽人說城外名勝佳景更多,尤其是翠山福緣寺不但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的廟會更是熱鬧非常,阿麥便想前去遊玩一番。
這日一早,阿麥獨自一人從角門出了侯府,在車馬市雇了輛馬車由西城門出了盛都。福緣寺坐落於翠山半腰,已有三四百年的歷史,是善男信女求佛拜佛許願還願之地。不過阿麥並非善男信女,對菩薩又無所求,來這裡也就是看個風景圖個熱鬧。
廟門外一個雜耍班子開了場子正在表演雜耍,阿麥見耍得好看,不由得駐足觀賞,待看到精彩處也不禁拍手稱好。正看得開心時,卻覺察身側似有目光總在自己身上停駐,竟讓人感到陣陣寒意。阿麥心中警覺,裝做無意地轉頭,沒能找見這目光的來處,轉回頭來時卻和對面人群中一公子哥熱辣的眼神對了個正著。
那人本正毫無顧忌地盯著阿麥的面龐,見阿麥發現了非但不躲,竟然還故作風流地沖阿麥挑眉一笑。
阿麥心中厭惡至極,卻不願多生是非,便趁著人多擁擠時悄悄地退了出來,快步向另一熱鬧處擠去。就這樣連擠過幾處熱鬧所在,阿麥才把身後那公子哥甩開。阿麥心道那公子哥倒不足為懼,只是剛才那道讓人生寒的目光不知是何來路。她心中更是謹慎,不敢直接回城,便揀了條僻靜小徑往後山走去,只想先躲躲再說。
誰知剛走了沒多遠,便聽得身後有人喚道:「前面的小兄弟,請留步!」
阿麥不予理會,腳下的步子反而邁得更大了些,那人在她身後緊追不止,又高聲叫道:「小兄弟,請留步。」
旁邊已有人留意這邊,阿麥只得停了下來,轉回身往四周看了看,這才看向那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問道:「閣下可是喚我?」
那公子哥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阿麥面前站定,氣喘吁吁地說道:「正是。」
阿麥問道:「閣下喚我何事?」
那公子哥勻了勻呼吸,把手中折扇啪的一聲打開,作勢扇了扇才答非所問地笑道:「小兄弟走得好快,讓在下好一陣追趕。」
他那扇子剛一打開,阿麥便聞到了香氣,再這麼一扇,頓時覺得一陣香風撲面而來,熏得她差點閉過氣去,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