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歸 冤家 箭法 · 2

  林敏慎顯然也注意到了阿麥的愣怔,心中甚是得意,衝著阿麥擠眉弄眼起來。

  阿麥頓時移開視線,權當沒有看到。

  前一日初登船時,阿麥這幾個江北軍中的老將已是見過了衛興,知這人雖然沒有帶兵打過仗,但卻是由一名普通的殿前侍衛一步步升為禁軍首領的,必是有過人之處,所以也不敢怠慢,言行之中甚是恭敬。見阿麥等人如此,衛興自然也做出禮賢下士平易近人的模樣,一頂官轎兩頭抬,船艙之內倒顯得很是融洽。

  話到過半,衛興提出讓阿麥等人搬來主船上住,阿麥等人相互看了看,其中官職最高的張副將從椅中起身,躬身說道:「大將軍好意原不應辭,只是咱們不幾日就要進入宛江,韃子雖未攻下泰興,可宛江中已有韃子的船隻出沒,屬下等和大將軍共乘一船雖能方便聆聽大將軍訓導,但也怕是會招韃子矚目,不若分散開來,反而可以混淆韃子視聽,如遇敵情也好有個照顧。」

  「宛江之中已有韃子船隻出沒?」衛興轉向阿麥這邊,問道。

  「正是,」阿麥連忙起身答道,「那周志忍早在圍困泰興之初便開始造船訓練水軍,此刻雖未能有能力封鎖整個宛江,但是江北處卻已被其控制,我軍船隻來時便是貼了南岸航行,這次回航為了以防萬一,大將軍也須換乘他船才好。」

  衛興點頭稱是,倒是一旁的林敏慎難免露出失望之色來,突然出聲說道:「麥將軍,那我去你船上可好?正好有些軍事不太熟悉,還想請教麥將軍。」

  阿麥的屁股剛碰著了椅子面,聞言幾乎蹦了起來,只強忍住了,深吸一口氣,道:「不敢擔林參軍『請教』二字,麥某只是軍中一個營將,於全軍之軍務並不熟識,林參軍若是想瞭解軍務,還是請教張副將的好。」

  林敏慎順著阿麥的視線看一眼那一臉大絡腮鬍子的張副將,再看向阿麥時,眼中便似有了一絲哀怨,毫不顧忌在座的其他諸位。

  衛興這邊的人都知道林敏慎的性子,只是肚中發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可張副將等江北軍中之人並不知道林敏慎的來歷,見他只不過一個帳中參軍,便有如此大的膽子,不但在大將軍衛興面前隨意說話,甚至在阿麥說了讓他可向張副將請教軍務之後,此人面上仍是如此神情,分明是沒把張副將看在眼中。

  眾人心中難免不悅,只淡然地坐著,並不理會林敏慎。

  衛興哪裡又看不出張副將等人的不悅,只得出來打圓場道:「既然這樣,那就有勞張將軍帶一帶敏慎吧,他初入軍中,諸多不懂,還請張將軍多多教導。」

  張副將不敢掃衛興的面子,心中雖有不願,卻仍是站起身來應道:「遵大將軍令。」

  林敏慎原本只想著近阿麥的身,現如今非但沒能達願,反而和一個五大三粗的絡腮鬍子綁在了一起,心中難免不悅,被衛興狠狠瞪了一眼,這才極不情願地站起身來衝著張副將潦草地一抱拳,說道:「多謝張將軍。」嘴裡雖這樣說,眼睛卻仍是不住地看向阿麥。

  江北軍這邊幾人都是沙場上廝殺出來的漢子,軍中人心思雖然都粗些,可畢竟不是傻子,見這林參軍的眼神總是不離阿麥左右,張副將等人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都看了一眼阿麥。

  阿麥心中惱怒至極,面上卻不願帶出分毫來,只暗暗磨後槽牙,恨那日沒能下手再狠些,直接廢了這個林敏慎該有多好,又求哪天月黑風高的時候能遇到林敏慎落單,直接打死了往水裡一丟了事。

  許是阿麥被氣得有些糊塗了,殊不知這林敏慎正盼著能月黑風高的時候單獨碰見她呢,雖不能一起賞月談情,但求得和美人相對也好。

  衛興見林敏慎為了一個麥將軍如此失態,忍不住也暗中多看了阿麥兩眼,見阿麥眉目清朗五官雋秀,面容身姿均是男人中少見的秀美,卻又不若京中豪門權貴豢養的男寵般一臉柔媚之色,反而處處透露出勃勃英氣。

  衛興心中也不禁暗自驚疑,這樣的一個少年郎如何能在軍中生存下來,又升到了一營主將的位置?

  林敏慎那裡還發呆般地瞅著阿麥,阿麥臉上已是要顯惱怒之色。衛興見狀,忙輕咳兩聲,宣佈早議結束。阿麥等告辭回船,林敏慎見阿麥要走,竟要在後面跟了過去,唬得衛興連忙喚住了他,待眾人都散去之後,才冷下臉來訓道:「敏慎,這是軍中,不可胡鬧。」

  誰知這林敏慎卻毫不避諱地看著衛興,語氣中透露出憂傷,「衛大哥,你不知道,自從我在翠山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就是我這輩子一直要尋的人。」

  衛興頓時無語,幾欲用手撫額,心道你這輩子過了才短短二十餘年,怎麼要尋的人如此之多?而且有男有女還摻著花樣呢?心中雖這樣想,嘴上卻說不出什麼來,只得擺擺手示意林敏慎退下。此後幾天,衛興對林敏慎約束甚嚴,一是林敏慎乃林相獨子,既然交到了他的手裡,必然還要交一個完好的林敏慎給林相;二是阿麥雖然相貌俊美,但畢竟是江北軍一營主將,衛興也不想把這人給得罪死了,以寒了江北軍上下將士的心,畢竟人家才是土生土長的江北軍,他們,暫時只算外來戶。

  就這樣行了幾日,船終於轉入宛江,衛興也換了船隻,逆水向上而行。這次衛興赴任江北軍大將軍,阜平水軍專門派出了戰艦給衛興護航,船過泰興城外時正是陰雨天氣,因船是貼著江南阜平一側航行,對面的泰興城看起來影影綽綽不甚清楚,但遠遠看到城外北漠的水寨竟已是初具規模。

  阿麥等軍官都在衛興船上,眾人一同站在甲板之上看向江北,阜平水軍統領將軍柳成站在衛興身側,指著江對岸的北漠水寨介紹道:「周志忍用大軍圍困泰興,不攻城牆卻先練水軍,不足一年時間已有小成,韃子船艦現在雖還不能過江來騷擾阜平,卻不時有艨沖和鬥艦過江中線來操練,更有赤馬舟敢到江南岸晃蕩。」

  衛興等不懂水軍,對這副將所說的幾種戰船並不瞭解,卻又不好問,只看著對面的泰興不言,身邊的林敏慎卻突然出聲問道:「都到了江南岸了,阜平水軍為何還不出船阻擊?」

  柳成解釋道:「赤馬舟行速很快,如馬之在地上奔馳一般。他們來人不多,待我軍發現,尚不及追趕,已是又回到了江北,我軍怕是韃子的誘敵之計,不敢輕易追擊。」

  正說著,江心水霧之中突然閃出幾艘輕疾快舟來,柳成忙指著說道:「看!這就是赤馬舟!」

  眾人忙看過去,見那幾艘小舟舟身被塗成黑色,其上只十餘人,皆是輕甲,正是北漠軍士打扮。對方看似並不懼怕己方的戰船,只在江心附近和戰船並排而行,時近時遠,如同在故意戲弄南夏的戰艦一般,甚是猖狂。

  有那脾氣急一些的江北軍將領看不過眼,把話直問到柳成臉上去:「韃子如此猖狂,我軍難不成就沒有赤馬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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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成臉上略顯尷尬,說道:「有,但是等從戰艦上放下去的時候,韃子早就跑得無影了,根本追他不上。」

  眾人見水軍統領都這樣說,那必然是無法了,可是看著北漠人的戰船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悠,均是氣憤得緊。張副將瞇著眼瞄了瞄北漠戰船的距離,小聲問阿麥道:「若有強弓,不知能不能射到韃子?」

  阿麥估量了一下雙方的距離,輕輕地搖了搖頭,赤馬舟靠得最近時也有二百餘步的距離,又在江面之上,何人能在這麼遠的距離保持這麼高的準度?除非是商易之在這裡。

  張副將也覺得用弓箭給韃子點顏色看看有些不太實際,便也不再多說,倒是衛興聽入了耳中,心中一動,轉頭低聲吩咐身邊的親兵回艙取他的弓來。親兵急忙退下,衛興剛回過頭,突然聽人指著江心一處叫道:「江中有人!」

  眾人聞聲連忙順著方向看去,果然見江水之中似有一人在沉沉浮浮。片刻之後,一艘赤馬舟駛近那人,舟上有士兵向水中人伸出手去想要拉那人上去,可水中人並未理會舟上的軍士,只用手攀了船舷從水中一躍而出落入舟中。眾人這才看清楚那人,年紀看似不大,身上只著一條軍褲,身材遠遠看上去甚是精壯結實。那赤馬舟上早有軍士張開了披風在一旁候著,那人卻不著急披上,只從容不迫地擦著身上的水珠。

  張副將看著稀奇,忍不住又偏頭對阿麥說道:「這人真是個怪胎,如此季節,竟然還會來江中游水。」

  阿麥在一旁卻早已是心驚肉跳,剛才那人在水中時還看不太真切,現如今他到了船上,離著雖遠,卻仍看了個清清楚楚,那正在慢條斯理穿衣服的人不是常鈺青是誰!

  親兵已把強弓取來交給衛興,眾人皆知衛興乃是殿前侍衛出身,身手必定不凡,見他取弓便知他這是要射人立威,一時皆沉默不語,只想看看這新任江北軍大將軍到底有何手段。

  衛興搭箭拉弓,箭尚未離弦,對面常鈺青似乎便已有了感應一般,竟轉頭向樓船這處看來,看得眾人心中皆是一驚。唯有衛興嘴角噙一絲冷笑,手中將弓略略抬高,放箭向常鈺青方向仰射出去。

  箭鏃劈開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箭道在半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越過高點後仍聲勢不減,挾著雷霆之勢直奔常鈺青所在的赤馬舟而去,片刻之間便已經到了常鈺青身前。

  常鈺青腳下不動側身疾閃,那箭將將貼著他的肩頭擦過,噹的一聲釘入船身,入木極深。旁邊的幾名軍士早已是嚇呆了,待反應過來後急忙拿起盾向常鈺青身前擋去。常鈺青側頭看一眼肩頭,剛上身的衣衫卻是已被箭氣劃破,他伸手推開了身前的軍士,抬頭冷眼看向衛興。

  衛興面上不動聲色,只從箭囊中取箭搭弦,彎弓仰射,就這樣接連幾箭射去,俱是瞄準了常鈺青一人。

  常鈺青腳下如同生根,只上身或避或閃,幾支箭均是緊貼著身邊擦過,釘入四周船身。

  船上眾人看得心驚,且不論這衛興的準度如何,只這臂力就足以讓人驚歎不已。阿麥忍不住轉頭看一眼衛興,見他面色依舊如常,心中更是佩服,心道這世上果真是強中更有強中手,她只道商易之的箭術便已是出神入化,誰知來一個衛興竟然也有如此本事,雖說論精準差了些,可要說臂力,怕是遠在商易之之上。

  衛興射完幾支箭,把弓隨手丟給了身側的親兵。一眾將士皆是愣怔,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若要叫好吧,自家大將軍雖射了這麼許多支箭,卻一支也沒能中。若要不叫吧,大將軍的臂力的確驚人,這麼遠的距離竟然也能射入舟中,這已實屬罕見。大伙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著呢,獨有林敏慎突然大聲喊出個「好!」來,又高聲嚷道:「大將軍好神力!那韃子定是都嚇得傻了,腳下連動都不敢動了!」

  眾人一時無語,直直看向林敏慎。阿麥見他一臉興奮模樣也頗感無力,心道那哪裡是嚇得動不了了,分明是常鈺青在故意向衛興表示輕視之意!

  衛興微微笑笑,並不言語。眾人也不知該如何接話,場面一時有些冷。林敏慎猶自不覺,突然又指著江心處的赤馬舟叫道:「裂了,船裂了!」

  眾人一愣,忙都看過去,只見江心處的那艘赤馬舟果然像是被人用巨錘砸過一般突然從中間破裂開來,正是常鈺青站立的位置。阿麥最先反應過來,再看向衛興的時候眼神中已是帶了些駭然,原來衛興這幾箭似乎就沒打算射中常鈺青,而是想要射沉那條船!只幾支箭,竟然可以把船射沉,若不是親眼見了如何能相信!

《阿麥從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