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氣總是反覆無常的,一大早還是艷陽高掛,可中午卻下起了大雨,嘩啦啦的打在碧瓦、滴在荷池,洗淨那翠顏,滌淨那花香,空中雨霧瀰漫,朦朧著遠山近水,那宛溪湖畔的浠華宮便如那蓬萊山上的蕊珠宮,迷濛而又縹緲。
「竹塢無塵水檻清,
相思迢遞隔重城。
秋陰不散霜飛晚,
留得枯荷聽雨聲。」
浠華宮中傳來一聲極淺的吟哦聲,臨水的窗前,惜雲亭亭而立,望著雨中那似不勝瀛弱的青蓮紫荷微有些感歎:「秋霜晚來,枯荷聽雨,不知那種境界比之這雨中風荷如何?」
「何必枯荷聽雨,這青葉承珠,紫荷藏露豈不更美。」蘭息走近,與她同立窗前看著雨中滿池蓮花,「正所謂『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各有各的境界。」
「這所有的美也不及久微用那污泥裡的蓮藕做出的『月露冷』來得美味!」
良人相伴,雨中賞花,吟詩誦詞,本是極其浪漫、極富詩情的事兒,卻偏偏冒出這麼一句大煞風景的話來。
「唉,你什麼時候能不要這麼好吃?」蘭息微搖首歎息,看著身旁的惜雲,此時她一身紫紅色繡金王袍,頭戴王冠,雲鬢高挽,珠釵斜簪,實是雍容至極,可偏偏說出來的話……唉!
「不能!」惜雲卻答得乾乾脆脆,「民以食為天!這世間最美的享受便是能天天吃到最美味的食物!幸好我以後每天都能吃到久微做的飯,用不著再求你這黑狐狸!」
「落日樓的主人───那樣的人竟也心甘情願滄為你的廚師?」蘭息淡淡的一笑。想著當日烏雲江畔那讓他與玉無緣齊齊讚歎的落日樓,實是想不到它的主人竟是那個看似平凡至極的久微,可是那個人真的那麼平凡簡單嗎?
「久微……」惜雲看一眼蘭息,話忽然止住,眼光忽變得又亮又利。
「他如何?」蘭息看著惜雲,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黑眸波光閃爍。
「黑狐狸……」惜雲忽然嫣然一笑,湊近他,纖手伸出,十指溫柔的撫上蘭息的臉,吐氣如蘭,神情嬌柔,說出的話卻略帶寒意,「不管你有多少手段計謀、不管你有什麼樣的理由……你───都不得動他!便是我死,他也必得安然活至九十歲!明白嗎?」末了十指忽地收力,一把揪住指下那張如美玉雕成的俊臉。
「呵……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竟能讓你對我說出此話?便是當年的燕瀛洲……」蘭息的話忽然頓住,不知是因為臉皮的微痛所制還是其它原因,抬手抓住臉上那兩隻魔爪,將那爪下已變形的俊臉解救出來。
「他是誰不重要,你只要記住,絕不能動他!你若……」惜雲不再說話,唯有一雙眼睛冷幽如深潭,一雙手卻靜靜的擱在蘭息的肩上,指尖如冰。
「他……等於玉無緣嗎?」蘭息依舊是笑意盈盈的,墨玉似的瞳眸如無垠的夜空,黑而深。
「玉無緣?」惜雲微微一怔,轉首看向窗外,目光似穿透那迷濛的雨線,穿透那茫茫空間,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半晌後她回轉頭,臉上有著一絲淺淺的笑,笑意如窗外飄搖的雨絲,風拂便斷。
「這天下只有一個玉無緣,而久微───他便是久微!」
「是嗎?」蘭息淡淡的笑道,垂首看著眼下的這張清顏,沒有絲毫脂粉的污染,長長的眉,清清的眸,玉似的膚,淡紅的唇……那似笑非笑、似譏非譏、漫不經心的神情……雙手忽一使力,那個嬌軀便在懷中,長臂一伸,便整個圈住。
「他既不是玉無緣,那我便答應你!」
聲音低低的如耳語,那溫熱的鼻息呼在頰邊,熱熱的、癢癢的,心頭仿被什麼輕輕的抓了一下,一股異樣的感覺升起,四肢不知怎的竟軟軟的提不起力,臉上燙燙的,極想掙脫開,卻又有些不捨,似是極為舒服,卻又有些不自在……看不見那張臉,也看不見那雙黑眸,可是……她知道,那張俊臉就在鬢邊,那雙黑眸眨動之間長長睫毛似帶起鬢邊的髮絲,那縷淡淡的蘭香若有似無的繞在鼻尖,仿似一根繩一般將兩人纏在一起……
懷中的嬌軀從那微微僵硬慢慢變為柔軟而貼近,那雙纖手也不知何時繞在腰間,那螓首漸漸靠近……漸漸靠近……唇畔不由勾起一絲微笑,可那笑還未來得及展開,一個困頓不堪的哈欠聲響起。
「黑狐狸,我要睡了……啊呵……你這樣抱……我是不反對這樣睡……的……只是若是讓……外面的人看到……你的一世……英……英名就毀了……到時看你……看你還怎麼爭天下!」一句話說完,腦袋也就一垂,完全的倚入蘭息懷中安然睡去。
「你……」蘭息看著懷中睡去的佳人,一時之間竟是哭笑不得,她竟然在這種時候……她竟然睡著了?!
「唉,這個女人……」蘭息搖頭歎息,一手攬著她,一手撫額,「我怎麼會……怎麼會選這個女人?!」
可惜懷中佳人卻不會答他,抱起她,走近軟榻,輕輕的放在榻中,取下王冠,解散長髮,遞過玉枕,然後退開,坐在塌邊的錦凳上,看著佳人酣睡的模樣。
窗外的雨忽變小了,淅淅瀝瀝的輕輕落下,細雨如珠簾垂在窗口,微微的涼風輕輕吹進,送來一縷淡淡的蓮香,忽然之間,竟是這般的靜謐,這天地是靜的,這浠華宮是靜的,這聽雨閣是靜的,這心……竟也是靜的,這樣的靜是從未有過的,這靜謐之中還有著一種他一生從未享有的東西……這種感覺……似就這般走至盡頭……似也沒什麼遺憾的!
榻上的佳人忽然動了,抬手摸索著,摸到玉枕時,毫不由豫的推開,然後繼續伸手摸索著……終於,摸到了一個較軟的東西,當下枕於腦後,再次安心睡去。
看著被惜雲枕於腦下的手臂,看著榻中這個人,蘭息忽然神思恍惚起來,伸手輕觸那玉顏,輕撫那長長的柔軟的青絲,任那心頭的感覺氾濫著……沉澱著……微微俯身,唇下就是那淡紅的櫻唇,那一點點紅在誘惑著他……
忽然,一個巴掌拍在腦袋上,緊接著腦袋便被抓住了,耳邊只聽著惜雲喃喃呢語:「什麼東西這麼圓圓的。」一雙手猶是左摸右搓的研究著,最後似失去了興趣,又一把推開了。
抬手撫著已被惜雲抓亂的髮髻,蘭息無聲的、無奈的笑笑,取下頭上的王冠,一頭黑髮便披散下來,將兩頂王冠並排放於一處,看著……腦中忽然響起了那個聲音:雙王可以同步嗎?
心猛然一驚,仿如冷風拂面,神思清醒了,看著榻中的人,眸光時亮時淡、時冷時熱,隱晦難測……終於,完全歸於平靜,漆黑的眸,淡然的容,如風浪過後的大海,靜而深。
手一抬,指尖在惜雲腰間輕輕一點,十年還是讓他知道一些的。
果然,榻中人猛然一跳,一手撫在腰間,一雙眼睛朦朦朧朧的、猶帶睡意的向他看來,長髮披瀉了一身,身似無骨半倚榻中,那樣慵懶、茫然的神態竟是嫵媚至極!
「你這只黑狐狸,幹麼弄醒我?」清清脆脆的聲音響起,打碎了這一室的寧靜,可碎得歡歡快快,如孩童玩耍時扯落的那一串珍珠。
「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好?」蘭息卻是隨意的笑笑。
「啊?」惜雲似有些反應不過來,睜大眼睛看著他。
「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好?」蘭息依舊不緊不慢的道。
惜雲這下終於清醒了,朦朧的雙眸忽然變得幽深,定定的看著眼前的人。
金線刺繡蒼龍的玄色王袍,披散著的漆黑長髮,俊雅至極的容顏……窗外的風吹進,拂起那長長的髮絲,掩住了那如夜空似的瞳眸,絲絲黑髮之下,那眸光竟是迷離如幻……
起身,下榻,移步,走至窗前,涼涼的雨絲被風吹拂著打在臉上,冰冰的,濕濕的,這夏日的雨天,竟是讓人感到冷寒!
「等你登基為帝時───迎我為後如何?」惜雲的聲音清晰的響起,雖是問話,那語意卻是肯定的。
刻後,蘭息的聲音響起,沒有猶疑,平淡如水。
可那一聲「好」道出時,兩人忽然都想起了當日厲城城頭兩人曾說過的話。
你們風氏女子都不喜這個天下女子都夢寐以求的位置嗎?要知道這可是母儀天下哦。
我們風氏女子流著鳳凰的血液,是自由自在的翱翔於九天之上的鳳凰,何必為一男人而卑微的屈膝奴顏!
可兩人卻都沒有再說話。
「你要何時出兵?」皇都武夷台上,玉無緣淡淡的問著皇朝。
相較於豐國的風風雨雨,皇國依是艷陽高照。
「華王的金衣大軍近日即可抵達,兩軍會合後,即可出兵!」
望著武夷台下衣甲耀目、氣勢昂揚的爭天大軍,皇朝慨然而道,那雙金眸的光芒比九天上的熾日還要灼熱炫目,那張俊美尊貴的臉上是意氣風發的傲然。
「聽說華軍領兵的是三位公子。」
玉無緣的目光落在那因著皇朝在此而不敢妄動、站得略有些僵硬的皇雨身上,他依舊是站在三將之末,顯然他很不服氣,目光總是帶著怒焰的瞪視著前方的秋九霜與蕭雪空,唇時不時的嚅動著,似在喃喃自語著什麼。
看著那張顯露著各種情緒的年輕的臉,玉無緣不由微微一笑。
「他們……我自有辦法,倒是豐國,將來必是棘手的勁敵!」皇朝想到那兩人,眉頭也不由皺起。
「豐國……蘭息與惜雲……」玉無緣收回目光,抬首仰望天際,眩目的日光讓他微微瞇上眼,「九天之上只存一日,雙王又豈能同步!」
皇朝聞言猛然轉首看向他,只見他微抬手遮住雙眸,似不能承受那熾日的強光。
「他們……」
卻不待他說完,玉無緣的目光卻又移向皇雨,隨意的開口道:「皇雨不論文武,皆是十分出色,你有這樣一個幫手,便如虎添翼。」
「這小子在別人面前倒也算是個英才,可一到我面前……」皇朝搖搖頭,弄不明白這個弟弟怎麼一到他面前就變傻了、變呆了。
「你這位兄長的光芒讓他望塵莫及,他是衷心的崇拜你、敬仰你,並服從於你!」玉無緣回首看著他,那雙眼睛如鏡湖倒映著世間萬物。
皇朝忽然間明白了他言後之意,看著那個有時似個呆子、有時又聰明無比、可又從未違背過自己的弟弟,微微一歎:「只是可惜了……她!」
「她嘛……蘭息那樣的人,是不同於你的,這世間也只有她可以站在他身邊,可是……兩個那樣耀眼的人……」玉無緣移目看著武夷台,看著那空中招展的旗幟,「這個天下……皇朝,你盡你之能去爭取吧!」
「這個天下……蒼茫山頂,我必勝那一局!」皇朝仰首斷然道,聲音不大不小,卻自有一種王者的自信與傲然。
聞言,玉無緣無聲的淡淡一笑。
而他們身後三丈之外排立的三將,蕭雪空雙眸平視前方,雪似的容顏、雪似的長髮,靜靜的矗立,若非一雙眼眸會眨動,人皆要以為那是一座漂亮的雕像。
秋九霜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抬首看著萬里晴空,眸光落回前方那道仿若頂天踏地的紫色身影,眉間湧起一抹豪情,手不由自主的按住腰間懸掛的那一簇羽箭!
皇雨那雙與皇朝略有些相似的淺褐色瞳眸無限崇拜的看著兄長,看著朗日之下氣如長虹的兄長,暗自敬服,王兄果是不一般!這世間還有什麼人會有王兄此等儀容風範、此等雄心氣概?!還有何人可與王兄一較高低?!完全沒有!王兄是天下無敵的!
「別看了,口水都流了一地了!」耳邊響起一個細細的聲音,「你就是看上一千年,流上一萬年的口水,也不及王的萬分之一!」
「你!你這臭女人!你……你便是追上一萬年也不及人家風王的萬分之一風華!」皇雨以牙還牙。雖不知那風王到底長什麼樣,但只要能打擊身邊這個囂張的臭女了,即算是無鹽女,他也要捧她!
六月二十日,風國五萬風雲騎抵豐國。
六月二十二日,晴。
豐都武臨台上旌旗飄揚,長長的台階上士兵林立,長槍耀目。台下廣場上萬軍列陣靜候,左是身著黑色鎧甲的墨羽騎,右是身著白色鎧甲的風雲騎,雖千萬人矗立,卻是鴉雀無聲,一派威嚴肅靜之氣。
今天息王、風王將於此點兵封將,並同時在此舉行書約儀式!
兩國之王締婚,這在東朝數百年來也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因此在廣場的外圍更是圍有無數百姓,想一睹雙王風采,也想親眼見證這段百年難得一見的王室婚儀!
「嗚───嗚───嗚」
三聲號鳴,便見那紫服絳袍的朝臣、那鎧甲銀盔的將軍一個個迅速登上武臨台,一個個按其官職地位站好,靜待雙王駕至。
「請問太音大人,此是何意?」
肅靜的武臨台上忽然響起一個沉著而嚴謹的聲音,所有人聞聲看去,只見風雲大將徐淵排眾而出,指著武臨台最高一級上的兩張王椅問著豐國的太音大人。
「此乃大王與風王王座,不知徐將軍此問何意?」豐國太音大人也排眾而出,似有些不明所以的反問道。
「我只想請問大人,此兩椅為何如此擺放?」徐淵依然語氣平靜,唯有一雙眼睛卻閃著精光,緊緊的注視著豐國太音大人。
原來那兩張王椅雖樣式、大小皆一致,但卻一椅正中,另一椅略偏右下,且略向前。
「風王與大王已有婚約,即為我國王后,臣按王與後之位擺放,請問又有何不當?」太音大人理所當然答道。
「大人,請別忘了風王乃風國之王!便是與息王有婚,她之地位卻永不會變,依然是一國之主,依與息王平起平坐!」一直站於四將最後的修久容猛然踏前一步,聲音又急又快,一張臉通紅,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氣憤。
「男為天,女為地,乃自古即有的禮制,風王即嫁與大王為妻,那自應遵夫妻之禮!」豐國太律大人上前道。
「風王與息王婚禮還未舉行,此行便為豐國之貴客,難道尊主貶客便是你們豐國的待客之道嗎?」林璣也踏前一步道,一雙眼睛緊緊盯住豐國太音大人。
「風王女子之身……」豐國的太律開口道,但不待他說完,一個粗豪的聲音便將他打斷。
「我們王便是女子又怎樣?」程踏上前一步,那粗壯高大的身軀幾是那太律大人的兩倍,頓時讓那太律大人不由自主便後退一步,「她之文才武功,這世間有幾個男子可比?你就是個男人,你自問及她萬分之一嗎?」
「此時不是論文才武功……」豐國太音大人見太律大人似乎被程知給嚇到了,馬上站出來道,可也不待他說完,便又被打斷了。
「那請問太音大人,你要論什麼?地位?名聲?國勢?軍力?財力?還是論儀容風範?我們女王有哪一樣不夠資格與你們息王平起平坐嗎?」徐淵依然不緊不慢的問道,那種冷靜的語氣反比厲聲喝叱更讓人無法招架。
「這……」豐國太音大人不由目光瞟向身後,盼著有人來幫一把。
奈何墨羽騎四將卻是靜立不動,眼角也不瞟一下,似沒看到也沒聽到,而百官之首的尋安侯更是閉目養神,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其它的大人卻似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太音大人,似不知精通禮制的他今日何以會有此失儀之舉。
「幾位將軍。」正僵立中,任穿雨忽然站出來,彬彬有禮的向風雲四將施以一禮,語氣極為溫和,「我國太音大人此舉乃按王室王、後之儀而行,唯願風王與息王夫妻一體,白風、黑豐兩國也因雙王的結合能融為一國,不分彼此,榮辱與共,是以……」說至此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眼前矗立的四將,臉上浮起一絲極淺的笑意,「因此太音大人並未能考慮到幾位將軍此等見外之舉,定認為我豐國對風王不恭不敬,這實有傷我兩國盟誼!也有傷我國臣民對風王、息王白首之約的祝願之心!」
「你……你……」聞言,程知不由大怒,卻「你」了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來,氣得直抬手指著眼前這個清瘦的文臣模樣的人,恨不能一掌將這人打趴下。給他幾句話說來,無理的倒是自己這邊了!
「程知!」徐淵上前拉住程知,免得他火爆起來做出衝動之舉,眼睛打量著眼前這個看似平凡無害的文臣,心中暗生警惕。
「小人久微請教太音大人一個問題。」站在四將之後的久微忽然站出來向豐國太音大人微微躬身道。
「不敢,請講。」太音大人頗有得色的微還一禮。
「請問大人,東朝帝國至高之位之人是誰?」久微彬彬有禮的問道。
「當然乃皇帝陛下!」太音大人想也不想即答道,弄不明白眼前這人怎麼會問此等三歲小兒也知的問題。
「那請問帝之下為何人?」久微繼續問道。
「自然是皇后!」太音大人答道。
「那後之下為何人?」久微再問。
「諸皇子、皇公主、親王及諸侯王。」太音大人再答。
「那再請問,昔年嫁至豐國的倚歌公主與先豐王其地位如何排?」久微面帶微笑的看著太音大人道。
「倚歌公主乃帝之皇公主,高於諸侯國之王公主,自與先王是平起平坐!」太音大人迅速答道,可一答完忽隱約覺得不妥。
「那我想再問大人,風王與息王分別為何身份,他們與當年倚歌公主之身份有何差別?」久微看著太音大人道。
「這……他們……」太音大人有些猶疑了。
「太音大人乃一國掌管儀制之人,自應是最熟儀禮,難道竟不知風王、息王之身份地位?」久微卻繼續追問道。
「風王……」太音大人抬手擦擦額上的汗珠,眼角偷瞄一眼任穿雨,卻得不到任何暗示,只得一咬牙道,「風王、息王同為諸侯王,乃帝、後之下、百官之上,與諸皇子、皇公主、親王同位!」
微似恍惚大悟的點點頭,微微向太音大人躬身道,「多謝太音大人指點。」
然後轉身看向風、豐國所有大人、將軍,微微施禮道:「諸位大人,想來剛才太音大人之話也都聽得清楚吧?」
「聽清楚了!」不待他人答話,程知馬上高聲響應。
久微微微一笑,眸光落向任穿雨,十分斯文的開口道:「凡國之大儀,皆由一國太音大人主持,而太音大人必也是熟知儀制,卻不知為何今日竟犯此等錯誤?這……實在讓人不得不懷疑,是否有人故意為之,以阻雙王婚儀,離間兩國之情誼!」聲音不大不小,不急不緩,卻保證在場每一人都能聽得清楚。
「說得對!」程知又是第一個出聲高贊。
「敢問太音大人,您很不希望兩王聯姻嗎?很不喜歡兩國結盟嗎?」徐淵目光逼視豐國太音大人。
「不……這……當然不是!」這麼一頂大帽壓來,太音大人豈敢接,趕忙辯白。
正在此時,內侍尖細的聲音響起:「王駕到!」
隨即號聲長鳴,武臨台上上下下所有人皆跪地恭迎,原本僵持著的諸人也慌忙垂首跪下。
長長、高高的台階上,儀仗、華蓋之下,蘭息與惜雲同步而踏,一步一步走近武臨台,待踏上最高層時,卻發現原應分兩邊跪迎的大臣與大將卻全跪在中間,便如要阻他們之路一般。
兩人相視一眼,然後立定,轉身面向台下萬千臣民將士:「平身!」
兩人聲音清清朗朗傳出,同起同落。
「謝王!」台下臣民、將士叩首,呼聲震天。
回轉身,卻見這些居位最高的大臣及將軍還跪於地上,不由再道:「諸位也平身!」
豐國的大臣及將軍便都起身,唯有風國的太音、太律、風雲四將等依然跪於地上,不肯起來。
蘭息看一眼惜雲,有些不明所以,惜雲回以一個同樣不明的眼神。
「徐淵。」惜雲淡淡的喚一聲。
徐淵抬首看著惜雲,神情嚴肅,「王,取婚以信,取盟以誠,何以豐國欺我?」
惜雲聞言一怔,然後目光穿過他們,落向那高階之上的兩張王椅,忽然明白了,臉上浮起一絲其意難琢的淺笑,回首看一眼蘭息,話卻是對徐淵說的:「徐淵,儀式將開始,你還不歸位嗎?」
淡淡的話語卻自帶王威,風雲四將等不再多話,馬上起身歸位。
蘭息的目光掃過左排的豐國大臣與大將,但見那些大人皆垂首避開。
「太音大人。」蘭息的聲音溫和無比,臉上依然有著那雍雅的淺笑。
「臣在。」太音大人馬上出列,心頭略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那人之話是否可信,王真的不會責怪嗎?
「撤去一張椅。」蘭息轉首看著惜雲,「這王椅夠大,我與風王同坐即可!」
「是!」太音大人鬆了口氣,王竟真未追究,那人所料果然不差!轉身即指揮著侍者撤椅。
台下的士兵與百姓,並不知台上有何情景,他們只是翹首等待,等待著雙王的書約儀式。
終於,太音大人的聲音高高響起:「儀式開始!」
頓時,樂聲響起,雍容典雅,莊重大氣,盡顯王室尊貴風範,樂聲中,但見宮人、內侍手捧金筆、玉書緩緩而上。
王座前,侍者跪地捧書,宮人奉筆於頂,雙王執筆,揮灑而下,白璧之上同時書下兩行彤書。
鼓樂聲止,兩國太音大人高昂的聲音同時響起:「國裂民痛,何以為家?掃清九州,重還清宇,便是吾之婚日!」
太音大人的聲音落下,武臨台上、下靜然,良久後,爆出雷鳴掌聲。
掌聲中,雙王執手起座,步下高階,遙望台下萬千將士與子民,揮手致意!
「王萬歲!願雙王白首偕老!願兩國繁榮昌盛,千秋萬世!」
當那兩道身影顯身台上之時,台下萬千將士、舉國子民皆跪地恭賀,那恭祝聲、那歡呼聲直達九天之上!那一刻,群情激湧,熱血沸騰!那一刻,兩國百姓、將士對兩王此等先國後家之壯舉衷心敬服!那一刻,所有人皆願為這樣的王而慨赴刀山火海!
所有的人都看不到,風王那優雅矜持的微笑中的那一絲諷,息王雍容淡定的淺笑中的那一絲冷,執手而起之時,兩人眸光相會,那一刻,彼此的手心竟是那樣的冷!冷如九陰之冰!
「王萬歲!王萬歲!」
山呼臣拜不止,只是……這直震九天的歡呼……是為誰?!
兩國的大臣、大將卻是神情各異,有著為雙王聯姻、兩國結盟而真心開懷的,有著眉頭深鎖、隱有憂心的,有著神色淡然眸中瞭然的,有著淺笑盈盈心思不露的……
「你到底在搞什麼?」墨羽四將之首的喬謹目不斜視的注視著前方,那低低的聲音只有身邊的四人可聞。
「是啊,哥哥,你這什麼意思?」任穿雲也轉頭問向哥哥。
「我……不過是想讓王認清一件事而已。」任穿雨微微的笑著,眸中閃著算計的精芒。
喬謹聞言看他一眼,然後淡淡的道:「不要搬石砸腳!」那話中含著淡淡的警告。
「認清什麼?」任穿雲卻問道。
「豈會,我所想要的已達到。」任穿雨看一眼喬謹淡笑道,轉首拍拍弟弟的頭,「你就不必知道了。」話落時,一道目光射來,竟利如冰劍,令他心神一凜,回頭看去,那劍光已逝,看到的只是一張平凡的臉,一雙看似平和卻又隱透靈氣的眼眸。
而在前方,雙王即將開始封將點兵儀式,那又是一個令兩國臣民熱血沸騰的儀式!
紙是玉帛雪片,筆是紫竹長毫,墨是染雪微熏。
挽袖提筆,淡淡的幾描,輕輕的幾劃,淺淺的幾塗,微微的幾抹,行雲流水,揮灑自如,片刻間,一個著短服勁裝的男子便躍然紙上,腰懸長劍,身如勁竹,英姿高岸,實是世間少有,卻───唯少一雙俊目!
那紫竹長毫停頓片刻後,終於又落回紙上,細細的、一絲不苟的勾出一雙眼睛……那雙午夜夢迴時總讓她心痛如絞的眼睛!
「夕兒,不要畫這樣的眼睛。」一抹夾著歎息的低音在身後響起,然後一隻瘦長的略有薄繭的手捉住了那管紫竹長毫。
沉默的伸出左手,撥開那捉筆的手,右手緊緊的握住紫竹長毫,然後略略放鬆,筆尖毅然點上那雙俊目,點出那一點淺黑瞳仁!
收筆的那一剎那,那雙眼睛便似活了一般,盈盈欲語的看著前方的人。
「夕兒,你何苦呢?」久微深深的歎息著。
「他是我親手殺的。」惜雲緊緊的握住手中筆,聲音卻是極其的輕淺,如風中絲絮,縹緲而輕忽,卻又極其的清晰,一字一字的慢慢道出,「瀛洲是我親手射殺的!他……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我永遠記得的!」
久微看著畫中的人,看著那雙眼睛……那雙眼睛似是無限的解脫又似無限遺憾,似是無限的欣慰又似是無限的淒然……那麼的矛盾苦楚卻又那麼的依戀歡欣的看著……看著眼前的人!
「夕兒,忘記罷。」久微有些無力歎息,伸手輕環惜雲雙肩,「背負著這雙眼睛,你如何前行?!」
「我不會忘記的。」惜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盯著畫中那雙仿道盡千萬語的眼睛,「只不過……有些東西是必須捨棄的!」話落之時,那筆也毫不由豫的落回筆架。
回頭看著久微,也看進他眼中的那抹憂心,微微一笑,抬手抹開他蹙在一起的長眉,「久微,這樣的表情真不適合你。」
久微聞言輕輕一笑,笑開的那一剎那,所有的憂心輕愁便全褪去,依舊是那張平凡而隱透靈氣的臉,依然是那不大卻似能窺透天地奧秘的雙眸。
惜雲看著他的笑,也淺淺的回以一笑,轉首回眸,抬手取過擱在畫旁的半塊青銅面具,輕輕撫過那道裂緣,撫過殘留著至今未曾拭去的血跡……眸光從畫上移至面具上,從面具上移至畫上,又從畫上移向窗外,然後散落得很遠,散得漫無邊際,遠得即算就在身邊也無法窺知她所思所想!
終於,惜雲放開手中面具,然後捲起桌上墨已乾透的畫像,以一根白綾封系,連同面具鎖入一個檀木盒中。
「久微,你說雙王可以同步嗎?」落鎖的那一刻,惜雲的聲音同時響起,那樣的輕淡,彷彿只是隨口的問話。
「不知道。」片刻後,久微才答道,聲音十分的輕緩。
「呵……」惜雲輕輕一笑,回首看著久微,「我知道。」
那聲音清冷而自律,神情淡定從容,眸光平緩無波……這樣冷靜無緒的惜雲是久微首次見到的。這一刻,久微卻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那個檀木盒中鎖起的不只是燕瀛洲的畫像與面具,一同鎖起的還有某些東西!自這一刻起,世間真的只有風國女王───惜雲!
「久微,你不用擔心的。」惜雲微笑著,笑得雲淡風輕,不帶煩憂,「不管前路如何,我風惜雲───鳳王的後代───又豈會畏縮?!」
久微靜靜的看著她,久久的,那張平凡的臉上漸漸的產生變化,以往的散漫似在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執著,似是堅定了心中某種信念,那雙眼眸中是逼人的靈氣與智慧!
「夕兒,不論哪裡,我都會陪你!」
雲微笑點頭。伸手將擱在案上一長約三尺的木盒打開,裡面是一柄寶劍,拾劍於手,輕撫劍環,「始帝當年賜予七將每一人柄寶劍,這便是賜予先祖鳳王的鳳痕劍!」
「如畫江山,狼煙失色。金戈鐵馬,爭主沉浮……」惜雲慢慢的吟著,一節一節的抽出寶劍,「倚天萬里需長劍,中宵舞,誓補天!」
「天」字吟出時,劍光閃爍,如冷虹飛出,劍氣森森,如寒潭水浸,一瞬間,久微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
青色的劍鞘上雕有一隻展翅鳳凰,鳳凰的雙目各嵌一顆紅寶石,如一隻噬血的鳳凰,睨視著世間萬物。劍身若一泓秋水,中間卻隱透一絲細細的紅線,揮動之間,清光凌凌中紅芒點點。
「本來我不打算用鳳痕劍的,但是……」惜雲手持寶劍,指尖一彈,劍身發出沉沉的吟嘯,「金戈鐵馬中,鳳王的後代,當用鳳痕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