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雷快步向紫川秀走來,身上的制服濕漉漉的,那是汗水和斑斑的血跡。他大聲報告:「稟報殿下,敵人已經被消滅了!」
「抓到活口了嗎?」
「有一個軍官,我們特意留了活口。」古雷回頭喊道:「帶上來!」
幾個秀字營官兵推攘著俘虜上來,俘虜雙手被反綁在背上捆得嚴嚴實實,胳膊和腿上有幾處傷得很重,但都不在要害,想來是秀字營官兵們特意手下留情了。雖然已經淪為了階下囚,他的表情依舊十分凶狠,咬牙切齒的,陷在深深的眼眶裡的雙眼綻露凶光,嘴邊淌著血絲。
魯帝驚呼出聲:「你是加朗!」
「你認得他?」
「他是羅斯部下的前鋒大騎。當年打遠東的時候我見過他,為分戰利品的事——這傢伙什麼時候進特蘭來的?我一點都不知道!」
紫川秀笑笑:「可我知道。」就是不用審問紫川秀也可以推理出,這是一支為羅斯公爵打前哨的偵察部隊。在魯帝失蹤的時候,特蘭城人心混亂城防鬆懈,一支數百人的魔族部隊進入是不會引起注意的。他們想不動刀兵地接收特蘭,但是紫川秀來得太快,打亂了他們的計劃。由於他們的力量太弱,不敢正面抵抗,於是先潛伏在城中,在羅斯攻城時候再煽動駐紮城內的魔族駐軍裡應外合。
魯帝厲聲喝問:「加郎,你來遠東幹什麼?」
魔族軍官斜眼看著魯帝,突然一撇頭,一口痰準確地吐魯帝鼻子上,咬牙切齒地罵道:「叛徒!黃金族怎麼出了你這個懦夫!」
魯帝黝黑的臉全無表情,慢吞吞地拿出手帕地將臉上的痰跡擦乾淨,恬不知恥地說:「叛徒?總比死人好。」
※※※
紫川秀不由看看他,這位殺人無數的將軍這般赤裸裸地表露出對死亡的恐懼,這證明了殘暴與勇氣根本是兩回事。他想起了死於魯帝手上的方勁統領。一個站著死,一個跪著生,同樣是統領大軍的將軍,二者的人品高下直有天地之壤。月亮灣戰役真是歷史開的一個大玩笑,高貴的勇士敗給了卑劣的懦夫。
魯帝如此坦白,倒讓加郎無話可罵了。他看見旁邊戴著面具的紫川秀,又是一口濃痰:「遠東狗,你看什麼!」紫川秀一側身躲過了。
幾個衛兵同時厲喝:「放肆!敢對光明王殿下無禮!」
加郎微微驚訝,臉上肌肉抽搐著,破口大罵:「狗屁光明王,不過叛黨逆賊而已,也敢妄稱殿下!遲早死無葬身!」
紫川秀笑吟吟的,一點不生氣。他一擺手,幾個士兵合力將加郎掀翻在地,他掙扎著嘶叫:「魯帝你勾結外人叛變神族,你不得好死!——還有你們,遠東的賤民們,等著看吧,陛下會把你們殺得一個不剩的——」
「殿下,在他懷裡口袋找到了這個!」衛兵呈上了一方折疊得很整齊的方錦,魯帝失聲叫道:「這是陛下的聖旨!」
紫川秀白了他一眼,魯帝自知失言,連打自己耳光。紫川秀不理他,抖開了聖旨。他的魔族語說得很好,但對魔族文字掌握得就很一般了,這方錦布上有很多文字都不懂,但他又不想把這個給魯帝和投誠的魔族軍官看,模模糊糊只懂個大概:魔神皇已經知悉了遠東的叛亂,魯帝欺君瞞上,神皇下令擒拿他與及同黨,加納總督羅斯公爵將接管魯帝的軍隊,並負責剿滅叛亂事宜,西南大將負責配合——紫川秀隨口問:「西南大將是誰?」
魯帝回答是凌步虛,並解釋說這是因為他統帥西南大營。
最令紫川秀不安的是聖旨中最後一句話:「本旨一式兩份,由加納總督負責傳達並執行,抄送西南大營。」也就是說,凌步虛也將接到一份同樣的聖旨?在接到魔神皇的命令後,他將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告訴我,羅斯派誰去西南大營傳令?走的是哪條路?」
「遠東狗,你們休想從我口中得到任何情報!你看錯人了!光明王,不是所有的神族都像這條狗這麼沒種的,今天,讓你見識下真正的王國將軍!」
「王國將軍嗎?失敬了。」紫川秀笑笑,就在笑容在臉上綻開的那一瞬間,他的出手迅疾如電,刀光一閃,鮮血飛濺,魔族將軍已人頭落地,面上卻仍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像是在驚訝:「好快的刀!」
面無表情地看著滾落塵埃的頭顱,紫川秀髮了好一陣呆,慢吞吞地說:「找根竹竿,把這個腦袋掛到城頭上給攻城的魔族軍看看。」
紫川秀把收拾戰場的任務交給魯帝,帶著衛隊回到了城頭。城下,魔族的攻勢已經停止了,大軍開始撤退。滾滾塵土中,一路路的兵馬相互交替掩護著,潮水般後退。那海一般的盔甲和旗幟逐漸遠去。各處的守軍都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人人如釋重負。
東城頭的指揮官德昆向紫川秀報告:「殿下,真是奇怪了!照您的吩咐,俺們把那個頭顱往城上一掛,魔族崽子那邊立即就騷動起來了,然後,他們很快就撤了!」
紫川秀笑笑,沒有答話。羅斯不是笨蛋,看到加郎的人頭,他立即就明白裡應外合的計劃失敗了。這時候再繼續進攻已經毫無意義了,他當然得撤。
從東城頭出發,沿著橢圓形的城牆防禦,紫川秀巡視了東、南、北三個城門和各處重點地段,各處都是傷亡慘重。陣地上呈現一副極淒慘、殘酷的景象。在那箭台,城垛,台階,木製的欄杆上,城壁的缺口,凡是目光所及,處處躺著聯軍士兵與魔族的屍體,光是他看到的數目就上千了。士兵們像是鋪在城道上的石板似的,個挨個躺在地上。許多死者都是糾纏在一起的,一直到死,他們還互相掐著對方的脖子、用牙齒咬、扯頭髮、摳眼睛、捅刀子,同歸於盡。幾個秀字營士兵倒在木欄杆上,像在觀察著城下的敵人,屍體都不知中了多少箭,給射得稀爛簡直不成人樣了,還是斜斜地掛在那木製的欄杆上,屍體呈現千奇百怪的姿勢。到處是觸鼻的血腥,窒息得人都喘不過氣來。
稀稀落落幾個人圍著一面旗,就標誌著一個中隊的防地,某些部隊只剩了指揮官和一個軍號手;防守南城門地段的秀字營分隊只剩下八十五個人,而三個鐘頭前,他們還有五百多人。在另外一處,在魔族兵強打出來的城牆缺口處,三百多名秀字營戰士布成人牆,阻擋一萬魔族步兵近一個鐘頭,直到城牆被修復,阻擊的人類戰士全部在那送了命。秀字營二隊的指揮官杜克戰死,他被魔族刺槍手捅了五個大窟窿,血肉模糊。出身布盧村的半獸人頭領德明戰死,身中百箭。北城門曾一度失守,後又被奪回,守衛此地的所有軍官都戰死了。第六團和第七團都被打殘了,秀字營一隊和二隊幾乎全滅。
紫川秀巡視各處,心旌搖搖。自從秀字營建立以來,還不曾有過這麼慘重的傷亡。他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這是自己的菁華部隊,是那些最忠誠於自己的勇敢戰士,如今伏屍處處,傷亡怠盡。這都是聯軍創建之初就跟隨自己的子弟兵,是整個遠東聯軍的菁華。自己曾經許諾給他們榮華富貴,許諾給他們自由和獨立,但最後,帶給他們的卻只有死亡。
站在城頭眺望遠方,江山如畫,殘陽如血。城郊外一片鋪天蓋地的魔族屍骸,血水將整個土地都浸泡得發軟了,斷槍殘旗,夕陽下,大群的烏鴉興奮地上下飛舞,刺耳的鼓噪不絕於耳。
紫川秀十分迷茫,一將功成萬骨枯。爭霸天下的道路是如此艱辛,要達到遠東的解放,還要經歷多少場這樣的苦戰?遠東人為了自己故土的解放,自己卻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六日,魔族王國的第九軍團對特蘭要塞發動了進攻——規模巨大卻成效不大,勇敢的魔族將士用屍首填平了特蘭要塞前縱深的護城河。在中午約十二點的時候,魔族司令羅斯公爵下令停止進攻。其實大半的作戰部隊早就自行撤了下來。軍官們辯解說:「單憑血肉之軀和勇氣是無法對付二十米高的城牆的。」而第一線的魔族士兵說得更是一針見血:「干!那根本是送死!」
哪怕執法隊用刀子砍、用鞭子抽他們也不肯再向前衝了,有些部隊甚至對督戰部隊動起手來。
羅斯公爵為此大傷腦筋。遠東叛軍來得太快了!前一天還得到報告說叛軍在幾百里外,一夜之間他們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奪取了特蘭,如此駭人的神出鬼沒,如此頑強的抵抗,自己實在低估了那個自稱光明王的叛軍首領!
事實已經非常明顯地擺在面前了:想拿下特蘭要塞,必須要先摧毀那堅固得可怕的城牆,這需要大量的投石車、衝擊車,需要能壓制城頭的弩箭塔、需要搭起高台、挖掘壕溝來貼近城牆,而裝備要從國內運來,或者就地製造,都需要時間。但自己立下了軍令狀,要在一個月之內把魯帝帶到神皇面前,從時間上看,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烈日炎炎,經過了一個上午的暴曬,指揮帳裡熱得跟蒸籠似的,而羅斯感覺自己就像那蒸籠裡的蝦子。他在營帳中快步地走來走去,眉心的皺紋深深地疊起。他痛罵著自己的愚蠢,竟然接下了這麼棘手的任務!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而神皇的笑容比那陽光更明媚,他撫摩那只最心愛的純黑獵鷹,談笑風生。自己起初還有點拘謹,但後來就完全放鬆下來了。
「最近一段時間,朕可能要離開神堡幾天。加納啊,你是王國的重臣,可要多擔當點。卡頓和阿雲他們都還太嫩,你要多指點他們。」
「是,微臣不敢。」被陛下賦予重托,羅斯渾身骨頭都輕了幾兩。他隨口問:「不知陛下欲往何處?」
神皇抬頭,目光在羅斯面上微微一凝,那雙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羅斯這才發現犯了大忌,急忙下跪:「微臣罪該萬死!微臣絕非有心探究,只是陛下身為王國至尊,萬民所望,身份尊貴,不宜輕離神堡,以免人心動盪啊!」
「哈哈!」神皇笑得很歡愉:「加納卿快請起,不必惶恐。事情其實也不大:新佔領的遠東區出了點小問題,魯帝這廝,平時牛皮倒是吹得轟轟響,辦事卻無能,竟然鎮壓不下來,還欺騙朕!朕決定要辦了他,抄他家,隨便懲治遠東的亂民。其實,這事卡頓、小雲還有葉爾馬他們幾個都搶著要去,但——」
神皇搖搖頭,意味深長地說:「他們幾個辦事,朕實在不敢放心。」
當時自己究竟是著了什麼迷?困坐在帳篷中看著青色的要塞發呆,回憶起當時的情形,羅斯直想哭。一聽到可以抄魯帝的家,自己就渾身發熱:魯帝擔任遠東總督數年,搜刮民脂民膏手段之狠辣在整個王國都出了名,他的家產肯定相當可觀,這可是件大有油水的差使!而且根據傳統,被派往外省查辦的欽差歷來都會繼承被查辦者的職位,遠東有二十三個行省,可比土地貧濯的加納地區富裕百倍,被派駐到那裡去,不單是自己,整個韃塔族都會跟著受益的。
神皇剛說完,自己馬上就開口了,說願為陛下分憂,這點小事哪裡用陛下親自去,太抬舉魯帝那廝了!他願領著本族兵馬前往遠東捉拿魯帝,懲辦亂黨,包準辦得讓陛下滿意。
神皇猶豫,說:「卿的才幹我是放心的,但愛卿年事已高,軍旅干戈不比尋常差使——」
沒等陛下說完,自己就拍著胸膛打包票:「微臣還不老!保證一個月之內將魯帝鎖拿到陛下面前!至於遠東的叛賊們,哼哼,兩個之內包準將他們殺得乾乾淨淨!辦不到的話,微臣自己抹了脖子去!」
「愛卿真的要去?」神皇還是在微笑,目光卻鋒利如刀。
那時候,自己應該有警覺的了——可惜那時候根本就是昏了頭,一口咬定:「要去!要去!」
「好吧,既然愛卿戰意如此堅決,朕就准卿所請。至於期限,就按照愛卿所說的。另外,朕會派人通知西南大將,配合愛卿的行動。自然,一切行動以愛卿為主。」
自己千感萬謝,接著神皇就頒發了欽差使節和鎖拿魯帝的聖旨給自己——坐在營帳中慢慢回憶當時的情形,羅斯的眼皮突然一跳,他發現不對了:神皇當場頒發了欽差使節和聖旨,那,寫有自己名字的欽差使節和聖旨都是早已準備好的了?就是說,神皇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派自己過去了?
羅斯站起身來在帳篷裡來回踱步,眉頭不安地皺成一團。作為韃塔族的首領,他決非無能之輩,只是因為利慾熏心而昏了頭腦,但冷靜下來以後,幾十年在權力圈明爭暗鬥鍛煉出來的經驗終於發揮了作用,他隱約聞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很明顯,自己上當了!
神皇為什麼要算計自己呢?他隱約想到了可能,握著白玉權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爵爺,有緊急軍情稟報!」警衛在營帳外急切地叫喚,卻不敢進來。
思路被打斷的加納壓抑著怒火,吼道:「進來說話!」
衛兵慌慌張張地進來了:「稟告爵爺,前方游哨送來緊急軍情:在特蘭西南的叢林中發現了不明身份的步兵部隊,正向我們逼近中!」
「爵爺,我軍的左翼出現了來路不明的半獸人部隊,數目不詳,但規模極其龐大!」
「爵爺,我軍的側後出現了敵人步兵!」
「爵爺,我軍右前方出現了蛇族兵的弓箭部隊!右軍開始交戰了!」
「爵爺,」最後一個進來的魔族傳令兵連滾帶爬,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我軍後方的亞露城遭到圍攻!畢羅將軍說,半獸人軍隊鋪天蓋地!他緊急請求增援,否則存放在亞露的糧草就危險了!」
「啪」的一聲輕響,羅斯手中的玉權杖被捏碎,碎片深深地陷入了肉中,嫣紅的血絲流淌在晶瑩的權杖上,分外嬌艷。他手腳一片冰冷,憤怒象火一樣在胸中燃燒,滾燙的熱流從胸口往上湧,熱得發燙,從喉嚨裡湧了出來,滿嘴都是血腥的味道。一瞬間,空白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借刀殺人!這是借刀殺人!」
入夜,城頭上火把通明。經過一天的戰鬥,儘管士卒們相當疲憊了,但為防備魔族軍的偷襲,紫川秀還是下了道不通人情的命令:除去傷員和根據戰備不得不離開的人外,各部隊停留在原來的陣地上就地休息。這個命令遭到了士兵們的強烈抗議,幾個半獸人跑來聲稱:再不給休息士兵們就要拒絕執行任務了。結果紫川秀不得不答應把原來許諾的獎金翻倍——話一出口他就知道上當了,士兵代表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只見影子一晃,幾個人就沒了,只剩褲子還坐在那。
緊接著,外面傳來了暴雷般的響聲:「光明王萬歲!我們愛你!」
萬歲且被愛的光明王傷心欲絕。他正心疼著,忽然看到魯帝躲躲閃閃的身影蹩在一邊,紫川秀立即找到了替死鬼,衝上去抓住他耳朵吼道:「天亮以前交十萬兩黃金出來充當軍費!少跟我廢話,也不要跟我說沒有,不然的話我沒收你全部家產!」結果魯帝當場就哭了。他哭得那個傷心啊,連那些最恨魔族的半獸人看了都要潸然淚下。
午夜時分,巡夜回來剛睡下的紫川秀被衛兵叫醒。他揉著惺忪的眼睛爬起來,古雷滿懷歉意地對他說:「很抱歉,大人,但是他們說——」
「不必說了。」紫川秀從長滿了青苔的石板城道上站起來。和衣睡在城垛的下面,不知道是誰在他身邊蓋了一條大衣,上面已經沾滿了露水。揀起墊在身下的軍大衣抖了下,胡亂抹了把臉,被露水打濕的身體又酸又疼。他疲倦卻站得筆直,看著站在古雷身後的兩個人類軍官,低聲說:「在哪裡?帶我去看。」星光下,他的眸子清澈如水。
軍官們立正敬禮,其中一個報告:「大人,東城頭的守衛發現東面燃起了大火。」
紫川秀眼神一亮:「魔族營地著火了?」
軍官們搖頭:「不,大人。比魔族營地更東,可能是亞露城。」
「帶我去看。」
一行人快步向東面城頭過去。城道上白花花一片,到處都是沉睡的士兵和隨意放置的兵器,打鼾的呼嚕聲此起彼伏,有的地段,紫川秀不得不從那些熟睡中的士兵們頭上跨過去,看著士兵們睡夢中恬靜的笑臉,他回頭對軍官們歉意地笑笑。
六月夏日的午夜,清涼的夜風襲襲,吹散了白日的酷暑。頭頂的夜空,深邃漆黑的天空就像個巨大的半圓罩子,將平板的大地籠罩,一直到地平線上融合,而那無數的星辰就是點綴在這夜空中的鑽石,灼灼發亮,引人深思。清新的夜風撲面,吹拂了紫川秀額邊凌亂的頭髮。他深呼吸一口氣,感覺如果沒有戰爭和鮮血的話,生命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一行人來到東面城頭的眺望崗上,該地段的陣地指揮官半獸人德昆帶著軍官們在恭候了。德昆惴惴不安地報告:「殿下,很抱歉打擾您休息了。但您吩咐過的,發生任何情況都必須在第一時間通知你,所以——」
「我知道。」紫川秀隨口應道,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被遠處的景象所吸引了。不用德昆介紹他也看到了。除了稀稀落落的幾點微弱的膏火外,城外的魔族營地是一片漆黑。而更遠處的東邊,本該是漆黑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赤紅的光亮,亮光映紅了那一方的天際,給雲朵邊都鑲上了暗紅的顏色。紫川秀脫口而出:「好大的火!什麼時候開始的?」
德昆出聲應道:「大概十五分鐘之前,一點預兆沒有,東面就突然出現了這麼老大的一片亮光。我們馬上就通知殿下您了。」
「誰幹的?」
「現在還不清楚,殿下,您看該不會是亞露城失火了?」
「火勢大得連幾十里外都看得見,十幾分鐘就燒成這樣,這絕不是一般的火災,這是故意縱火,而且這麼有效率地放火,很有可能是軍隊干的。」
軍官們贊同,議論紛紛:「火光來自魔族軍隊的後路,該不會是敵人的增援到了?」
「瞎!羅斯那混蛋,又在糟害我們的平民了!」
聽著軍官們議論,紫川秀髮呆似的望著那片紅光。他心有疑惑:亞露城是個小城市,現在還處於魔族的控制區內。魔族燒了自己的城市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也沒聽說過魔族兵有半夜睡不著放火的習慣吧。除非…他想到一個可能,狂喜之下心臟「砰砰」地劇烈跳動,面上卻不動聲色:「好了,大家都回去睡吧!明天還有大仗,要休息好,保持體力。德昆,安排哨兵嚴密監視魔族的動向。」
軍官們敬禮應是,紛紛散去休息。德昆最後一個退下:「殿下,那,也請您盡早休息吧!您今天也是挺累的。」高大的半獸人有些靦腆地說。
紫川秀看著半獸人那張黝黑的、憨厚的臉,心頭的狂喜實在無法抑制。他突然撲上去狠狠地抱住他頭親了一口那毛茸茸的腦袋說:「謝謝!哈哈!」鬆手大笑地揚長而去。不知所措的衛兵們慌慌張張地跟在他身後出去。軍官們看得目瞪口呆,紛紛湊過頭來打聽:「怎樣?怎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殿下為什麼那麼高興?」
「殿下心裡怎麼想的?」
德昆木頭一般地立在原地發呆,他突然叫出聲來:「我明白了!」
皮膚黝黑的半獸人很嚴肅地對大家說,目光炯炯有神:「我終於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他一直在暗戀我!」他羞答答地說:「這可怎麼辦好呢?」
走出沒多遠的紫川秀「撲通」一聲幾乎摔下了城牆。衛兵們趕緊扶住他:「殿下,小心!」
「沒事。」紫川秀仰望星空,眼睛裡充滿了笑意。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七日,特蘭會戰進入到了第三天,也是形勢開始逆轉的一天。初升的太陽灑下第一縷陽光的時候,特蘭城頭的哨兵比魔族更快地發現了西方的異狀:地平線上揚起了漫天的灰褐塵土,出現了一條蠕動的黑線,出現了象線條筆直的金屬光亮。
只花了一秒鐘功夫,半獸人哨兵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扯開嗓子大叫了一聲:「增援來了!我們的主力軍來了!」士兵們被從沉睡中叫醒,蜂擁而到城樓上觀看。
這是一支雄壯之極的大軍。那黑黝黝的一片,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人海。奔騰的騎兵先鋒馳騁大地,一行行的步兵象波浪起伏那樣在原野上前進。
秀字營走在全軍的最前面,但人數比預期的要少,因為絕大部分的騎兵部隊都被紫川秀帶走了,騎兵們頭戴紅纓帽,護身的鐵甲在晨光中灼灼閃亮,黑色的斗篷如雲一樣在風中飄蕩;隨秀字營開達的,是遠東的本土兵馬,以半獸人為主的多種族混合部隊。頭戴銅箍、插著紅纓的半獸人軍隊,他們披著露膝頭的獸皮衣裳,扛著標槍、狼牙棒走在騎兵的後面,緊接著是一身褐色、頂著尖鋼盔的蛇族步兵和穿部族傳統白色戰服的龍族步兵,還有矮人軍那成千上萬的大斧彙集成的鋼鐵海洋。增援軍團兵多將廣,裝備精良,更重要的是,部隊的鬥志極其高昂。各路團隊一路接著一路,以戰鬥隊列扎得整整齊齊,猶如一座座不可摧毀的大山在移動,仰望後軍,看都看不到盡頭。
比預期時間慢了一天,遠東的第二軍團趕到了特蘭地區,與之一同到達的,還有大本營直屬的十個團隊和秀字營的主力,總兵力多達十五萬人,三十七個團隊。這支龐大的生力部隊的到來,使得戰場形勢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站在高高的嘹望台上,羅斯公爵的手在顫抖。叛軍主力終於出現了!遠遠就可看出,這決非原來預料的烏合之眾,眼前分明是一路正規兵馬,士卒訓練有素,裝備精良,而且兵馬眾多,恐怕更在自己之上!敵人決非虛張聲勢!想到後路報告的敵情,想到從其他方向即將出現的更多敵人,羅斯感覺到了深刻的恐怖,一種溺水人行將沒頂的感覺。
「嗚嗚」的緊急牛角迴盪在平原上,魔族大營亂成一團,士兵們忙亂地從帳篷中爬出來,胡亂奔跑,軍官嚇人地瞪眼睛發脾氣,揚起鞭子將那些「不長眼的畜生們」抽得嗷嗷直叫。指揮官在緊急狀態下驚慌失措,下著各種混亂甚至是自相矛盾的命令,於是各個部隊昏頭昏腦地相互衝撞,像是魔族全軍在齊心協力地表演一場混亂大比賽。
東面的城樓是距離魔族最近的陣地,也是視野最為良好的觀察哨位,紫川秀及高級軍官在此觀察敵情。看到魔族軍的狼狽,起義軍的軍官們頓感痛快。半獸人德昆得意地說:「綠毛鬼們,讓你們得意了兩天,現在你們末日到了!我恨不得出去痛宰你們一頓!」
紫川秀瞟了他一眼,輕輕問:「為什麼不呢?」
寂靜了足足五秒,半獸人怪叫一聲衝下了城樓,這時候其他指揮官才反應過來,無數只手舉了起來。人類和半獸人的指揮官激動地嚷嚷著:「殿下,讓我去吧!保證比德昆幹得漂亮!」
「殿下,第二軍教導大隊請求出擊!」
「殿下,這個光榮的任務只有最堅強、最精銳的大本營的本隊才能完成!」
紫川秀安撫大家說,德昆只是去打頭陣,接下來的戰鬥會更需要「各位的英勇無畏,立功的機會有的是!」他又是哄騙又是許諾,連騙帶拐之下,軍官們才肯平靜下來。在增援到達以後,整個守軍信心都給迅速提升,鬥志旺盛,這使得紫川秀非常高興:高昂的士氣和強烈的求戰慾望往往是一場大勝的先兆。
兩千身披輕甲的半獸人騎兵衝出洞開的城門,從吊橋上快速地越過了護城河,直撲魔族的中軍,城上的聯軍士兵齊聲大喊,以壯聲勢。此時,魔族軍正在重新佈陣,突然之間遭受突擊,正如紫川秀所料想的,他們措手不及。半獸人騎兵一通衝殺,將零散的前沿步兵殺得落花流水,突破了魔族的第一道防線。由於兵力少,他們不敢深入,德昆一聲喝令:「殺回去!」騎兵齊齊掉轉馬頭又向散亂的魔族陣列衝殺過去,這樣反覆衝殺,魔族前沿陣列象被梳子劃過一樣支離破碎。
眼見聯軍騎兵驍勇,魔族主營號角連連,旌旗翻飛。兩個步兵團隊急忙跑步趕過來援助他們的前沿,還有一支騎兵部隊正在快速迂迴,目的是斷絕半獸人回城的道路。
紫川秀下令:「吹撤軍號!」城頭上響起了退兵的號聲,半獸人騎兵立即掉轉馬頭向城門方向馳去,一邊回頭做鬼臉,叫道:「來啊,來啊!有種的過來啊!」魔族兵給氣得嗷嗷直叫,騎兵一窩蜂地銜尾追殺過來,城上的守軍陰險地放他們走得近近的,忽然一聲爆喝:「放!」一瞬間,萬箭齊發,魔族騎兵給射得人仰馬翻,當即倒下了一半。剩下的嚇壞了,夾著尾巴往回逃。
「嗷嗷!萬歲!」城頭上守軍齊齊歡呼,光明王親自在城門迎接回城的騎兵,城中居民夾道歡迎,那熱烈的勁頭,不像是被人家追回來了,倒像是德昆已經殺敗了魔族全軍正凱旋而歸。那淳樸的半獸人漢子得意非凡,騎於高頭大馬上左顧右盼,儼然不可一世。見到紫川秀,他總算還有點理智,趕緊從馬上跳了下來,大聲嚷嚷:「殿下!這點小廝殺不算什麼,俺德昆還沒殺夠呢,放我們出去再衝殺一陣吧!」他喊得整條街道都聽得到,特意將「德昆」兩個字喊得又慢又清晰,將血淋淋的馬刀出鞘擺在最顯眼的位置,矜持地昂著頭,彷彿誰也不看,眼睛的餘光卻在悄悄地瞟著四周人的反應。
圍觀的居民齊齊讚歎:「好一員猛士!我們打不死的將軍!」聽得讚揚,德昆越發得意,很配合地「呼哧呼哧「噴著粗氣,右手叉腰上,表現出百戰「猛士「該有的粗豪。
魔族有了防備,現在哪怕再給德昆兩個膽子他也不敢出去的了。紫川秀暗暗好笑:當真是虛榮使人變態。他故意勸阻半獸人說:「出擊的目的只是要打亂魔族軍的佈陣,動搖他們士氣,現在,由於各位的英勇奮戰,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沒必要跟優勢的魔族軍硬拚。至於剩下的工作,就讓我們期待白川將軍一展身手吧!」
聽了光明王的說話,德昆很不甘心地爭辯了一陣,最後勉強說:「既然殿下您都這麼說了,那沒辦法,誰叫俺是軍人呢?只好服從命令了,今天就暫時放過那些綠毛鬼吧!」那神情,別提多委屈了,像是賣了光明王老大的人情。
德昆大爺惋惜地歎著氣,斜著眼瞄城外的十七萬魔族大軍,那神情分明是說:「大爺今天心情好,不跟你們計較——哼哼,要不是給殿下面子,我非下來揍你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