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哥總是乾乾淨淨的,眉眼漂亮,連笑容都清透。他的襯衫總飄著一股好聞的香皂味,整齊利落。他不會一個襪筒高,一個襪筒低,也不會把白球鞋穿成灰球鞋。
我們院子裡的人都說何叔叔家會生養,有個這麼精神、聽話、懂事的兒子。的確是,我不記得小船哥和誰吵鬧過,他不會和別的男孩子一樣去做無聊的惡作劇,也不像辛原哥那樣默然籠著一層陰鬱。他是恬靜疏朗的男孩,天生就有光芒。
何叔叔和李阿姨都是工人,兩口子沒念過什麼書,可是小船哥不知隨了誰,從小就喜歡讀書。小船哥看過很多小人書,他的零花錢從來不買粘牙糖這樣的零食,也不買泡泡膠之類的玩具,都用去租書了。五分錢一本書,他常常租十本回家慢慢看。
我就溜去他家纏著他給我講故事,《楊家將》《岳飛傳》《聊齋》,他都能講得繪聲繪色。我尤其喜歡聽《西遊記》,每當小船哥一念起「話說唐僧師徒四人……」,我就眉開眼笑起來。
《紅樓夢》我也喜歡,知道做小姐要比丫鬟好。小船哥有一副《紅樓夢》的撲克牌,他遞給我黛玉和寶釵的,我就收下,遞給我傻大姐的,我就扔在地上。我們常表演這個節目,逗得院子裡的大人們「咯咯」地笑。他們都知道我愛黏著小船哥,有時候我媽故意逗我,說不要我了,我就抱起我的布娃娃,一溜煙跑到小船哥那屋去,他們就笑得更厲害了。小船哥的媽媽李阿姨對我也格外好,每次我去,准給我拿好吃的。她是南方人,會做一種面糖,像小兔子的形狀,裡面是糯米面,外面裹一層砂糖,眼睛點上山楂紅絲,我一口氣能吃三個。李阿姨也開過玩笑,說要我給她做媳婦,可他們都不當真,唯獨我是認真願意的。
我們家對門的院子住著一個原先國民黨的高官,我管他叫將軍爺爺,他在秦城監獄裡坐了十幾年的牢,後來通過統戰工作,被放了出來。他一生沒有婚娶,小院裡只有他一個人住,養了滿院子的花花草草。將軍爺爺打仗時落下了病,腿腳不利索,小船哥總去幫他澆花,我便也跟著去。
院裡有一個大水缸,灌滿了澆花用的涼水,我趴在缸邊,把胳膊浸在水裡,特別涼快。可將軍爺爺和小船哥都不讓我這樣,怕我掉進去。為此,小船哥還給我講了司馬光砸缸的故事,那可比在小學課本上學到要早多了。
院子裡有葡萄架、無花果,也有美人蕉、君子蘭。而站在花叢中,笑著呼喚我名字的何筱舟,就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