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心裡都有個理想的人——喜歡他(她),羨慕他(她),想變成他(她)那樣子。我有,我從小就想成為秦茜。
秦茜是我們這條胡同裡最招人喜歡的小女孩。她漂亮,大眼睛水靈靈的,紅嘟嘟的小嘴唇,一頭自來卷,像洋娃娃似的,誰家姑娘站她旁邊都會變成陪襯。有好多次,我和秦茜在院門口玩,都有大人走過來伸出長長的手臂,直越過我的頭頂,去摸摸秦茜的小腦袋,笑瞇瞇地說:「哎喲,茜茜越長越好看啦!」那些手從來沒在我這兒停留過,一次都沒有。
我媽說我從小就臭美,總去照鏡子。其實她不知道,我不是在自我陶醉,我是在比對我哪兒和秦茜長得不一樣。眼睛比她長點,鼻子比她大點,眉毛比她濃點,嘴唇比她厚點。大人們都說女大會十八變,我堅定地認為,到18歲那年,我一定會華麗變身。那時沒有玉女掌門人,也沒有國民美少女,我就想,要是一夜之間能變成秦茜那樣就好了。當然了,遺憾的是,我這輩子也沒能變成她那樣。
秦茜特別有人緣,不僅大人們喜歡她,小孩們也都愛和她玩。她是我們大院這邊的孩子王,大家要想聚一塊玩點什麼,肯定都要先喊秦茜去。砍包、跳繩、踢毽、捉迷藏、踢鍋、吃毛桃、丟手絹、一網不撈魚、老鷹捉小雞……她全部在行。那會兒我們跳皮筋前要分撥兒,先選出倆頭兒來,然後泥鍋泥碗你滾蛋或者手心手背來挑人,秦茜就永遠是我們的頭兒,她從小個高腿長,什麼五鉤五卷跳茅坑七顛顛都跳得特別好,只要和她一撥兒就能玩很長時間,不用被替換下去抻筋。所以大家都期待她能挑自己,眼巴巴地盯著她,被選上的歡欣鼓舞,沒選上的沮喪萬分。而秦茜特別仗義,因為我們倆是一個院的,所以她每次都會選我。
秦茜還有好多好多優點,但這些都不是最令我羨慕的地方,我最羨慕她的是,她和小船哥一邊兒大,他們一起上學了。
9月1日開學那天,一早院子就熱鬧起來。大伙知道秦茜和何筱舟要上學了,都親切地招呼著。只有東屋辛原哥他們家沒有動靜,自從辛偉哥出事,他們家就很少主動和院裡的人搭話了,門總是關著,就連最熱的三伏天,也很少打開透氣。
秦茜上學的事都是姚阿姨一個人操持的。秦叔叔不在北京,因為超生了秦川,他和姚阿姨都沒了工作。秦川不到一歲時,秦叔叔就去廣東跟朋友一起下海了。他在那邊進貨,倒騰很多小玩意回來賣,什麼力士香皂、電子錶、大喇叭腿褲子、女士布拉吉,都是新鮮時髦的東西。姚阿姨在北京做裁縫,她手巧,冬夏衣服都能做,我有好幾件小裙子都是她做的,她還用新棉花給我絮過整套的棉襖棉褲。
秦茜開學穿的那一身白底小紅圓點的連衣裙就是姚阿姨做的,秦茜看起來就像童話書裡走出來的娃娃。小船哥那天也穿了新衣服背了新書包,兩個人手拉手站在院裡,一副又高興又緊張的樣子。
梳著羊角辮的我和淌著清鼻涕的秦川跟在大人後面傻乎乎地看著,直到把他們送出了院,剛剛消停點的時候,我才忽然醒過懵兒來:小船哥去上學,就不能每天陪我玩了呀!
於是我一把拉住著急上班的媽媽,聲音洪亮地嚷:「我也要上學!」
我媽不耐煩地說:「你還不到歲數呢!等著明年和秦川一起上吧!」
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時間的神秘強大,我再怎麼努著勁兒往前追,一年就是一年,是永遠也趕不上小船哥的。我垂頭喪氣地回過頭,看著正蹲在地上揪貓尾巴的秦川,更加覺得悲從中來,「哇」一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