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中學的時候,似乎是最好的時候。
20世紀90年代的北京,空氣裡都飄著一絲繁華的甜味。只要歌星出了磁帶,就會立刻紅火起來,四大天王、王菲、張國榮、梅艷芳,不光是他們,內地的很多歌手也都有一兩首唱遍大街小巷的歌,《朝花夕拾》《同桌的你》《小芳》《縴夫的愛》在街邊破了音的大喇叭裡一遍遍地放。只要是新拍的電影電視劇就都好看,成龍的動作片、周星馳的喜劇片,還有數不盡的愛情片,國產電視劇甚至能拍到100集。一家家個體經營的小商舖小飯館毗鄰而立,大家都有了些小錢,都還吃得起買得起,有錢的未見得多有錢,窮的也未見得多窮,到處呈現出一種足夠輕快的繁華。北京就像一個初長大的姑娘,蓬勃而嬌艷,她欣喜地發現自己身上的各種美,至於會衰老這樣的事,根本連想都不會想。
我的少年時代就搭上了這座城最美的節拍。小升初的時候,我沒能像班裡那些班幹部一樣保送到最好的市重點學校,也不像其他大部分同學被「大撥轟」到一般中學。讀書與教育是我們家最看重的事,我爸我媽一起請我的班主任老師吃了頓萃華樓,班主任便推薦我上了我們區的區重點——燈花中學。
這次我沒能和我爸繼續成為校友,他上的可是市重點。為此家裡人都再三激勵我,要好好唸書,爭取和爸爸再上同一所大學,反正在我們家裡沒有比讀書更重要的事了。燈花中學離家很近,騎自行車十分鐘就到了。我還住在燈花胡同,本來說好的拆遷又擱置下來,據說因為我們胡同在市中心,又有古建,很可能就保護起來不拆了。這事讓我懊惱了很久,覺得小船哥、辛原哥還有秦茜、秦川他們都被白白攆走了。可我奶奶就不這麼想,把房子要回來對她來說是天大的好事,我小叔不但在院裡結了婚,還生了小妹妹,家裡照常熱鬧鬧的。可我不喜歡這種熱鬧,再熱鬧也沒有我的小夥伴們了,我還是喜歡以前那樣大雜院的日子,不過我每跟奶奶提起,我奶奶就讓我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
還有一件事我也沒想到——我的的確確是失去了小船哥,可秦川這傢伙卻沒走遠。他就在我旁邊最差的四二一中學唸書,上學放學總能打上照面。他們學校的學生和我們學校大不相同,從來不好好穿校服,個個流里流氣的,梳著分頭插著兜,走在路上橫衝直撞的,有的甚至還戴墨鏡抽煙。我們學校的學生都怕他們,常有他們學校的人成幫成伙兒地聚在我們校門口,聽說就有學生被他們劫過錢,所以只要見到四二一中的學生,我都要繞著走。
有那麼幾次,我在校門口還見到過秦川,他和一幫常在那裡的小痞子勾肩搭背混在一起,一副逍遙自得的樣子。我騎著車從秦川面前經過,他嬉笑著一邊打鬧一邊嚼泡泡糖吹起個大泡泡。我看見了他但沒搭理他,他也沒理我,就好像我們從來沒認識過似的。擦肩而過的時候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是遺憾不再親切,還是慶幸沒和他一樣,不過那感覺轉瞬即逝,我有了新的生活,那裡面以後也許都不會再有秦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