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上高中時,這個時代有了微妙的變化。那個微醺的事事都好的暖夢慢慢醒了過來,陽光普照,人們都急不可耐地要去做些什麼。這世界突然變大了,於是他們走路快了,說話多了,想法豐富了。街上一排一排的自行車慢慢變少,而汽車多了起來,之前用了許多年的京A車牌一下子就排滿了,慢慢有了京C和京E。東四那邊的老隆福寺大街敗了下去,毗鄰的小店一家家開了起來,那間叫「漂亮寶貝」的美發店據說剪個頭髮要花掉我一個月的零花錢。秦川家搬去住的三里屯一下子火了,在那條能繞去工體看球的路上據說好多老外夜夜笙歌。有了這麼多能花錢的地方,看著那撥政治課上講的先富起來的人,所有人便都想著要去怎麼賺錢了。這是著急的事,誰也不願意多等。於是與我擦肩的那些人們,個個都步履匆匆,原先那個優哉游哉的踱步時代迅速成為過去,我們被裹挾其中,也懵懵懂懂地跟著小跑起來。
按我奶奶的話說,秦川家就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一群。秦叔叔可以算是改革開放的第一批下海者,小時候我只覺得他會帶來新奇的東西,長到現在才懂得,那些新奇會帶來Money。
我到初三暑假才換掉那輛老舊的公主車,買了新的捷安特,而秦川的自行車早就是好幾千的最高級的變速車了。當時我們只有上計算機課時才能看到電腦,而且都嚴格控制,連進機房都必須穿鞋套,而秦川家早就跟著更新486、586了。我的球鞋原先都在隆福大廈買,幾十塊錢一雙,後來懂得點品牌知識,才開始買李寧、百事。可秦川的鞋一水的耐克、阿迪、銳步,有一回我們一起去旱冰場滑冰,他的帶氣墊的新鞋被人順走了,他氣得跳腳大罵,轉頭就去王府井的老福爺買了雙一模一樣的,居然800多塊錢,夠我買八雙鞋的了。反正那會兒我就知道,他是地地道道的富二代小土豪。
秦川中考到底考了多少分,誰也說不清,反正我知道離我們高中的錄取線,他起碼差100分以上。出中考分那天,他沒著急查自己的分數,先心急火燎地跑來了我們家,我從學校查了分回來,正鬱悶著,他就按老暗號,拿石子扔我們家後窗戶。我懨懨地走出來,他連忙問:「多少?四中有戲麼?」
「加體育30考了595,」我垂頭喪氣,「不上600肯定沒戲。」
「那怎麼辦?能上哪兒啊?」秦川皺著眉問。
「第二志願,繼續燈花唄。你呢,你怎麼樣?」我踢了踢腳下的土,正想著怎麼跟特別關心我成績的小船哥匯報這個結果,壓根沒注意到他眉飛色舞的神色。
「我,那也就燈花吧!」
我猛地抬起了頭,不可思議地說:「你?做夢吧!你知道燈花中學錄取分要多少麼?起碼570以上!」
「我老子說他給我掏錢,什麼實驗、四中,想上都能上,得虧你沒考上四中,要是念四中特招,據說要交5萬塊才行呢,燈花中學嘛,估計2萬就夠了吧。」
「你真能上燈花?」雖然骨子裡我覺得這事很天方夜譚,但想到秦川真能和我一起上學,還是讓我莫名地興奮起來。
「騙你幹嗎?」秦川搓了搓他的刺頭,揚起下巴頦。
「在大門口擋著門幹嗎呢!」秦川話音沒落,就被剛買菜回來的我奶奶給打斷了。
「奶奶,秦川也要上燈花了!」我高興地告訴她好消息。
「啊?不應該啊,你能和我們喬喬考差不多去?」我奶奶挑著眉問。
「嗯,我爸給我交錢念。」
秦川見到我奶奶,氣勢一下就弱了一半,聲音都漸弱了下去。
「還是建軍行,會掙也捨得花,喬喬,你看你給咱家省了多少錢。行啦,別聊啦,回家收拾吃飯吧。」我奶奶沖秦川揮了揮手,就轉身進了院門。
我朝秦川做了個鬼臉,也跟著她走了進去。那天晚上,我家飯桌上的主要話題就是秦叔叔怎麼能掙錢和秦川怎麼不爭氣。我不願意跟他們一起念叨人家,就自己悶頭吃飯。我總覺得雖然我們家一家子知識分子,但總有些小氣迂腐,他們總在津津有味地議論著秦叔叔家,可又根本不懂他們,他們翻開了眼前的書,卻沒有打開改革的門。做了那麼多年街坊,其實本質上他們彼此都始終不明白對方。
而我們不同,那個時代賦予他們一層厚障壁,而在這個時代一切都是敞開的。
所以,當開學第一天我看見在胡同口騎著昂貴變速車、拿著不加薄脆的煎餅、不耐煩地等著我的秦川時,我真的特別特別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