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小船哥也來了,追悼會結束之後,他走到我身邊,把我的頭按在他寬闊的肩膀上,輕輕揉了揉。

  與每次見面都分外英朗的模樣不同,那天的小船哥有些憔悴。之前我就聽說李阿姨病了,好像是慢性的腎病,要持續治療,看不好的話就會轉為尿毒症。而今天來又聽見何叔叔在和我爸聊天,問能不能在學校裡給他找份營生,食堂、保安、宿管、看大門的,什麼都行。他們工廠轉制,何叔叔下了崗,家裡少了固定的工資,多了病人,還供著要考大學的學生,壓力太大了。

  「小船哥,你別著急,李阿姨會好起來的。」我輕聲勸慰他。

  「嗯,謝謝喬喬。」

  「小船哥,你別謝我,你看你一『謝謝喬喬』,我就變成兩個啦。」我故意逗他開心。

  小船哥笑了,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笑。

  「不過喬喬,這段時間我可能都不能給你寫信了。我爸包了個賣報車,我平時有空就去替替他,還要照顧我媽,複習功課準備高考。喬喬,我的時間不夠用了。」小船哥滿是歉意地說。

  我連忙使勁搖頭,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麼看上去憔悴了,他每天都要做這麼多事情,我怎麼還能讓他更辛苦呢。

  「小船哥,不要寫不要寫了,你要好好幫叔叔,好好照顧阿姨,好好學習功課。小船哥,會好起來的!」

  「當然了,喬喬,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小船哥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一直陰著的天透過了一縷陽光,照在他清俊的臉上,溫和又明亮。很久之後我想我為什麼會那麼迷戀小船哥,後來我懂了,不是因為光照亮了他,而是因為他就是光,不管在什麼地方,經歷了什麼樣的事,他總是那麼執著地溫暖著我。

  北京辦完白事興一起吃頓飯,老街坊們多年沒聚齊過,這次都來竟是送別一個孩子,讓大家唏噓不已。秦叔叔仍然在廣州深圳忙生意,趕不及回來,姚阿姨說他買賣做得更大了,半年不著家是常事。秦叔叔最近合作了個外資企業,原先土土的組合櫃也變成了歐美整體家裝傢俱。我媽忙去打聽,我爸學校新分的那套房子下來了,正要裝修呢。辛原哥他媽從小就喜歡秦茜,見她出落得愈加明艷,又欣喜又心酸,想起他們家辛偉和辛原,默默掉下了眼淚,秦奶奶和我奶奶左右坐在兩邊勸她。辛偉哥和秦茜挨著,兩人都悶頭吃飯,誰也不多說一句。辛偉哥身上籠著一層濃濃的哀傷,而秦茜身上卻是神秘的動人。她依然對我好,不時夾我喜歡的水晶蝦仁給我,也依然對秦川嚴厲,看他大大咧咧的就一筷子扔過去。我問她平時都做些什麼,我那麼常去秦川家都不怎麼能見到她,可她只笑了笑,不回答我小女孩的好奇。我爸爸答應一定幫何叔叔謀個差使,何叔叔臨走前緊緊握住我爸的手,千恩萬謝。

  當初身處一個小院裡的人正融入一個恢弘的時代裡,隨著時間沉沉浮浮,過去的那些你好我好的日子就像一場暖夢,年代如同洪流,它將人們毫不留情地衝散,而我們只是奮力縱身向前,有人飄向遠方,有人落在別處。

  吃完飯出來,小船哥答應我,等他7月高考完,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就第一個來找我,他跟我道了別,和何叔叔一起坐車走了。秦川也跟姚阿姨、秦茜一起走了,臨走前他在我耳邊說,咱們要好好的,我使勁點了點頭。

  晌午的北京懨懨的,這座城大概從來不會在意少了誰。人們以為自己佔據了北京,而對北京來說,他們不過是經過的人。

《曾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