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盆中的水依舊沸騰,翻騰的熱氣沖天而起,遠遠看過去,就好像一道炊煙一般。
遠處的閣樓上,丹彤子與青雲子並肩而立,遙望著浸在藥水中修行苦苦掙扎的猴子。
青雲子猛地抽了兩下鼻子,有些疑慮道:「竟然還加了狼牙草,味道這麼重,加了不少啊。那麒麟角里什麼時候有狼牙草了?」
「狼牙草是什麼?」丹彤子在一旁面無表情地問道。
「是一種烈性草藥,只有終年積雪的雪山上才能生長,數量不算少,但長得和一般雜草差不多難以辨認。經過特殊處理後它有某種興奮劑的功效,但……用多了會出事的。」青雲子有些遲疑道:「以前我曾經采過一些來做研究,不過藥性太難控制,還有副作用,最終還是放棄了。他這麼用沒問題嗎?」
說著,青雲子將目光投向了遠方須菩提潛心殿的方向。
如果有問題,他應該會出來提醒吧。青雲子心想。
「使用烈性興奮劑?」丹彤子的臉上浮現了輕蔑的笑容,冷哼一聲道:「用這樣的突破方式真是匪夷所思,別到最後弄出什麼岔子要我等出手收拾才好。」
「依我看,出岔子倒是不至於。那玉鼎真人雖然修為平平,但畢竟教出了楊戩這種一等一的戰將。普天之下修行者道無出其右者。楊嬋又是那楊二郎的妹妹,同樣曾師從玉鼎,就算通曉楊戩的修行之法也不出奇。」
丹彤子白了青雲子一眼,轉身走入室內,只留下青雲子一個繼續站在閣樓圍欄上眺望。
……
凌燕裡,夕陽的餘暉將一切都照成了溫軟的杏黃色,三兩個道徒來回忙碌著將飯菜送往觀內各處,冷不丁地撇一眼一旁的三人。
風鈴靠在楊嬋身邊注視著澡盆中痛苦掙扎的猴子,壓抑著略略有些慌亂的心神,回憶著楊嬋剛剛那句話,猶豫了許久許久,問道:「能先告訴我,會出什麼事嗎?」
微風撫過臉頰,楊嬋嫣然一笑,反問道:「怎麼?還想再吃一次闊靈丹?那東西是禁藥,吃一次損失三年的修為。若是在那崑崙山,私贈他人弟子闊靈丹,便是引起派內鬥毆也不奇怪。就你這年紀,有幾年的修為可折損?」
風鈴低下了頭。
她總想為猴子做點什麼,卻什麼也做不了。
「夠了。」楊嬋深深吸了口氣,歎道:「你為他做的已經夠多了,沒有你,我想他在這觀內都混不下去了。現在對他來說,你什麼都別做就是最好的。」
隨手掏出一個藥瓶,拔開蓋子,將一顆散發著淡淡涼氣的藥丸送到風鈴面前,楊嬋輕聲道:「吃下去吧,能減低闊靈丹的傷害,我特製的靈藥。好歹也多顧顧自己。可有想過,你這樣下去修為上去不,壽命必然也就不會長。到時候,還怎麼守在這野猴子身邊呢?別太傻了。」
風鈴盯著那顆藥丸看了許久,默默說了一句:「謝謝。」
伸手接過藥丸,吃了下去。
遠處的樹杈上一隻黑羽間嵌著金毛,凶狠的眼下有一條白色羽線的雄鷹朝著楊嬋盯了許久,展開翅膀朝著東方飛去,只留下搖晃的樹杈。
楊嬋用眼角餘光撇了那搖晃的樹枝一眼,歎道:「礙眼的東西終於走了。」
「什麼?」風鈴轉過頭來不明所以地問。
「沒什麼,我自言自語而已。」楊嬋捋了捋髮梢,淡淡地笑:「風鈴,你可有想過,將來你修成了要做什麼?」
風鈴搖搖頭。
她曾經問過猴子類似的問題,可她自己心裡卻沒有答案。
「我也不知道,我自懂事開始,便在這觀中,一切都那麼自然。修仙對我來說就好像呼吸,吃飯一樣。有時候我會想,也許我存在就是為了修仙。至於修仙是為了什麼,修成了又想幹什麼……」
風鈴沒有再說下去。
原本的生活就好像沒有顏色一般,每日重複著同樣的事。吃飯,睡覺,修行,打坐,誦讀經書。
自從猴子來了觀裡,便一下將她空蕩蕩的心填得滿滿的。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癡癡地笑了。
楊嬋蜷曲著身體將下巴靠在膝蓋上,側過臉去盯著風鈴看了許久許久,看得風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半響,她才問道:「你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誰?」
風鈴搖搖頭,目光中有些迷茫。
對她來說,這個概念異常地陌生,師傅從未說起,她也從未想要去探究過。也許她也像猴子一樣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在她的世界裡,從來都只有師尊師傅,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嗯,還有一隻猴子。
看著風鈴一頭霧水的模樣,楊嬋淡淡地笑著,說:「我在想,什麼樣的父母才能生出你這樣的女兒。翡翠一般的雙瞳。長大了一定是傾國傾城。是遺傳,還是有什麼淵源呢?」
風鈴臉一紅,連忙把頭低下。
夕陽緩緩落下,入了夜,遠處的草叢裡多了幾個人。
這幾個道徒是自發趕來一探究竟的。
升騰的熱氣宛如一注炊煙一般,站在道觀裡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能輕而易舉地看到。廚房的道徒也早把這裡的消息連同飯菜一起送到了道觀的每一個角落。
現在所有的人都在或多或少地關注著,只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敢來。
畢竟之前的事情大家都還歷歷在目。沒什麼必要的話,那種賭上性命的一幕,誰都不想再經歷一次。
夕陽終於散盡了餘暉,夜幕降臨。
待到巳時一刻,一直浸泡在藥水中修行的猴子忽然有了異動,臉上痛苦的神情明顯比先前更甚了。
風鈴連忙站了起來遠遠地眺望:「他怎麼啦?」
說著便想跑過去,卻被楊嬋一把拽住。
「別過去。」
「他……他怎麼啦?」
「要突破了,這是靈力外放的通道即將開啟的徵兆。現在別過去,如果這時候停下來,就功虧一簣了。」
聽了楊嬋的話風鈴只得緩緩坐下,眉頭深深地皺著,緊張咬著嘴唇,小手握著拂塵,攥緊,目不轉睛地盯著猴子看。
那緊張的神情就好像現在在澡盆中修煉的是她一樣。
短短三炷香時間之後,一道氣勁從猴子的手心衝出,瞬間衝開了一條通道。
依舊是吸收靈氣,依舊是外放靈力,但體內的靈力已經不再狂躁。多餘的靈力不再通過渾身上下的每個角落滲出,而是整齊劃一地透過修行開啟的一條無形的通道外放。
這絕對是致命的。
沒有再均勻地通過身上的肌膚透出,便意味著原本不斷反覆的過程被中斷。
頓時,身體失去了原有的防護,滾燙的熱水得以近距離長時間地接觸皮膚,熱量無休止地侵入身體!
前一刻還沉浸在修行之中的猴子一下被扯了出來,猛地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哀嚎。
那恐怖的叫聲撕心裂肺,響徹了整個道觀,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怔住了。
一躍而起,猴子跳出了澡盆跌倒在地,趴著,彷彿哮喘一般深深地喘息。
臉部及手心的肌膚被湯得通紅,身上的藥水順著濕漉漉的毛髮滴落在地。
「猴子!」風鈴撒開腿想朝著猴子的方向跑去,卻依舊被楊嬋一把拽了回來。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對風鈴說道:「別過去。他沒事,修為已經突破了,他現在是真正的納神境了。」
「那為什麼……」風鈴轉過頭去,霎時呆住。
又是歇斯底里的哀嚎。
遠處,還沒有恢復過來的猴子抱著自己的頭翻滾,痛苦的翻滾,青面獠牙!
儼然此刻正承受著往昔所無法比擬的痛楚。
一旁的木桶被他無意識地踢到,僅僅一腳便已整個崩塌,藥水傾瀉而下,濕透了整片空地。
見到這一幕,躲藏在草叢裡的道徒門無不心中一緊,一個個失了魂魄一般呆愣住,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是什麼樣的力道!居然一腳便將那麼厚的一個實木澡盆踢得支離破碎!
這是納神境的道徒該有的實力?
「這是怎麼回事!」風鈴猛地質問道。
楊嬋若無其事地捋了捋髮梢,淡淡一笑,道:「行者道,修行突破,戾氣爆發。」
「戾氣?」風鈴駭然。
「你們以為行者道是什麼?行者道就是魔功,就是殺戮之道。在短短時間內修成通天的法術,幾十年,便要做成別人上千年方能達成的,天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凝視著遠處痛苦掙扎的猴子,楊嬋臉上冷漠得沒有一絲溫度:「今天我要讓他知道,行者道的真諦。」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落到風鈴的耳中,卻猶如晴天一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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