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別殺我好嗎?我知道錯了。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
猴子哼地笑了出來,將手中的行雲棍頓在地上,側過臉問白猿:「他說不殺他,你同意嗎?」
短嘴瞪大了眼睛盯著老牛張大了他那鳥啄狂哮道:「不行!殺了他!」
站在一旁的老白猿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老牛……想必也是一時迷了心竅,也許這事是個誤會。」
「你給我閉嘴!誤會?哪來那麼多誤會!你知不知道他們還想殺你?」
老白猿聽到這句話先是一顫,但很快又笑了笑,那笑容看起來有些慌亂,有些苦澀。
「怎麼會呢?」他看著猴子說道:「他們,不是想我和短嘴和他們一起走嗎?沒有我們他們不也不好嗎?肯定是有別的原因,也許……也許我們應該問清楚。」
「你腦子有病啊!他刀都架到我脖子上了還需要問什麼原因嗎?不是猴子趕過來,我早死了!」
「大家都是兄弟,就算……也該問問清楚啊。」
「要問什麼清楚!我就一句話,你要是要留他,我就走!」短嘴捂著胸口歇斯底里地咆哮。
老白猿眨巴著眼睛,緩緩低下了頭,那白色毛髮下佈滿皺紋的手微微地顫著。
此時,由於吵鬧聲就連原本與他們分開的那些個小妖都悄悄圍了過來,只是遠遠地站著,不敢靠近。
一直靜靜地聽著的猴子環視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到老白猿身上,淡淡說道:「原因就是,除了讓你們一起走,還有其他的辦法能保證他們不會巡天將追緝到。只要殺了你和短嘴,只要這支隊伍被巡天將發現,到時候一百多個小妖四處逃竄,還有誰會有功夫搭理他們呢?」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眾妖,無論是老白猿、短嘴、還是小妖們臉上的神色無不微微變了變。
寂靜的夜裡,沉默得只剩下山林間呼呼的風聲和樹葉的沙沙聲。
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牛緩緩低下頭,魁梧的身體整個癱坐在地上,捂著頭,囔囔自語道:「是他讓我來殺短嘴的,他自己卻跑了……呵呵呵呵……」
那聲音聽不出是哭還是笑。
這一刻,也許除了老白猿和猴子,在場的人心中都是熊熊的怒火。
豺狼與老牛算計的並不僅僅是老白猿和短嘴那麼簡單,他們算計的是整個隊伍。用整個隊伍被巡天將追緝為代價,換取他們自己的順利到達。
此刻,雖然沒有人出聲,但老牛感覺那一雙雙的眼睛盯著自己,就好像一根根的刺在扎過來一樣。他捂著臉,低著頭。
在眾妖的注視下,猴子一步步走過去,拔起老牛那把長度已經與猴子身高都差不多的大刀,送到老白猿面前,使了個眼色:「你決定吧。殺,還是不殺。」
老白猿的手顫得更厲害了,他眨巴著眼睛,眼眶裡隱約有些晶瑩的東西。
「你他&媽還猶豫什麼啊!」短嘴大吼一聲,伸手就想來奪猴子手上的大刀,卻被猴子閃過。
「我說了,他是頭,他決定。」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老白猿身上。
猶豫了許久許久,久到短嘴都已經開始捶胸頓足,久到小妖們已經開始不滿地竊竊私語,老白猿最終說了一句:「還是……不殺吧。」
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強撐起了一張笑臉,看著猴子。
猴子點了點頭:「行,聽你的。」
說罷,將大刀插回地上,轉身就走,身後傳來老牛嗷嗷的痛哭聲和短嘴的謾罵。
回到營地,猴子大喊了一聲:「小紅!出來了!沒事了!」
小狐妖噌一下從遠處的草堆裡飛奔了過來,緊緊地抱住猴子的大腿。
「好了,沒事了。」猴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嗯!」小狐妖重重地點了點頭。
事情很快結束了,老牛扛著刀,躲到一旁呆呆地坐著,時不時眼睛往猴子身上撇。
短嘴飛上了樹,那臉上的怒容還沒消,想是被嚇壞了。估摸著以後誰夜裡讓他下來他都不會下來了。
老白猿則朝著猴子走了過來,坐到猴子的身旁,卻只是低著頭一聲不吭。
遠處,一群小妖不知道怎麼的,聚到一起,吵吵鬧鬧也不知道在爭執著什麼。
想了很久,老白猿開口說道:「謝謝你……」
「幹嘛這麼說呢?你是隊伍的頭,由你做決定是應該的。」猴子盤腿坐在地上,用手撫摸著枕著自己大腿已經熟睡了的小狐妖的頭髮。
「我哪裡是頭啊,我什麼都不是。我就是個爛好人,給你們收了個爛攤子回來。」
猴子微微翹了翹嘴角,卻沒有笑。
「其實,你真沒必要留在著隊伍裡。如果是你,哪怕再加上小紅,你們兩個單獨走的話一個晚上就能穿越草原了……」
猴子笑了出來:「這是趕我走嗎?」
「不不不!絕不是!」老白猿連忙說道。
「那你想幹什麼呢?」猴子轉過來臉來地盯著老白猿看。
那目光讓老白猿心中一顫,緩緩低下頭。
他知道,猴子這句「你想幹什麼呢?」問得很認真,問的也不是什麼趕不趕走的問題。而是……他自己,現在所做的事,究竟是想幹什麼。
是啊,他究竟想幹什麼?
又是想了很久很久,他才緩緩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幹什麼。我知道,殺了老牛才是正確的,有你在,如果是一組巡天將已經足夠應付了,多老牛也只是多個保險。如果是多組巡天將,你應付不來,就算加上老牛,也還是應付不來。」
「那你為什麼還不選擇殺他呢?」
老白猿抿了抿乾癟的嘴唇,說道:「我只是覺得,當妖已經很苦了,為什麼還要自相殘殺呢?」
眨巴著那雙佈滿了血絲,渾濁的眼睛,他抬起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呼出的氣在空中化作淡淡白霧。
「我知道我很傻,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覺得的。」咧開嘴,他笑了笑:「總之,謝謝你,陪我傻。」
猴子將目光移向遠處還在吵個不停的小妖們,問道:「那眼下的情況,你打算怎麼處理?」
「不知道,但總會想到辦法的。人不是有句話叫『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嗎?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他囔囔自語,好似在說服自己一般。
那緊握的雙手,在瑟瑟發抖。
那一夜,除了小狐妖之外,幾乎所有這一群妖怪都沒睡。哦,不,還有一個睡著了,大角。從頭到尾他都抱著巨斧鼻鼾如雷,除了過去踹他一腳還真沒什麼能弄醒他。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猴子便看到那群吵鬧了一夜的小妖聚集到了一起,其中一撮撲通撲通地朝著老白猿跪了下去。
那只被小狐妖稱為黑子的老鼠精也在裡面。
「幹嘛幹嘛?你們,這是幹嘛?我不會丟下你們的?」老白猿一下慌了,他連忙奔向前去猛地拉扯,但他們就是不起來。
「白老,謝謝你。」其中一隻小妖抬起頭來說道:「謝謝你一直帶著我們,一直護著我們。」
「你們這是幹嘛啊?」
小妖抿著嘴,一滴滴眼淚落下。默默地叩頭,一個個的響頭。
「你們,這是幹嘛?我……我不會丟下你們的。」
「白老,我們這些小妖向來孤苦伶仃,天生天養。誰也不會管我們的死活,謝謝你。你就是我們的父母。請受孩兒一拜。」
身後原本站著的小妖們也一併跪了下去。
那一個個重重的響頭叩下去,將一朵朵梅花留在地面,好像直接撞在老白猿的心上,
「起來,起來說。」老白的眼中泛起了淚花。
「我們昨天晚上商量過了,老牛他們的辦法是對的,這裡不能呆。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們分一半吸引巡天將的注意力……白老,你幫我們的已經夠多了,我們不能什麼都靠你……」
這是在訣別。
老白猿頓時心中一悸。
小妖沒有再說下去,那一群小妖已經泣不成聲。
老白猿抿著嘴,一滴滴眼淚止不住下落:「別……不用這樣……我一定,一定能想到辦法的。你們給我點時間……」
坐在遠處抱著自己大刀的老牛緩緩側過臉去不看。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等了,再等大家就是抱著一起死。」
「你們……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
老白猿終於也忍不住跪了下去,與他們抱在一起嗷嗷痛哭。
這該是多傻的一群妖怪啊……
黑子緩緩站了起來,抹去臉上的淚漬,赤著腳朝著猴子這邊走了過來,一雙眼睛盯著猴子,似乎有點害怕。
他最終鼓起勇氣走到小狐妖的面前,用沾滿泥沙的手從那條身上唯一的遮羞物——一條破破爛爛的褲子裡抽出一支銀燦燦的匕首遞給小狐妖。
「這是我上次偷偷藏起來的,送給你。」
接過那根刻有巡天府字樣的精緻匕首,小狐妖眨巴著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轉過臉來看著猴子,眼角緩緩泛起淚花。
猴子長歎了口氣站了起來:「我跟白猿說說吧。」
剛邁開腿,卻被黑子扯住了褲腿。
「別……」他已經快說不出話來了,眼淚又是泛起,哽咽著,他說:「提議……是我提的,抽到簽,是我的命。所以……別……」
轉過身,他伸手抱住了小狐妖:「如果我能……活下來,一定會到惡龍潭去找你的。等我……」
回過頭,他抹去眼淚,朝著猴子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看著那瘦弱的身影遠去,小狐妖的眼淚好像決堤一樣地流,咬緊了嘴唇,卻始終沒有出聲,只是牽著猴子的小手好像拼勁了全力一樣地攥緊。
這就是妖,他們沒有自己的歷史,沒有自己文化,沒有傳統,也不會有信仰。
天庭的正義裡沒有他們的位置,他們只能靠自己,只能活在陽光照耀不到的角落裡,卻依舊如同野草一般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