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顫動中,放在桌子上的陶器杯子掉落地面碎成了一朵花。
整艘戰艦都在顫慄著,守在戰艦核心的靈力室內的三個天兵驚恐地朝四周張望。
在他們的四周,是凌空運轉的繁雜法陣,陣上無數的符文閃著微光跳動,看起來像是懸浮在半空中的一個個齒輪。
一位天兵微微緊了緊手中的兵刃朝其他兩人看了一眼,快步走到艙門前伸手解開了法陣鎖,使勁將沉重的鋼門推開。
瞬間,恐怖的嘶吼聲從門外傳來。
無數的天兵從他的眼前狂奔而過,手中高舉著兵器。
「轟隆!」
他連忙一把將艙門關上,手忙腳亂地重新啟動法陣鎖。
「這是什麼情況?」貼靠著門,他驚恐地喃喃自語。
另外兩個天兵也伸長了脖子嚥了口唾沫。
戰艦的顫動依舊,三個天兵握緊了武器驚恐地等待著,度日如年。
「光——!」一聲巨響。
堅硬的金屬牆壁上猛的隆起一個巨大的包。
那三個守護靈力室的天兵眼珠都快掉下來了。
緊接著,是連續不斷的巨響。戰艦在恐怖地顫抖彷彿隨時都會墜落,不斷扭曲的牆面像是地震中驟變的大地猛地隆起的山脈,迅速朝著艙門的方向延伸。
當那「山脈」與艙門近在咫尺的時候,顫動驟然停止,四周的一切又回復了平靜。
半響,沒再有半點動靜。
那三個天兵這才鬆了口氣。
可就在此時,一聲巨響,原本緊閉的艙門連帶著從門外飛入的兩個天兵被直接轟飛!
刺耳的聲響中,守在船艙內的三個天兵都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
厚重的艙門在拖地刮出長長的痕跡後撞在另一面的牆壁上,栽倒。而那飛入的兩個天兵早已血肉模糊沒了聲息。
世界又平靜了。
三個天兵攥緊了手中的武器瑟瑟發抖地等待著,死死地盯著那嵌入壁上的門框。
高高的門檻外一縷鮮血溢入,順著門檻落到光潔的地板上,緩緩流淌開來。
三個天兵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許久,一隻沾滿鮮血的毛茸茸的手從門外伸入,扶著門框,探出一個略略帶了一絲疲倦的猴頭來。
這一幕驚得三個天兵猛地後退。
此時,猴子渾身上下已經找不到一處地方不是紅色。
上身的黑甲已經被扯得稀爛,沾滿鮮血的絨毛下垂,滴著血,把所有的傷口悉數覆蓋。
喘著粗氣,他柱著行雲棍跨過門檻,歪歪斜斜地站好,仰起頭來看了懸浮的法陣一眼。
那身形看著就像隨時都會倒下一般,可不知為何,這三個天兵愣是提不起一絲勇氣上前。
「上!快!」
「你……你怎麼不上!」
三個天兵面面相窺。
只見猴子疲憊的撇了他們一眼,冷冷道:「讓開。」
只一句,不知為何,那三個天兵都驚得後退了三尺。
拖著行雲棍,在三個天兵的注目下,他一步步艱難地朝著法陣走去。
此時此刻的他,額頭上的青筋猛地跳動,眼前的景像已經略略有些模糊了。
該是失血過多的緣故吧。他想。
最終,他在陣眼前站住了腳。
「不好!他要破壞陣眼。」一個天兵驚叫了起來。
顧不得那麼多,三個天兵當即朝著他圍了過去。
只見猴子臉上疲倦的神情瞬間消散,一咬牙,他整個好像換了個人一般迅速暴起。
還沒等三個天兵看清行雲棍的軌跡,他們已經被直接轟飛,重重地砸到牆上去一命嗚呼。
戰艦又開始顫動了,這次不是猴子的傑作,而是艦外又一批的天兵湧入。
盯著那法陣中央閃爍著昏紅光芒足有拳頭大小的寶石,他咧開嘴笑了。
……
地面上,游弋的艦隊還在四處屠戮著妖眾。
發了狂的妖怪們朝著艦隊蜂擁而去,可在天兵的利刃面前,他們除了用一條命去證明自己,還能如何呢?
他們只能站在地上徒勞地揮舞著武器。
這個世界賜予他們的太少太少。
不懂得飛行的術法,他們就只能站在地上等著把飛禽妖們偶爾打落的一兩個天兵撕了洩憤。而飛禽妖怪早已經被天軍列為首要打擊對象,所剩無幾。
至於那些箭矢,自下而上的射擊,在天軍的重盾和拒流陣面前是如此地無力。
可縱使如此,他們還是一**地匯聚,哭喊著,哀嚎著,朝著天兵的方向湧去,就好像一個個的殉道者。
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正如他們說不清自己究竟為什麼而活著。
一張張扭曲的臉,一個個執著的靈魂在這冰冷的夜裡消逝,悄然離開這個本不屬於他們的世界。
「下輩子投胎,記得別再當妖了。」
站在最前沿,獅子精攥緊了手中的戰斧瑟瑟發抖,看著一個個同伴倒下,一隻憤怒的野獸在心靈的深處嘶吼。
可他又能如何呢?
這就是妖的宿命嗎?
他無奈地笑了起來。
無論多久,等來的只能是屠戮,單方面的屠戮,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嗎?
如果這真的就是妖的宿命,那真不如趁早結束……
這是多麼徹底的絕望。
正當此時,最頂上天兵環繞的戰艦猛地失去了動力,下墜,脫離了四周天兵的包圍圈,翻轉,藉著巨帆滑行,最終,在空中的天兵與地面妖眾驚駭的目光中倒栽落地面,掀起遮天的灰塵,直將地面砸出一個深坑,幾隻閃避不及的妖眾被碾成碎末。
所有的人,無論是天兵還是妖眾都停下了動作,呆呆地看著這一艘戰艦。
「這是……」卓天將扶著船沿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戰艦下方的艙門,鮮血如同泉水般溢出鮮血,角落裡幾個渾身是血的天兵哀嚎著爬出戰艦外,漸漸地,更多身受重傷的天兵爬出了戰艦外。
正當紅了眼的妖眾準備要撲上去將這些天兵撕成碎片的時候,那戰艦又猛地顫動了起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悶響聲中,金屬製的戰艦船板猛的隆起,下一刻,一個巨大的缺口被直接從內而外撕開來。
卓天將緩緩的嚥了口唾沫,呆呆地盯著那黑漆漆的缺口看,目不轉睛。
一隻毛茸茸的手伸了出來,撐住兩邊,緩緩用力。
一剎那,無論是天兵還是妖眾,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猴子渾身是血地從戰艦裡歪歪斜斜地爬了出來,柱著行雲棍,迎著蕭瑟的風,緩緩站立,抬頭仰視遮天蔽日的艦隊。
流雲在他的頭頂滾動。
從身後抽出一個「靈力索」的發射器丟給不遠處的妖眾。
「用這個來打。」他艱難地歎道:「裡面還有,自己去拿。」
那只納神境的穿山甲精低頭木訥地摸了摸手中的發射器,試著將靈力注入。
發射口立即彈出了一根閃著銀光的繩索。
此時,那發射口本是對著地面的,可那彈射出來的繩索竟然轉了個彎朝著天空飛射而去,粘住了一個天兵的腰。
四周的妖怪幡然醒悟,他們一擁而上猛地拽住繩索將那名被捆住的天兵拽入妖群中當著卓天將的面撕成了碎片。
刺耳的慘叫聲在耳邊繚繞,天空中盤旋的天兵們膽怯了,他們緩緩地後退。
而更多的妖眾則發了狂地朝墜地的戰艦蜂擁而去,如同狂奔的獸群。
希望之火又被重新點燃。
看著遍地奔騰的妖眾,仰起頭,猴子深深吸了口氣,朝著旗艦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嘶吼:「接著打!來啊——!繼續啊!」
那聲音穿越漫長的距離,轟在卓天將的耳膜上,讓他為之一顫。
緊繃的肌肉,攥緊行雲棍的手在不住地顫抖,猴子躬著身子,咬緊了牙,青筋暴露,面目猙獰。
數不清的傷,早已被摧殘得不成樣子的身軀,可他還站著!如同一個巨人般屹立在天地間!
低垂的絨毛上,一滴滴地鮮血滑落,打在銀白的船板上,綻開,如同一朵朵的傲雪的梅。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來啊——!戰個痛快!」他嘶吼著,癲狂地笑,如同哀嚎一般聲音,伴隨著妖眾無邊無際的應和將士氣推向了巔峰。
所有的妖眾沸騰了,他們流著熱淚,哭喊,咆哮,都瘋狂了。
所有的天兵都恐懼地往後退了。
站在甲板上的卓天將瞪大了眼睛,攥緊了劍柄:「這個瘋子!瘋子!」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妖怪。
數百年的軍旅生涯,他早已經習慣了這些膽小的,卑賤的生靈在他面前如同狗一樣討饒。
可眼前的這只……這難道是要求死嗎?
「將軍,怎麼辦?」一旁的小將顫抖著問道。
遠處,森林的盡頭,兩艘戰艦緩緩出現。戰艦上的「龜」字大旗已經被扯去。
不住顫動的手從腰間摸出一塊玉簡貼在唇上,猴子用生澀的聲音道:「楊嬋。」
「你……你沒事吧?」站在艦首的楊嬋急切地問道。
見到眼前的這一幕,她也不由得怔住了。她想離艦朝著猴子衝去,卻被月朝一把拽住了手。
「沒事,死不了。咳咳……」猴子無奈地笑:「你那戰艦上有那種……射出去會追蹤,甩都甩不掉的繩索嗎?」
「你說……靈力索?」她遠遠地看著猴子,呆呆地看著,一隻手已經不自覺地摀住了嘴。
那對如同星辰般的眸子隱約泛起了淚光,語調中帶著絲絲的哽咽。
「好像是這個名字吧……咳咳……我聽他們說過。」
重重地喘息著,許久,她咬住了嘴唇,點頭:「有。」
「丟下來,讓他們用吧。」
遠遠地用千里鏡看著對面甲板上搬上來的成堆的靈力索,卓天將的臉色又是慘白,眼角不住抽動了起來。
低下頭,他看到站在墜毀輕艦上的猴子那一雙疲憊,佈滿血絲,卻依舊充滿了殺意的眼睛。
許久,他只能顫抖著說道:「撤……撤退。」
「往哪裡?」
「離開惡龍潭……回南天門。往南天門撤退!」喊出這句話,他已經如同虛脫了一般栽倒。
這個瘋狂的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再呆了。
沒有任何一個天將有興趣與這樣的妖怪戰鬥,可他不知道的是,多年以後,大地上將遍佈這樣的妖怪。
他們在見不到陽光的角落裡如同野草般瘋長,也如同野草般用自己的生命作為燃料,在這妖的,冰冷的夜裡燃燒,照亮這個世界。
星星之火,終將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