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觀雲天港工程如火如荼地進行撩動著天上地下無數人原本緊繃的神經之時,在花果山,一隻毫不起眼的猴妖正在全神貫注地進行著另一個龐大的工程。
說起來,這個工程比觀雲天港都要龐大無數倍。
此時距離猴子返回花果山已經過去三個月。
平平穩穩的三個月裡,在猴子的主導下,妖怪們造了吊橋遷入相對隱蔽而寬敞的水簾洞,又在花果山就地取材製作了各種木質傢俱,這麼一放,水簾洞看起來倒也像模像樣,安逸得讓人有些忘乎所以。
完成了安置工作之後,他又迅速在楊嬋的幫助下將過於顯眼的戰艦拆解,所有拆解得來的金屬被妖怪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搬到水簾洞中。
就保留金屬這一點,猴子給出的理由是花果山沒有金屬礦產,這些戰艦上獲得的金屬將來對花果山來說極為珍貴。
「要在花果山冶煉?」對此,楊嬋不敢苟同,可也並未提出反對。
與此同時,由呂六拐負責的學堂與由楊嬋負責的功法普及也早已開始。妖怪們對於學習新功法如饑似渴,對學習文字卻興致索然。
在普及文字的問題上,就連執教的呂六拐也不上心,往往是妖怪們在猴子的強迫下走進學堂,接著呂六拐搖頭晃腦地講完也不管學生聽沒聽進去時間一到就散了。半個月的學堂工作下來,猴子一抽查,居然交白卷的佔了大多數。
很顯然,五大三粗的妖怪們對鬼畫符一樣的文字一點興趣都沒有,久而久之,甚至產生了一定的厭惡感。曾有妖怪揚言要他讀書寫字他寧願去與天軍拚殺。
這句話或許說得重了點,但也確實是大多數妖怪對讀書寫字這個問題的真實心理寫照。
為此,猴子不得不把呂六拐狠狠地訓了一頓,那次痛罵讓呂六拐每每想起都一陣激靈。
之後,考試的結果被與各種資源的分配掛鉤,妖怪們這才稍稍提起了一些興致硬著頭皮往下學。
來到花果山的一個月後,猴子將組織架構的編造提上了日程,開始了核心力量的篩選。而他提出的篩選第一標準居然是考試。方式,自然是寫文章了。
當然,寫不出文章能寫一句整話也行。
這讓楊嬋越發鄙夷,不明白猴子究竟在打的什麼主意。
「準備讓一群妖怪拿著竹簡對天兵『之乎者也』地說教嗎?」當然,這句話她從未公開說過。
在眾妖的眼中,楊嬋自始至終都是猴子堅定的支持者。
想來無論是在什麼形式什麼種族的團體裡,當官都是一件比較讓人嚮往的事。核心力量的篩選規則一提出,妖怪們的學習熱情當即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至此,花果山第一輪風風火火的文化大&躍進拉開了序幕。
那一段時間,每逢考試臨近,水簾洞裡挑燈夜戰便成了家常便飯,猴子甚至還把「懸樑刺股」的典故拿出來大書特書。在花果山,也經常能看到塊頭極大面目可憎的妖怪三五成群地蹲在某個角落裡苦惱地撓頭,翻著只有自己巴掌大的竹簡埋頭苦讀,時不時還蹦兩句詩經上的話出來。
當然,他們未必懂得那些話真正的含義,但也沒關係,因為猴子的考試只要求能簡單讀寫。
應試教育並不可悲,可悲的是連應試教育都沒有。
三個月的埋頭苦讀之後,除了幾個腦袋瓜子實在不開竅的,大部分的妖怪們已經能簡單讀寫,雖然聽寫卷子裡依舊是圈圈叉叉一大堆,但總好過交白卷,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
在功法方面,更換了功法之後由於大部分的妖怪修的是行者道,先前不得其法,短短三個月時間已經有三十餘隻妖怪從凝神境突破到了納神境,更有三隻妖怪已經達到納神境巔峰隨時可能突破到煉神境。
聽到這一成果的時候,猴子自然是眉開眼笑,楊嬋則在旁邊溜了一句:「如果你不讓他們去搞什麼讀書寫字的話,會更快。」
兩個人的時候,這種話楊嬋也不怕說。
猴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問道:「光修為高就有用了?楊戩會寫字嗎?」
「當然會!」楊嬋怒視了他一眼。
「那就對了,我還從未聽過哪個道觀的道徒是文盲的。為什麼我這裡的就不用懂讀書寫字呢?因為他們是妖怪?還是因為他們修的是行者道?」
楊嬋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從前有只法力無邊的猴子,手下有十萬猴兵,浩浩蕩蕩威風八面,卻從不要求屬下讀書寫字。所以當他鬧了天宮被如來佛祖壓在山下的時候甚至沒人去營救他。哦,不只沒人救,連個送飯的人都沒。嘖嘖嘖嘖,真可憐。」猴子搖搖頭,歎了口氣笑嘻嘻地走開。
「你想的是失敗以後的事情?」楊嬋喊道。
「當然,人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啊。猴子也是一樣的。」猴子回過頭來樂呵呵地答道。
「法力無邊的猴子鬧天宮,還被如來佛祖壓在山下?喂,這是你自己杜撰的故事吧?」
猴子沒有回答。
楊嬋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這些鬼話楊嬋自然不會相信,若真是這樣她肯定是扭頭就走。按照她所瞭解的猴子,也絕不會真是這種想法。
可不是這種想法,那究竟是什麼想法呢?在這裡呆了三個月,對這隻猴子,她發現自己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關於決定,猴子從不與人解釋,甚至不與楊嬋解釋。因為解釋不通。
許多事情要解釋清楚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好在猴子在花果山擁有絕對的權力,就算不是絕對服從的楊嬋也會盡力維持著表面的配合,推行的事情總算都沒耽擱,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著,只是照著這個模式花果山究竟會發展成一個什麼樣的勢力,這裡包括楊嬋在內竟沒一個看得懂。
……
斜月三星洞,潛心殿中。
「教妖怪讀書寫字?在花果山三個月,他竟將最主要的精力放在這個上?」須菩提捋著長鬚嘖嘖笑了起來。
稍稍側過臉去瞧了跪坐在一旁的清風子一眼,須菩提問道:「此舉,清風,你可看得懂啊?」
清風子微微一愣,半響,緩緩地搖了搖頭,拱手道:「先前弟子剛獲知此事,只當是這悟空師弟死馬當了活馬醫,胡亂之舉。可瞧見師傅您得知之後的神情,又覺得另有內情。可這究竟是何內情,弟子當真不解。」
須菩提哼地笑出聲來,揉搓著手中的竹簡深深吸了口氣凝視著屋外隨風飄搖的枝葉,緩緩道:「你看不懂,正常。便是善算的凌雲,該也是看不懂才是。現在看來,你這十師弟當真是我斜月三星洞眾弟子當中資質最佳啊。不僅僅是修行者道,便是修悟者道,除開那茅坑石頭一樣的心性,也是最佳。」
說罷,笑呵呵地低頭抿了口茶。
清風子遲疑道:「師傅,弟子不解。」
「你可知,人為何為人,妖為何為妖?」
清風子搖頭。
須菩提伸出一隻手指來,歎道:「文字!」
微微頓了頓,他接著說道:「人有血脈,有傳承,通人情,明事理,一切因由,便都是從那『文字』開始。有文字,才有傳承,才有協作。一本厚厚的史書,便有學不完的道理。天道無邊,功法、符文、法陣、丹藥,若只一人之力,又如何走得快?而妖生來無父無母,不過是孤身。便是修行資質強人百倍又如何?空有一身蠻力,妖王倒下,妖眾便任人宰割作鳥獸散。若非如此,如今的天庭又如何輪得到人來控制?」
清風子低下頭,微微側過臉來眉頭緊蹙,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又還沒想清楚。
「千萬年來,妖王輩出,他們搶功法,搶丹藥,搶法器。可便是搶到了有如何?功法能搶,功法背後的道卻摸不著。丹藥能搶,編纂丹方的修士心中所想可看得懂?法器能搶,那煉製法器的技藝莫非也能搶?」
清風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須菩提長長地歎了口氣:「此路不通,天軍刀下的纍纍屍骸便是見證!可惜的是,妖沒有史料,自然也不懂得什麼是前車之鑒,他們只知道,搶,比做容易。卻不知道欲速則不達,搶來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呵呵呵呵,此猴!」
須菩提臉色驟然一變,伸出一指輕點地板,緩緩道:「所圖甚大啊!」
清風子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甚是駭然。
輕捋長鬚,須菩提又嘖嘖歎了起來:「先前為師倒是小瞧他了。只是,他是如何想到這些的?」
想著,他不由得微微瞇起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這些,他站在這天地間千萬年,看盡事態變遷,自然是看得懂。可這猴頭又是如何懂得的?莫非這也能無師自通?
清風子想了許久,拱手道:「師傅所言甚是。只是,如此佈局,要出效果,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那太上並未將此事知會天庭,天軍自然也不會對悟空師弟有所忌憚。悟空師弟又如何知道,他能等到出結果的那一天呢?相比之下,操練兵馬,眼下恐怕更為實在。千年以來天地間諸多勢力佔山為王無不以此為重。師弟恐怕是心太高,操之過急了吧。」
話音剛落,只見須菩提緩緩地擺了擺手,笑道:「非也,非也。擊敗一組巡天將,便會來十組,擊敗一萬天兵,便會來十萬。若不能讓百萬天兵都有所忌憚,一戰便敗與十戰方敗結果又有何不同?為了能夠贏取更多時間而延緩了核心之事,豈不本末倒置,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他這,反倒是看透了裡面的門道啊。」
說罷,他呵呵地笑了起來:「別人為的是佔山為王,布的佔山為王的局。他只有反天一路可走,布的,自然是反天的局,如何能一概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