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之內,已是一片死寂一般。
無可辯駁。
此時此刻,似乎所有的問題都已經迎刃而解。
五成能否讓那六個傢伙滿足都況且沒人敢保證,兩成意味著什麼?這不是結仇是什麼?
不只是結仇,還變相提升了對方的戰力,自己所獲卻只是聊勝於無。
就算他們迫於無奈接受,回頭肯定也會記恨吧。而且,會更加覬覦花果山的資源。
萬聖龍王這下徹底不開口了,在他心裡,甚至覺得這項交易還是別達成的好。
仰著頭,猴子俯視著眾妖,兩手一攤道:「這件事我也不打算像往常那樣做主了,你們來說說,我們應該怎麼處理?這次,我聽你們的。」
沒有人說話,依舊是死寂一片。
那一個個妖怪的頭埋得老低,看上去就如同一個個瞎胡鬧被捉個正著的孩子。
在場的僅剩一個依舊理直氣壯的,那就是從頭到尾半句話沒說的九頭蟲。
他大大咧咧地站了出來,以一種調侃似地目光環視眾妖,樂呵呵地說道:「我覺著嘛,就不甩他們唄。啥同盟,啥材料換丹藥,一概不理。想要丹藥,天軍有的是,自己搶去。若是他們連這都不敢幹,還有啥好談的?」
這明顯有點馬後炮的意味了,眾妖紛紛白了他一眼。
……
洞府外,原本已經走遠的小白龍又悄悄溜了回來。
他鬼鬼祟祟地匿在距離洞府不願的小樹林裡朝著四周張望,最終在一塊岩石上望見了正孤零零望月的白素,悄悄朝著她溜了過去。
「喂~」
「誰?」白素嚇了一跳。連忙警惕地望向四周。
「是我。」小白龍從岩石下的草叢裡悄悄探出頭來。
白素眨巴了幾下眼睛,撅著嘴。蹙起眉頭沒好氣地問道:「幹嘛?」
這態度……
小白龍的眼角微微跳了跳。
這小丫頭片子,還蹬鼻子上臉了?可惜這裡不是西海啊。
強壓下怒火。他小聲問道:「你剛剛哭,是不是因為那猴子沒答應你們的結盟要求啊?」
白素也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這該算是默認了吧。
「聽說你們想要丹藥對吧?」
白素還是沒說話。
時間緊迫,小白龍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低頭在自己的衣兜裡掏了掏,掏出一片玉簡:「接著!」
穩穩地接住小白龍拋過來的玉簡,白素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我是西海三太子,丹藥我有,現在不多說了。我先溜。回頭你離開花果山了記得用這個聯繫我。」
說罷,小白龍急匆匆地轉過身去,藉著四周的遮擋物又是悄悄地朝花果山外圍遁逃,留下白素望著手中的玉簡,愣在當場。
……
轟轟烈烈準備了幾天的會議,最終的結果,卻是一幫子妖怪爭吵了一整個晚上,吵得臉紅脖子粗,然後被猴子的幾句話就輕易擺平了。
倒騰了半天。一切又回到原點——拒絕交易。
吩咐好萬聖龍王將這個消息傳達給白素,猴子便宣佈了散會。
一聽猴子下令散會,那些個妖怪一個個也不二話,紛紛告辭。興許他們也感覺到自己今晚幹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吧。
隨著最後一隻妖怪離開。諾大的洞府內就只剩下猴子與楊嬋,還有以素了。
「走吧,我們也回去吧。」猴子淡淡說道:「一起走走。」
那神情看上去。有些無奈。
「嗯。」楊嬋默默地點了點頭。
一路上,三人靜靜地走著。猴子沉默不語,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想得入了神。
楊嬋輕聲問道:「怎麼啦?今晚打了這麼一場大勝仗,怎麼悶悶不樂的呢?」
「勝仗?」猴子深深吸了口氣,歎道:「這算得上勝仗嗎?」
「怎麼不算?萬聖龍王花了那麼多心思,不就是想著要讓花果山跟牛魔王同盟嘛?今天本來我還不想來的,只是擔心那麼多人你若是採用了強硬措施,也不太好,所以才過來看看。沒想到……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幫忙。」
猴子微微抽了抽嘴角,笑了一笑,道:「謝謝你。」
楊嬋也回以一笑。
又默默走了一段,猴子開口說道:「其實,今晚我不是勝了,是輸了。」
「嗯?」楊嬋微微側過臉來問道:「怎麼說?」
「你沒注意到今晚的問題嗎?」
「嗯?」
「我的想法怎麼樣,其實不重要。誰勝誰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花果山必須要做出一個最合適的決定,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是如此。」抿著嘴唇,猴子注視著前方綿延的山道歎道:「如果他們今天有任何一個能拿出足夠說服我的理由,讓我信服,進而改變決定,我會很開心。」
楊嬋有些疑惑地說道:「既然已經做出了正確的決定不就行了嗎?我還是不明白。」
看了楊嬋一眼,猴子緩緩道:「我做一個假設,假設我不在,你覺得,這件事會演變成什麼樣?」
楊嬋忽然有些懵了。
「要做出決定,最簡單的做法,是選擇一個明智的掌權者,然後由他聽取各方意見,做出決定。由一眾賢人輔佐一個聖人,是最理想的體系。我原本的想法,是選擇短嘴或者呂六拐當中的一個來擔當這個聖人的角色。他們資歷夠,威望也夠。很可惜的是,他們今晚都讓我失望了。不僅僅沒辦法將問題看得遠,看得深入,更是都捲入了毫無意義地爭辯。這說明他們不具備擔當聖人角色的能力,甚至……賢人都算不上。」
「在這種情況下。其實還有第二個辦法。那就是表決,通過表決來確定方向。這其實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也是最懶的辦法。很難保證做出正確的選擇,卻最少能最大限度地團結內部。」
「可這個方式也有一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它只有在參與者都擁有一定覺悟的情況下才能確保執行。否則的話,就會出現『政治暴徒』。持反對意見,沒獲得大多數支持,卻要耍賴阻礙執行。到頭來,同樣什麼都幹不成。從今晚的情況看,大多數的,甚至包括短嘴和呂六拐在內,都不怎麼具備這個素質。按照現有的去執行,我相信短嘴和呂六拐會做得很好。可是他們只能守成。無法擴張。就現在的形勢而言,不擴張,我們什麼都守不住。」
「其實也是我疏忽了,這些年來,一直在想辦法擴張,把所有的精力都灌注到武力上,卻忽略了內部一些看似不重要的東西。」
一步步地往前走著,猴子一點一點的訴說著。楊嬋卻已經整個怔住了,只剩下兩條腿機械地往前邁進。
她完全沒想過猴子正在思考的。居然是這些東西。
這是一些她從未想過的事情。
「你這是……在安排後事?」
猴子緩緩搖了搖頭,輕聲答道:「不是。當然,後備方案也重要。花果山不能只靠我一個人。古往今來任何一個國家,就算掌權者正當壯年。設立儲君都是重中之重的事。我不能不提防意外的情況存在。」
說著,猴子又是苦笑了起來:「如果被捉的不是李靖而是我,我很懷疑究竟有沒有人能想辦法穩住內部。同時想辦法營救。也許只要我出事,花果山就作鳥獸散了。」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假設。
花果山。與天庭的區別……
「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從山腰處遙望整個花果山,楊嬋指著那如同繁星般散落的火光道:「你看。短短幾年,一個從未有過的,妖怪的勢力在你的手中發展壯大到如今的模樣,已經是前無古人了。」
緩緩地搖了搖頭,望著那散落的火光,猴子伸出了雙手比劃:「它看上去很大,其實卻遠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大。堅硬的外殼後面,其實是中空的。這些年,我雖說一直強化學堂的作用,但根本目的還是製造一部強大的戰爭機器。我真的做到了,所以它真的變成了一部強大的戰爭機器。離開了駕馭者,連自然生長的能力可能都沒有。甚至可能連存活的能力都沒有。」
「退一步看,今晚除了短嘴與呂六拐,其他人的表現怎麼樣呢?這並不僅僅是誰能在我不在的時候頂替我的位置的問題,而是隨著我們實力的膨脹,如何去維持著不讓這棟大廈倒塌的問題。」
「也許還不用等到真正失去駕馭者。也許,有一天即使我在,它也會失控。膨脹得太快了。自從天庭開始圍剿凡間妖怪,我們膨脹得太快了,以至於原本的一些東西開始變得不適用。今天我還能壓制得住,並不代表我永遠都壓制得住。」
「花果山至今沒有一部書面的律法。在以前,確實可有可無,畢竟妖怪數量少,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眼皮底下進行,我觸手可及。可它現在正在變得越來越大,往後它會更大,成長到我一眼望不到邊……」
「我不可能一個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盡善盡美,雖然我一直試圖這麼做,但那是不可能的。當我漸漸需要幫手的時候,我發現其他人都已經掉隊……」
「也許是我太急了,走得太快了,以至於他們都跟不上。」
話到此處,猴子梗住,呼出的迷霧在風中緩緩飄散。
這條路真的很長,長到連他的設計者都望不見邊際。
他忽然有一種感覺,自己親手鍛造的這個帝國,壓得自己都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那一雙眼中,有天上地下的兩重星光,卻也佈滿了血絲。
整個天地就在他的手中旋轉,可他是否操控得住呢?
這話說出來,也許會有人說這是杞人憂天,但真實的情況是,現在的花果山這幫骨幹,從上到下,大多所坐的位置都不是他們現有的能力應該坐的。
要知道,他要打造的可不是六妖王那種烏合之眾一樣的隊伍,他需要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只有擁有一個全新的世界,他才能與舊的世界抗衡,才有叫板的資格。否則無論多強,他也只能好像當初的九頭蟲那樣東躲西藏。
楊嬋沒有說話,她與以素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陪著他看著花果山的這片天地,以及遠處懸空的艦隊。
許久,猴子忽然笑了起來:「難怪修悟者道多的人類能壓著修行者道的妖怪打,看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哈哈哈哈。走一步算一步吧。」
妖怪的世界,就是一片半點地基都找不到的爛地,要在這爛地上憑空築起高樓的難度有多大?此時,大概也只有這猴子心裡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