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重天,兜率宮中,太上老君伸手出去觸摸天道石上交錯的兩道裂紋。
其中一道,已經在緩緩地癒合,另一道卻還是紋絲不動。
「天道自愈……」他長歎了口氣,半瞇著雙眼,有一種說不出的憂慮:「接下來,只要解決這最後一道裂紋的問題,那麼一切就重歸原始了。」
……
當太白金星一步步從萬妖殿中走出的時候,那一縷陽光透過雲層照在他的臉上,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隻猴子簡直是極盡折騰之能事,連他這個在天庭八面玲瓏的大員都被折騰得沒了脾氣。
沒辦法,誰叫人家實力雄厚、兵強馬壯呢?連玉帝都要低頭,他一個太白金星算什麼?
「雖說一塌糊塗……嘿嘿……但總算回去能糊弄」
望著手中那一卷皺巴巴的聖旨,他無奈地搖頭笑了笑,一步步走下台階。
恍恍惚惚間,他忽然看到三個妖兵共同搬抬著一面長達兩丈的大旗從旁邊走過,吆喝著將它升到了旗桿上。
「這是……」
當望見那黑色旗幟上的字的時候,他整個呆住了。
「齊天大聖?這才剛剛……怎麼可能這麼快?」
一陣微風從身旁掠過,夾帶著兩片枯葉。
太白金星的眼睛緩緩瞇成一條縫了。
「巧合?不對,這裡叫齊天宮能是巧合,可那『大聖』如何得來?」
「天庭有人洩密?也不對,這封號是我隨意起的。陛下連看都沒看。怎麼可能如此準確?」
「未卜先知?還是不對。起碼要大羅混元大仙的修為,才有可能精確到這種程度。甚至大羅混元大仙也做不到,除非老君親自出手。」
一位妖兵緩緩來到他的身後,仰頭拱手道:「星君,萬妖殿外不宜逗留。」
「行行,老朽這就走。」太白金星連忙低頭從旗桿下匆匆走過,眼睛卻還忍不住瞥了隨風飄揚的「齊天大聖」四字。
忽然間,他想起了太上之前許多匪夷所思的行為。
「難道……天道?」
握著聖旨的手不由得攥緊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三清不出手便順理成章。可如此一來,我們這一眾忙前忙後的,不都成了小丑?」
想著,他加快了腳步朝齊天宮外走去,臉上帶著絲絲複雜的笑意。
……
庭院中,楊嬋聽著兵衛繪聲繪色地描述,笑得合不攏嘴。
「有那麼好笑嗎?」猴子在一旁悠悠道:「不就是耍了他一下嘛?」
瞅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猴子,楊嬋道:「別忘了當初如果不是他阻著天河水軍,花果山也沒有今天?」
「所以我就該對他感恩戴德了?」猴子哼了一聲,道:「小人永遠是小人。便是敵人的敵人,也當不了朋友。」
「你要這麼說的話。以後幫你的人可得少許多了。」
「少就少,本大聖就是看不慣這種小人。」
瞧著著倔強的猴子,楊嬋又是咯咯笑了起來。
若他不是這種人,自己還會喜歡他嗎?
這世間的許多,本就沒有對與錯之分,例如喜歡與否,明知是錯又如何呢?
稍稍沉默了一下,楊嬋輕聲道:「其實,站在太白金星的角度,也沒有錯。功高蓋主、不聽將命、特立獨行、自把自為、惹眾怒,這些個大忌,天蓬全犯了個遍,不針對他針對誰呢?」
猴子微微一愣,瞧著楊嬋道:「你現在倒是看得很開啊。」
聞言,楊嬋歪著腦袋笑瞇瞇地說道:「這幾天什麼都不用管,心情自然就好了,特別是看到某人累得跟條狗似地,心情就更好了。心情這麼好,怎能看不開呢?」
「哎呀,這是在向我炫耀了?」猴子的眉頭一下蹙起了。
「炫耀怎麼啦?我累了一百年了,某人卻在天上逍遙快活,現在是風水輪流轉了。」
默默地看著楊嬋那難得的俏皮模樣,許久,猴子淡淡地笑了,撐著膝蓋緩緩站了起來。
「不聊了?」
「還聊什麼啊?去繼續當狗咯。」猴子伸了伸懶腰道:「今天約見了那個讓你頭疼的多目怪,在你這裡憋了一肚子氣,剛好發洩在他身上。」
「你可別亂來。」
「我像是沒分寸的人嗎?這些事你就別操心了,安心過你的小日子吧。」
說著猴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就走。
剛走出幾步,又回頭道:「對了,過幾天我要去一趟幽泉谷,你也算是斜月三星洞的門人,要不要一起去?」
「師門聚會?」
「嗯。」
「那還是算了吧,我不去。」楊嬋淡淡道。
「行,那就這樣了。」猴子甩了甩脖子,轉過身朝著萬妖殿走去。
身後,幾個隨從小妖急急忙忙地跟上。
待猴子走後,楊嬋才回頭對著身旁的兵衛問道:「對了,你剛剛說大聖爺最後給太白金星下了道什麼旨?」
那兵衛撓撓頭想了好一會才說道:「小的也聽不太清楚,好像是……好像是要太白金星到地府去傳旨,說大聖爺過些天要下地府查驗生死簿。」
聞言,楊嬋頓時怔住了。
……
猴子自稱齊天大聖的消息很快在三界傳播開來,自然也傳到了天庭。
靈霄寶殿御書房中,玉帝端坐龍案,怒目盯著身前的太白金星,一言不發,盯得太白金星渾身都不舒服了。
許久,他拱手道:「陛下息怒,臣也是……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啊。」
「那份聖旨究竟在哪裡?」玉帝冷冷地叱喝道。
「在……」太白金星擦了擦額頭的汗,低聲道:「在臣的宮裡。」
「那就真的是自封,不是受封咯?」玉帝瞪大了眼睛重重朝著龍案捶了一拳。指著太白金星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許久。才咬著牙低聲道:「既然他不接旨。為什麼你回來卻要謊稱他已經接旨?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
太白金星無奈地笑了笑,攤了攤手道:「那,妖猴不接旨,偏要自封,陛下認為臣應該如何處理?」
「這……」
「如今的花果山,是打打不過,壓壓不住。若非如此,那妖猴也不敢如此狂妄。陛下。若臣回來便在凌霄寶殿上公開宣稱那自封而不受封,陛下是發兵還是不發兵呢?」伸手朝著大門一指,太白金星輕聲道:「現在事情是已傳開,但只要妖猴不到凌霄寶殿上與臣對質,誰又說得清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不過謠言而已,陛下無需多慮。若陛下認為微臣說得不對,大可以打開了門告訴三界,臣罪犯欺君。到時候坐實了謠言,天庭更加顏面無存。」
一番話說得振振有詞,玉帝微微張了張口。竟發現無從辯駁。
不得不承認,太白金星雖說討厭。卻是眾仙當中少有的精明人,也難怪西王母那麼仰仗他了。
看著氣得瑟瑟發抖的玉帝,太白金星諂笑道:「陛下,您換個角度想想便覺得此事其實也非壞事了。」
聞言,玉帝微微一愣,低聲道:「怎講?」
「陛下,咱已定下『宜縱不宜限』的方略,既然如此,妖猴越是囂張,我們越是退讓。我們越是退讓,妖猴就越是囂張……長此以往,那妖猴索求無度,如何能不惹三界大能之怒?」稍稍頓了頓,太白金星朝著兩邊瞥了兩眼,低聲道:「況且,天庭建立之初,便是為了維持三界平衡,看護天道……如今老君都不急,我們這麼急是不是有點……」
那話到這裡便打住了,玉帝卻已經心領神會,默默地點了點頭。
約莫半個時辰後,玉帝在御書房中召集了幾乎所有天庭重臣,商討任命二十八星宿之首的角木蛟為統帥,在收回的雲域天港及觀雲天港上重建軍伍之事宜。除了下旨要求府庫竭盡所能撥付物資之外,更特許所部直接從凡間獲取資源以加快備戰步伐。
天庭史上最大規模的擴軍備戰,就這麼靜悄悄地開始了。
……
與此同時,幽泉谷的庭院中凌雲子正興高采烈地講述著他前些日子在西牛賀州遭遇的趣事,逗得七師姐星顏眉開眼笑,卻惹來了旁邊的六師兄於清一陣白眼。
大師兄清風正與三師兄丹彤、五師兄青雲再加上月朝正在涼亭裡品著茗閒聊,四師兄還沒到,九師兄有事缺席。作為最小師弟的猴子則呆呆地坐在清池旁聽著二師兄幽泉撫琴。
這些個斜月三星洞的入室弟子當中除了另類的凌雲子和怪異的猴子之外,大都生性淡薄,平日裡極少互相走動,想要齊聚那絕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一旦有事,只要召喚一聲卻都能在極短的時間裡趕到。就好比一百多年前猴子花果山被圍攻那次,八個師兄師姐瞞著師傅就靜悄悄地就集結起來準備大幹一場了,對天庭全無畏懼。
雖說這件事最終因為大師兄的出現而未能成行,但猴子也是頗為感動。
最起碼,這說明他們並沒有將自己這個最小的師弟當成外人。反倒是那摸不清深淺的師傅須菩提讓猴子很是忌憚。離開斜月三星洞這麼多年,竟從未回去過一趟。
現在回想起來,猴子這一路反倒是在斜月三星洞的日子過得最為充實。因為看不清三界的全貌,他以為自己的目標近在咫尺,也只有在那種情況下,日子才可以那麼單純。
不多時,風鈴端著和詩雨萱一起做的糕點送了出來,放到石桌上的時候清風子側過臉去不看她,她也只能默默無言,轉過頭給幽泉子枕琴的案頭也放了一份。
一曲罷,幽泉子低聲道:「怎麼,有心事?」
「有一點。」猴子伸手捏了塊糕點塞入口中,細細地嚼了起來。
直到入口。他才發現是柿子糕。該是風鈴特意做的吧。
「什麼心事。不妨說來聽聽。」
「還記得悟空很早以前與師兄說過的那件事嗎?現在時機已經成熟。悟空這幾日就準備下一趟地府。到時候,想請師兄同行。」
一旁的風鈴微微一驚,不由得攥緊了衣袖,眼睛不自覺地朝著兩人的方向瞅了瞅。
「哦?」幽泉子淡淡笑了笑,道:「這倒不是不可以,只是,還得喬裝打扮一番。雖說你是斜月三星洞的弟子這件事已經許多人知,但到底沒浮上檯面。若是太過張揚,怕惹來師傅責怪。」
「看過生死簿確定了魂魄所在,接下來還有許多事情要仰仗二師兄。」
「師兄弟之間說這些作甚?」
「悟空隨是十師弟,卻從未對師門做出什麼貢獻,還老是給諸位師兄添亂……」
「這你就說錯了。」幽泉子輕輕拍了拍猴子的手,道:「你當得我們師弟,便是緣,是天意。既然是同門,就該互助,若不然。要這同門做甚?」
聞言,猴子尷尬地笑了笑。
「我也要去!」風鈴忽然說道。
「你去幹嘛?」猴子抬頭道。
「我……我可以幫忙!」風鈴結結巴巴地說。
看著她那模樣。猴子噗呲一下笑了:「你別添亂就不錯了,到時候可能會動手也說不定。我會帶上主力戰將的。」
風鈴當即亮出了手腕上當手鐲戴著的金剛琢,眨巴著眼睛道:「我……我不比那些戰將強嗎?別忘了,你可也敗在金剛琢手下了。」
「金剛琢?」
聞言,眾師兄弟紛紛朝這邊望了過來。
清風子卻是面色有些難看。
凌雲子急急奔了過來,看得眼都不眨:「這……這真的是太上老君的金剛琢?怎麼會在你手裡?」
說著就要伸手去碰,卻被風鈴一下閃了過去。
「給師叔看一下嘛。」
「就不給,憑什麼給你看?」
「嘿,你這小妮子,師叔從小到大對你那麼好,你這是忘恩負義知道嗎?」
這句話剛一說出來,兩人似乎同時發現了什麼,臉上的笑意一收,齊刷刷地望向清風子。
眾師兄弟也都朝著清風子望了過去。
只見清風子振了振衣袖緩緩站了起來,留了一句:「我先回屋了。」轉身便走。
風鈴咬著嘴唇憋紅了臉,兩眼淚汪汪地。
「大師兄這是怎麼啦?都這麼久了,還要計較嗎?」星顏低聲問於清。
「我怎麼知道?按大師兄的性子,該是不會這樣的。」
「我去勸勸吧。」青雲子放下手中茶盞急急忙忙跟著進了屋。
緩緩地轉過臉來,風鈴兩眼淚汪汪地望著猴子:「我,我想陪你去地府查生死簿。」
「能別這麼看著我嗎?」
「我想去。」
「都說了,你去幹嘛?你忙也幫不上,動手了我還得分心照顧你。」
「我就想去嘛!」風鈴拽著猴子的衣袖道。
「行了行了,答應你了。」
在那淚汪汪的眼神之下,猴子最終還是舉手投降。
……
屋內,清風子隔著窗欞遠遠地望著清池邊的風鈴,許久,都沒有半個動作。
青雲子緩緩走到他身後道:「師兄,都過去那麼久了,就算了吧。反正她現在在花果山過得也不錯。雖說在悟空身邊危險了點……但有個金剛琢在手,普通天將也近不了她的身。」
靜靜地注視著風鈴,清風子輕聲歎道:「她是我從小帶大的徒弟,是她父母親手將她托付給我,從沒想過,原來……」
那話到這裡便打住,沒再往下說了。
青雲子頓時怔住,他驚恐地看著自己滿面愁容的大師兄,半響都沒緩過神來。
悟者道最重修心,清風子是最純粹的悟者道,修為更是已達大羅金仙巔峰之境,乃是三界有名的地仙大能……
許久,清風子緩緩地轉身,拍了拍青雲子的肩道:「算了,不提這事。數百年了,今天師兄弟難得人這麼齊全,今晚便好好喝一杯,一醉方休吧。」
這一次的宴席,說是為了慶祝幽泉子在幽泉谷裡養出了一株奇花,其實不過是凌雲子貪熱鬧想把人都聚一聚罷了。
可惜的是,到最後宴席也遠沒想像中那麼熱鬧,反倒有些尷尬。
從頭到尾,大師兄清風都是一言不發喝著悶酒。師傅如此,風鈴自然就更難受了。這讓夾在中間的猴子頗為尷尬。
有這三個人在,這宴席誰還快活得起來?
如此沉悶的酒就這麼一直喝到下半夜,直到喝掉足足十罈酒,清風子拉著猴子到一旁,似醉非醉地不斷叮囑著猴子,讓他不要負了風鈴,不斷訴說著風鈴兒時的種種。
那些斷斷續續的話聽得猴子一陣茫然。
原來,修為再高也是會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