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黑熊精

  那黑熊精嚇得兩腳一陣哆嗦,驚恐地望著猴子,一時間,腦海一片空白。

  那寒意早已經竄遍了全身。

  注視著黑熊精,猴子目露凶光,緩緩地咧開嘴笑。

  「算了,不用你猜了,還是直接送你去見你的佛祖吧!」

  猴子一個翻轉躍下了石椅,那金箍棒不知何時已經在手中,翻騰之間,已經朝著黑熊精的臉呼嘯而去。

  「大聖爺——!」一聲嘶吼。

  瞬間,猴子的金箍棒凌空頓住了,夾帶的疾風從黑熊精的臉頰刷的一下掠過。

  此時此刻,金箍棒末端不過距離黑熊精的臉頰三寸距離,微微顫動著。

  黑熊精張大了嘴,瞪圓了眼,渾身上下戰慄不已。

  緩緩地瞇起眼睛,猴子歪著腦袋輕聲問道:「你認識我?」

  只聽撲通一聲,那黑熊精已經跪倒在地,急促地喘息著,好一會都沒緩過勁來,那捂著胸口的手卻依舊忍不住顫抖。

  剛剛那一句話,若是再喊遲一分一毫,他早已經性命不保了。

  「問你話呢,說話。」猴子叉著腰,歪著腦袋用金箍棒輕輕點了點黑熊精的肩。

  那黑熊精猛地眨巴著眼睛,一雙眼睛瞪得猶如銅鈴那麼大,已是大汗淋漓。

  好一會,他才幹嚥了口唾沫,緩緩抬起頭來斷斷續續地說道:「大聖爺,小的……小的,曾任花果山羽猿部下屬黑毛分隊長,多次在戰場上。目睹大聖爺的英姿。」

  「羽猿部?」那金箍棒當即轉了回來。頓地。猴子瞇著眼睛略略尋思了一番,輕聲道:「那是獼猴王的部屬咯?」

  「對,對。」黑熊精滿是驚恐的臉上好不容擠出一絲笑容,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出身南瞻部洲,參加過霜雨山之戰,後隨獼猴王轉戰到花果山,投入大聖爺麾下,圍剿天河水軍時是先鋒。也參加了南天門之戰還有六百年前的花果山之戰,因為有戰功,三聖母授小的俾將銜,那授銜的文書上,還有大聖爺您的印鑒呢。黑毛分隊,就是以小的的名字命名……小的對花果山,對大聖爺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大聖爺饒命!饒命啊!」

  話到此處,黑熊精已是不住地磕頭,一聲聲的悶響,撞得堅硬的地面都微微震動。那黑漆漆的額頭上也都磕出了血。

  「這……搞了半天還是個故人?」猴子的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了。

  當初花果山的妖怪實在是多,多到連有名有姓的妖將。猴子都記不大清了。不過,隱約之中好像還真有這麼一隻叫黑毛的黑熊精,只是那時候俾將這種職位的妖將,即使在慶典中也只能在萬妖殿的門口才有座位,更別提直接跟猴子打交道了。

  猴子深深吸了口氣,注視著黑熊精輕聲問道:「那你怎麼又說要投入佛門呢?我花果山跟佛門什麼關係,你不會不知道吧?」

  「這……這……」趴在地上的黑熊精道:「大聖爺有所不知,當日花果山一戰,獼猴王帶我等先行撤離,之後又經歷了妖王之戰,獼猴王自己懶得打了,就跑得沒影,丟下我等一眾部將無處可去,實在沒辦法了,只好散伙,有的投靠了九頭蟲,有的投靠了牛魔王,有的投靠了鵬魔王,甚至有的還投靠了天庭……」

  「所以你就想投靠靈山?媽的,這獼猴王也真夠不負責任的。」

  「小的在這裡修了兩百年的佛,可惜一無所成,就連那金池法師當初的蟠桃,都是小的費盡心機幫他找來的……可……可……」

  這話已經有點說不下去了,只見黑熊精整個撲倒在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嗷嗷大哭道:「小的糊塗,小的該死,大聖爺,小的真心不是有意投靠佛門的,但凡妖族有一點希望,小的都不會想要投靠佛門啊!大聖爺現在回來了,就讓小的鞍前馬後伺候您吧!只要您一句話,就是讓小的去死,小的也心甘情願啊!大聖爺饒命啊!大聖爺饒命啊!」

  看著著哭得有些緩不過氣來的黑熊精,猴子都有些於心不忍了:「那你怎麼就能想到去殺我保護的取經人向佛門邀功呢?」

  「小的真不知道保護取經人的是大聖爺您啊,金池長老只說是一隻修為了得的猴妖,三界之中猴妖何其多,大聖爺又已經沒了音訊數百年,小的怎能想到他口中的猴妖竟是大聖爺您啊!」說到這兒,黑熊精整個撲過來抱住猴子的大腿,哀求道:「大聖爺……大聖爺就看在小的在花果山之時盡心盡責的份上,給小的一次機會吧,饒了小的吧!」

  「放開!」

  一聲冷叱,黑熊精嚇得又縮了回去,匍匐在地不敢動彈。

  「站起來,別趴著。」

  「小……小的不敢。」

  「行啦,不知者無罪,原諒你啦,起來!」

  黑熊精這才哆嗦地站了起來。

  注視著依舊微微顫抖的黑熊精,猴子不由得一陣歎息。

  染了血的額頭,通紅的雙眼,臉上眼淚鼻涕一把抓,再配上小山一樣的身軀,殘破的鎧甲……著實不搭啊。

  獼猴王丟下自己的部屬不管,他們又何嘗不是被自己丟下的「孤兒」呢?

  ……

  禪室中,金池小心翼翼地說道:「請尊者放心,貧僧已經與那黑風山的黑熊精說好了。那黑熊精一心投入佛門,必會拼盡全力。一入夜,黑熊精便會夜襲本寺,到時候貧僧再命人放一把火,就算黑熊精實力不如妖猴,貧僧也可埋伏刀斧手,趁著妖猴與那黑熊精激戰之時,將玄奘大卸八塊!」

  聞言,文殊無奈地笑了。

  金池一陣錯愕,連忙低聲問道:「尊者以為此事不妥?」

  「那黑熊精什麼來歷你可知道?」

  「這……」金池微微一愣。想了好一會。只得雙手合十。低頭道:「貧僧不知。」

  「兩百多年了,他連蟠桃都給你想辦法弄了來,算是你半個弟子,你竟然不知道他的來歷?若無他的蟠桃,便沒你這兩百七十年的高齡,更不會有那麼多的信眾,想來,也不會有如今觀音禪院這般景象吧?」

  金池眨巴著眼睛。呆了半天道:「尊者教訓的是,等這事兒過了,貧僧必細細詢問那黑熊精的來歷。」

  此時,文殊臉上的神情已經無法形容了,像是笑,又更像諷,無奈地搖頭,甩手道:「去吧,你覺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猶豫了許久。金池最終還是雙手合十,退出了門外。

  ……

  山林中。猴子一步步地走著,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就在他身後不到兩丈的地方,黑熊精扭扭捏捏地站著。

  「你跟著我幹什麼?」

  「小的……小的是花果山的俾將,自然應該跟著大聖爺啊。」

  「你不是打怕了嗎?我這一路去,可少不了大戰。」

  「不一樣。」黑熊精連忙說道:「跟著獼猴王,打來打去不是打妖王就是打天庭,永遠沒個頭,跟著大聖爺還有一線希望。」

  「跟著我有個屁的希望!」猴子忍不住叱道:「你沒看花果山幾百萬妖怪跟著我最終都什麼下場嗎?」

  黑熊精當即跪了下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著頭皮叩首道:「小的已無處可去,求大聖爺收留。小的願鞍前馬後伺候大聖爺。」

  說罷,那眼淚已是嘩嘩地流。

  「你不是還有黑風山嗎?怎麼就沒地方可去了?」

  「黑風山……大聖爺想小的繼續在這黑風山窩著嗎?」仰起頭,黑熊精靜靜地望著猴子,那眼中滿滿的都是淚。

  瞧他這模樣,猴子都有些心軟了。

  「起來。」

  「大聖爺答應讓小的伺候您了?」

  「媽的,你怎麼整天就知道『伺候伺候』的?老子當初儘教你們幹這事了?好歹也是太乙金仙了,就不能仰起頭說話嗎?」

  「這……」黑熊精緊蹙著眉頭道:「小的是妖,大聖爺是萬妖之王,小的伺候大聖爺,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頓時,猴子啞然失笑。

  這都是什麼邏輯?

  只能說楊嬋當初的思想工作做得太好了,以至於這些個野蠻的妖怪,竟都被訓成了這樣……

  長長歎了口氣,猴子一步步走到黑熊精身邊,一把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輕聲道:「我這一路,雖說就保護一個和尚,其實很凶險,有很多人會來找茬,免不了要起衝突。六百年前,敗了,你們也都盡責了,其實真要說起來,還是我虧欠了你們,你們不欠我什麼。這一次我不想把你們捲進來,好好呆在黑風山,可以嗎?」

  「大聖爺,還是讓小的跟著您吧。」

  「這一路有些凶險,你跟著不合適,我有不死之身,你有嗎?」

  黑熊精拍拍胸膛道:「大聖爺,小的不怕死。」

  「這不是怕不怕死的問題,就算要死,也要選個值得的地方不是?」

  「跟著大聖爺就是值得!」

  無奈歎了口氣,猴子雙手捉住黑熊精的臉,四目交對,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不用你死,懂嗎?這件事有人能解決,不需要你,你給我老實呆著!聽懂了嗎?」

  黑熊精呆呆地眨巴著眼睛,點了點頭道:「懂。」

  猴子這才緩緩舒了口氣,鬆開了雙手。

  還沒等猴子邁開腳步,又聽黑熊精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小的可以跟著大聖爺嗎?」

  猴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手一抓,金箍棒憑空出現在手中,指著黑熊精的鼻樑吼道:「你他媽有完沒完,跟你說了不要你跟了,還一直問一直問!想死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話音未落,黑熊精已經嚇得跑出十丈開外,卻依舊瞪著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猴子。

  那空空的手放在胸前不斷揉搓著,眼中充斥著滿滿的哀求。

  乾嚥了口頭唾沫。猴子指著黑熊精惡狠狠地說道:「最後跟你說一次。不許跟。跟了有你苦頭吃的!」

  說罷,掉頭就走。

  回去的路,猴子並沒有選擇直接用飛的,而是慢慢地走,時不時轉過頭望向黑風山。

  去的時候,他是打定了主意直接宰了黑熊精了事的,可,萬萬沒想到這黑熊精居然是自己的舊部。結果變成了這般光景。

  當初花果山那麼多的妖怪,這西行路上會遇到多少呢?

  九頭蟲、牛魔王、白骨精、多目怪、蜘蛛精……他知道的都已經有這麼多了,他不知道的呢?

  西行,對於玄奘來說是證道之旅,對於自己難道就變成了訪友之旅不成?

  「真不是一次愉快的旅途啊……」

  隱隱地,他都有些頭皮發麻了。

  那本半真不假的《西遊記》,到現在幾乎每一個節點都踩到了。最不願意的五行山已經經歷過,就連小白龍,也是在鷹愁澗收的,猴子甚至都有些認命了。只要能安安穩穩地將玄奘送到靈山。讓他證道,一切就能結束。

  他也知道一切不會完全按著劇本來。可這差別也太大了吧。原本該是痛痛快快地打殺一場得,結果竟變成了一次傷感的談話。

  一路渾渾噩噩地走著,繞過山道,走過石階,等他再一次來到觀音禪院大門前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忽然間,他猛地一怔,化作一道金光直接躍過高聳的寺牆朝著玄奘所在的院落呼嘯而去。

  遠遠地,他已經看到在那院門外聚集了十幾個僧人,正小心翼翼地透過虛掩的大門朝裡面觀望。

  「你們幹什麼——!」

  一聲叱喝之下,那些個僧侶一個個驚慌失措地逃散。

  匆忙推開大門,猴子怔住了。

  院落中,玄奘正與小白龍、黑熊精圍著石桌聊天。

  一見猴子,黑熊精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有些驚慌失措。

  「你怎麼在這兒?」猴子瞪眼喝道。

  「我……我……」黑熊精扭扭捏捏地說道:「大聖爺,小的,小的來拜師……」

  「拜師?」

  話音未落,黑熊精已經轉身趴倒在地,朝著玄奘「光光光」就是三個響頭。

  「請玄奘法師收黑毛為徒吧!」

  「你——!」指著這黑熊精,猴子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施主倒是頗具佛性,只是,貧僧不能收你為徒。」

  「為什麼?」

  深深吸了口氣,玄奘歎道:「貧僧自身況且未證大道,怎能胡亂收徒?此乃誤人誤己之舉啊。」

  有些驚慌地看了猴子一眼,黑熊精連忙說道:「大師,無論如何,請大師收下黑毛吧。不收黑毛為徒,就讓黑毛當個僕人,打個下手,做什麼都成,請務必收下黑森。」

  說罷,又是三個響頭。

  玄奘緩緩地朝著猴子望了過去。

  猶豫了許久,猴子最終還是默默點了點頭。

  玄奘振了振衣袖緩緩站了起來,伸手去攙扶黑熊精,道:「既然如此,那施主就暫時跟著我們吧。不過,不是徒弟,也不是僕人,就當個同行的友人,如何?」

  「怎麼都成,只要大師答應就好。謝謝大師,謝謝大師!」

  掙脫了玄奘,黑熊精又是朝著猴子的方向又拜又叩:「謝謝大聖爺,謝謝大聖爺,末將定當盡心盡力,萬死不辭!」

  猴子連忙快步走到他身邊將他一把從地上扯了起來,回頭朝著虛掩的門看了一眼,那門外的眾僧連忙閃避。

  「你老這麼又跪又拜的是讓我難堪是吧?」

  「大聖爺,小的絕沒這個意思啊!」

  「知道你沒有!」猴子指著玄奘道:「都說讓你當個『友人』了,『友人』是老這麼跪拜的嗎?」

  「這……」

  「行啦行啦,該幹嘛幹嘛去!」猴子白了黑熊精一眼,匆匆走入屋內,頭也不回。

  ……

  此時,觀音禪院的另一個角落裡……

  「你說什麼,禪院裡來了一隻黑熊精?」金池有些目瞪口呆地說道:「這天不是還沒黑嗎?怎麼就……」

  「師傅莫怕。」一位僧人忙道:「雖說來了一隻黑熊精,卻並未鬧事,只是徑直尋了玄奘說話。看情形,該是認識的。想那玄奘身邊本就有一隻猴精,多來一隻黑熊,也無甚奇怪。」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等等……」微微一怔,金池轉而道:「你剛剛說什麼?他徑直找了玄奘……說話?」

  「對。」僧人點了點頭道:「弟子方才也去看了一下,那玄奘一行與黑熊精在院子裡閒聊呢,那黑熊精還說要拜玄奘為師。嘿,還好是拜玄奘為師,這玄奘明日一早,該就要走了,他一走,那黑熊精也就跟著走了,有驚無險,有驚無險。」

  「這……這……」咬牙想了半天,金池只得站了起來:「走,帶為師去看看。」

  「誒。」

  ……

  入了夜,用過齋飯,玄奘便點起燭火,如同往常一般在房中細細閱讀經文。黑熊精則開始挑水洗馬,整理行囊,各種雜務一陣忙活。

  看著忙得不亦樂乎的黑熊精,猴子那眉頭不由得蹙成了八字。

  「你有完沒完啊?西行而已,用得著這麼積極嗎?」一旁的小白龍低聲道。

  白了小白龍一眼,猴子無奈搖了搖頭:「我開始有點後悔讓你加入了。你看他,修為比你高,還懂點佛法,做事又踏實勤快,怎麼看怎麼比你強啊。」

  「那……」小白龍一愣,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把我放了?」

  扭頭注視著小白龍,猴子笑嘻嘻地說道:「你要是敢開溜,老子就把你活撕了。」

  「為什麼啊?」小白龍哭喪著臉問。

  挑了挑眉頭,猴子惡狠狠地在小白龍耳邊低聲道:「因為,老子樂意。」

  說罷,猴子一個翻轉一躍上了屋頂,只留下小白龍一個人站在原地,一臉無奈地發呆。

  站在屋頂上,猴子將整個觀音禪院盡覽眼下,又時不時低頭看兩眼院子裡忙碌的黑熊精和小白龍。

  為什麼一定要小白龍留下?其實猴子也說不清。

  也許是風水輪流轉吧。六百多年前,猴子是徹徹底底的秩序破壞者,老君是秩序守護者。

  六百多年的光陰過去了,沒想到今時今日,猴子卻反過來成了秩序的守護者。因為他所知道的最終結果,是玄奘順利抵達大雷音寺。

  可惜的是,他不像老君那麼能拿捏,那麼能掐算,他只能是盡可能的按照藍本來,生怕一點點的改變,雖然事實上早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

  躺在屋頂上,猴子懷抱著金箍棒緩緩閉上了雙目。

  ……

  禪院的另一處,金池睜著發直的眼,微微顫抖著推開了禪室的門。

  月光揮灑而入。

  只聽撲通一聲,金池跪倒在地,叩首道:「貧僧無能,有負尊者囑托,請尊者責罰!」

  文殊緩緩睜開眼睛,卻是一言不發,靜靜地注視著金池。

  「那……那黑熊精,不知怎麼地,不但沒有如約襲擊,還投靠了玄奘……貧僧無能,請尊者責罰。」

  抿著唇,文殊緩緩仰起頭道:「無礙。」

《大潑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