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天蓬,玄奘雙手合十,默默點了點頭。
天蓬的眉頭都蹙了起來,他抬頭看了站在屋頂上眺望的猴子一眼,注視著玄奘面帶疑惑地說道:「我聽說,是佛祖令你西行取經,意圖弘揚佛法的。」
「天蓬元帥信嗎?」玄奘輕聲問。
天蓬緩緩地搖了搖頭道:「不信。」
「天蓬元帥為何不信?」玄奘又問。
「佛門追求脫八苦,去執念,哪裡來的弘揚佛法一說?若真要弘揚,當日花果山一戰靈山大敗妖族,道家天庭衰敗,佛教如日中天,如來佛只需一聲令下,這普天之下,還不佈滿佛寺廟宇?又何必等到今天讓你這個和尚孤身西行取經呢?西行取經弘揚佛法,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說罷,天蓬冷冷哼了一聲,那看玄奘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敵意。
聞言,玄奘卻只是淡淡笑了笑,道:「看來,天蓬元帥對我佛門倒是有些瞭解啊。」
「當日六妖王盤踞西牛賀州,西牛賀州又是佛門的傳統勢力範圍,我統軍與六妖王在那裡交戰過兩次,歷時數年,如何能不有所瞭解?這種謠言,也能騙得了我?」天蓬微微仰頭道:「不過,我倒是有些奇怪,你究竟為何西行?這妖猴,又為何跟你扯到一起?傳聞吃了你的肉可以長生不老,可我怎麼看,他都不像是想吃了你。再說了,突破天道,他也早已是長生不老。西行。該是另有目的才是。」
「此事說來話長。」玄奘抿著唇略略想了一下。雙手合十道:「貧僧與天蓬元帥說一件事。想必,依天蓬元帥所知,該就能理出個頭緒來了。」
「你說。」
「貧僧十世之前,名喚金蟬子。」
聞言,天蓬他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金蟬子。那雙目之中一道白光閃過,直透玄奘魂靈。
只一瞬,他怔住了。那冷峻的雙目緩緩瞇成了一條縫意味深長地瞧著玄奘,像是在細細思量著什麼。
夜風從身旁徐徐刮過,整個世界都寂靜無聲了。
霓裳一臉的懵懂,玄奘卻只是眉目帶笑地注視著天蓬。
站在屋頂上的猴子都不由得悄悄往他們的方向瞥了兩眼,又趕忙將目光收了回去,只是伸長了耳朵細細地聽著。
許久,天蓬才緩過神來,輕聲道:「這麼說,西行,實為佛門教義之爭?」
屋頂上的猴子當即瞪圓了眼。怒道:「我說的你就不信,他三言兩語你就信了?你這什麼意思?」
「佛門高僧轉世。十世之內必有佛靈護體。」天蓬也不看猴子,冷諷道:「如此常識,莫非你這號稱萬妖之王的齊天大聖卻不知?還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
猴子的臉微微抽了兩抽,那握著金箍棒的手又抬了起來。
玄奘趕忙快步擋到他與天蓬之間。
「你以為成了天道,你就真無敵了嗎?」天蓬仰起頭也不看猴子,悠悠道:「修道也好,修佛也罷,哪怕你修的是行者道,到頭來都考驗一個心性,考驗見識。說白了,兩百年光景不到,你能修到天道修為,不過是運氣使然罷了。不該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要不,你怎麼會敗?」
說罷,天蓬悠悠瞧了猴子一眼。
頓時,猴子的臉漲得通紅了,瞪大了眼睛咧嘴道:「看來,不把你揍趴下你是不會服氣了。」
一時間,那氣氛已是劍拔弩張。
這場面,就連玄奘都有些不淡定了,只得遠遠地一再暗示猴子冷靜,冷靜。
好不容易緩了口氣,猴子乾脆憤憤在屋頂盤腿坐了下來,咬著牙喃喃自語道:「今天就先不跟你計較,往後有的是你求我的地方!」
說著,那臉撇向一旁,不看天蓬了。
一旁的小白龍、呂六拐、黑熊精看得都有些無奈了。
真要論起來,天蓬麾下的天河水軍殺了不下千萬的妖,死在天河水軍刀下的花果山妖眾不下數十萬,猴子統領下的花果山更是剿了整個天河水軍。這血海深仇,彼此之間恐怕無論多少年都是無法忘記。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在其位,謀其事,本質上,其實提不起多少恨意,對天蓬的恨,也遠遠無法與猴子對如來、甚至對早已死去許多年的蛟魔王的恨相提並論。
不過,有時候恨意並不能代表一切,有些人,也許是五行相剋的關係,只要擺到一起,就會出事……
瞧著眼前這形勢,小白龍淡淡歎了口氣,小聲在呂六拐耳邊嘀咕道:「大聖爺極力拉天蓬元帥入伙……不成功還好,一旦成功,你瞧著架勢……我怕路上不用佛門搗亂,我們自己就打起來了。」
呂六拐連忙搖了搖頭,擺手道:「大聖爺的決定,不要妄加評論。」
說著,就呂六拐就將臉撇了過去。
小白龍又朝著黑熊精望了過去,哪知黑熊精更是直接仰起頭四處張望,全當沒聽見。
「嘿……我怎麼覺得這組合是要往坑裡跳呢?」小白龍攤手道。
見猴子撤除了開戰的架勢,玄奘這才鬆了口氣,轉身對著天蓬又是躬身行了個禮,道:「大聖爺脾氣比較暴躁,還請元帥見諒。」
「他暴躁?」天蓬呵呵地笑道:「興許吧。」
屋頂上猴子的耳朵微微抖了抖,那牙磨得咯咯作響,卻沒吭聲。
玄奘連忙朝著猴子望了一眼,又回頭道:「元帥,還是說說那西行之事吧。」
「你說。」
「元帥所說,西行實乃教義之爭,玄奘不敢苟同。」
「哦?」
「成佛,乃是一個人的事,與他人無關,更不在乎他人如何看。貧僧所求普渡之道,乃是心中所念,同樣不在乎其他人如何看。如此一來,哪裡有『爭』這一說?」
「不爭?」天蓬盤起手蹙眉道:「那我就不懂了,不爭,這妖猴為何要護你西行?若是爭的話,還說得過去。」
玄奘輕聲道:「不爭。西行,只為證自己的道,卻也難免會有些意外的收穫。」
天蓬微微一愣,很快明白了過來,點頭道:「玄奘法師這麼說,天蓬就懂了。法師力證普渡之道,乃是三界幸事。只是……」
說到這兒,天蓬朝著一旁靜靜站著的小白龍、呂六拐、黑熊精瞥了一眼,道:「如此大道,卻要一群妖怪來護送,豈不怪哉?」
「妖怎麼啦?你還不是妖?」屋頂上的猴子忽然拉長了聲音插嘴道:「一口一個妖地叫,那麼討厭妖,你怎麼就不去自殺呢?」
天蓬低著眉往猴子的方向瞥了一眼,只當沒聽見。
玄奘淡淡笑了笑,道:「妖,也是眾生,眾生平等。」
天蓬雙手合十朝著玄奘行了個禮,道:「大師慈悲。只是,大師要行普渡之道,這沿途的人類國度,恐怕都不會接受吧?到時候,還怎麼證道?難不成大師的普渡之道,只渡妖怪?」
玄奘反問道:「若不尋了大聖爺護送,元帥以為,玄奘該如何?」
「該……」天蓬微微張口,許久,卻又不由得苦笑了出來,點頭道:「大師妙計,是天蓬愚鈍了。」
玄奘又是朝著猴子的方向瞥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氣,抿著嘴唇輕聲道:「玄奘有一事相求,還請天蓬元帥應允。」
「讓我和你們一同西行?」
「正是。」玄奘輕聲道:「如若天蓬元帥應允……待事成之後,大聖爺承諾還您一副人身。如此一來,元帥與仙子的姻緣,便再無礙了。」
聽到這一句,猴子又是不由得伸長了耳朵。
一直站在天蓬身旁的霓裳連忙伸手拽了拽天蓬。
天蓬看了神色緊張的霓裳一眼,又抬頭瞧了猴子一眼,稍稍猶豫了一下,開口道:「玄奘法師的承諾天蓬相信,但他的承諾……恕天蓬無法相信。」
「你丫的,老子騙過你嗎?一口一個不值得相信,你什麼意思!」屋頂的上的猴子當即咆哮了起來,指著天蓬叱喝道:「你可以不答應,既然這樣,那就把我們的舊賬全部算清了,也沒必要再談了!」
「你以為我會怕你嗎?」天蓬橫眉豎目道。
這一說,猴子的臉猛地抽搐了。
掄起棍子,他一躍從屋頂上跳了下來,一步步朝著天蓬走去。
霓裳嚇得連忙護在天蓬身前。
玄奘連忙一個側身擋在他身前,撐開雙手。
「大聖爺息怒,天蓬元帥這麼說,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強求不得。」
猴子咬牙叱喝道:「讓開,我要宰了這傢伙。」
身後的天蓬伸手拉開擋在身前的霓裳,輕聲應和道:「玄奘法師,你就讓開吧。」
「怎麼樣,連他都要你讓開,你就別再當爛好人了。」
對著這兩個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傢伙,玄奘不由得蹙起了眉頭,那頭都大了。
就這麼僵持了一會,玄奘忽然開口道:「我們走吧。」
「走?」猴子頓時一愣。
「對,現在就離開這裡。元帥既然已經拒絕,再加上……」玄奘伸手指了指躲在遠處的村民,輕聲歎道:「我們也不便再叨擾了。待貧僧與高太公道過謝,我們就走,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