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最後一抹陽光漸漸消失,天邊的雲還猶如嵌著金邊一般。從斜月三星洞遠遠望去,頗為壯觀。
幾隻雀鳥叫喚著飛過頭頂,歸巢。
清心所居住的閣樓前,沉香正盤腿而坐,向清心展示著這幾日一直不斷練習的吐納。
須菩提緩緩地走了進來。
清心稍稍猶豫了一下,轉身朝著他行了個禮:「弟子清心,參見師傅。」
沉香也連忙從石椅上爬了下來,躬身跪地,朝著須菩提行了個叩首大禮。
「起來吧,免禮。」震了震衣袖,須菩提坐到了石椅上,淡淡看了清心一眼。
清心微微低垂著眼,面無表情。就好像視而不見似的。
深深吸了口氣,須菩提轉而望向了沉香:「這些時日的修行,可有進展啊?」
沉香抿著嘴唇,抬頭望向清心。
「師尊問你話,該怎麼答,就怎麼答。」清心道。
低著頭,沉香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師尊的話,弟子……也不知道有沒有進展。」
「可是還感知不到靈氣?」須菩提捋著長鬚道。
沉香默默點了點頭。
「凡人修仙,若非天賦異稟,這短短的時間裡,能感知得到靈氣,那才是奇了。」說著,須菩提從衣袖中取出一個白色的瓶子朝沉香遞了過去:「此丹,你師傅也用過。興許對靈氣的感知,會有些幫助。」
沉香又是抬頭望向清心。
「師尊賞給你的丹藥,你就接吧。」
聞言。沉香這才恭敬地從須菩提手中接過瓶子。捂在胸前。
須菩提淡淡笑了出來。道:「你年紀還小,修行之事貴在堅持。即便是行者道,也須得日積月累,方能有所成。無須急於一時啊。」
沉香抿著嘴唇默默地點頭。
「暫且迴避一下吧。我與你師傅,還有些話說。」
沉香再次抬頭望向清心。
見清心點頭,他才往後退了兩步,朝著須菩提行了個禮,然後握著丹藥瓶子走開。
這庭院之中只剩下須菩提與清心了。
清心仰著頭。面無表情地說道:「師傅可否長話短說,弟子還有其他事呢。」
這一說,須菩提當即苦笑了出來。
他一揚衣袖,那石桌上當即出現了一套整整齊齊的茶具。
「怎麼,連跟師傅喝喝茶,都不願意了?」
「弟子不敢。」
「你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就連南天門的守軍都知道你清心上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玉帝都要給你三分薄面啊。」說罷,須菩提呵呵地笑了起來。清心卻沒有笑,反而眉頭越蹙越緊。
很快地,須菩提就將茶泡好了。沏上一杯,推到清心面前。
然而。清心卻沒有伸手去接,只是靜靜地注視著。
晚風穿透了庭院的圍欄徐徐吹來。
須菩提盤起手,緩緩閉上雙目,細細感受著那風中的清涼,如同一位打盹的普通老者一樣搖晃著身子,輕聲歎道:「聽說,你和你那師兄,又鬧不愉快了?」
清心悄悄白了他一眼。
這是明知故問。斜月三星洞中,還有什麼事能逃過他的眼睛嗎?
「你知道你那師兄今日為何如此著急嗎?」
清心沒有搭話,只是默默地站著,聽著。
「因為啊,一些舊事。總之,為師可以向你保證,他不是故意來招惹你,也不是故意來找沉香的麻煩的。」
「師傅,能說得明白點嗎?」
須菩提微微撐開左眼,似笑非笑地瞧了清心一眼。
這一看,清心的眉頭頓時蹙得更緊了。她連忙別過臉去,繼續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
「你從小是為師看著長大的,雖說現在三世的記憶,為師已不可能如同過往那般對你十拿九穩,但……這三世之中,也僅有雀兒一個,是為師毫無接觸的。再說了,無論如何變,你也還是清心。」說著,須菩提睜開雙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茶不錯,是前些日子玉帝遣人送來的。雖說天庭的茶向來不怎麼樣,但這一次,確實還不錯。你不嘗嘗?」
清心看也不看須菩提,道:「既然師傅知道弟子是清心,不是風鈴,也不是雀兒,為何還要勉強弟子去做弟子不該做的事呢?」
「什麼是該,什麼是不該?」須菩提放下茶杯,長長歎了口氣,道:「為師知道,你不願與你那師兄走近。一來,因為在你的心中,你依舊是清心,不是雀兒,也不是風鈴。二來,因為西方如來最終的那個結論……那猴子剖開的心中並沒有愛,和楊嬋在月樹上卻反而曾經有過花。你雖好勝,卻也不願意放下身段,去爭這樣一段感情。」
清心依舊靜靜地站著,那眨巴的雙眼頻率明顯加快了些許。
「不過,有些事,都是不得已的。」須菩提輕聲道:「如今,為師的冥雲鏡中還依舊保存著你那九個師兄的魂魄。不破不立,破而後立。想要迎來一片新氣象,總要有些犧牲。」
「師傅,弟子不懂。」
「不懂什麼?」
「弟子不懂,新氣象真的那麼重要嗎?」
須菩提微微抬頭。
清心微微低頭。
這一次,她沒有逃避須菩提的目光,兩人就這麼默默對視著。
許久,須菩提淡淡笑了笑,低頭摩挲著茶杯道:「新氣象很重要,莫說對於三界,對於眾生之中的任何一個,都太重要了。這裡面也包括了為師,包括了你。」
「弟子怎麼就沒看出有多重要呢?」
「那是因為你還年輕。」須菩提蹙著眉頭,笑嘻嘻地看著清心,看得清心渾身都不自在了。
好一會。須菩提輕聲歎道:「有些事。即便為師現在說與你聽。想必你也不會懂得。不過……你何時曾看為師求過人?」
清心的眉頭蹙得都能擰出水來了。
「為師不求人,即便真開口求助,那也是交易,不會是單方面的請求。」須菩提撐著雙膝,搖了搖頭道:「唯獨對你……一來,為師已經虧欠你許多。二來,為師也給不了你真正想要的。所以,只能是求。求了一次。不成,這還來第二次,估計,依舊不成。由此,你便可知道新氣象,何其重要了。」
話到此處,只見清心一個轉身,面向須菩提拱手道:「師傅,若沒有其他吩咐,弟子告辭了。」
這一說。須菩提頓時一愣,只得收了收神苦笑道:「為師這正題還沒說呢。你這急性子到底是跟誰學的?」
「弟子性格向來如此,想必師傅也是早知道的。」
「罷了罷了。」無奈之下,須菩提只得擺了擺手道:「為師過來,只予你說兩件事。其一,雖說你不認為自己是雀兒,是風鈴,但一旦事情說破,那猴頭必然是認你的。屆時,你若想做什麼,雖說他不一定順你的意,但多少會聽上一些。這可比我這當師傅的跟他說有用。為師費盡心力希望促成此事,為的,就是給他這匹脫韁的野馬安上一個馬鞍,繫上韁繩。否則,現如今有佛門壓制還好,若無佛門壓制……他禍害的可不僅僅是三界,還有他自己。」
「還有呢?」清心面無表情地問道。
須菩提乾咳兩聲,接著說道:「還有就是,你不要再想著阻止他西行了。莫說是現在的你,即便他知道你是雀兒風鈴轉世,怕是你也勸不動。即便勸動了,他也會念念不忘。與其阻止他西行,你還不如表明身份。萬一有事,你還可以在身旁勸說一下。」
「師傅想說的就是這些嗎?」
清心的神情依舊冷冰冰的,不願多談。
須菩提無奈,只得抬頭仰望天空,悠悠歎道:「為師要說的,就這麼多啦……地藏王已經出手,接下來,他們的路怕是沒那麼好走了。」
「地藏王?」清心微微一愣。
……
星空下,那對面的一眾僧人當中許多已經睡去。
玄奘緩緩地側過臉,望向眾人。
捲簾微微蹙起了眉頭,黑熊精眨巴著眼睛,天蓬略略低垂了目光,不發一言。那小白龍則乾脆笑了出來。
「我,反對。」
所有人都朝著小白龍望了過去,玄奘也是如此。
敖烈岔開雙腿大大咧咧地坐著,悠悠地說道:「最理想的辦法,應該是你喝了水,多撐兩天。大聖爺肯定不會離開很久,一旦大聖爺回來了,所有的問題便都迎刃而解了。」
「那他們怎麼辦?」玄奘指著一眾僧人道:「貧僧可以多撐幾天,他們呢?」
「管他們作甚?」小白龍鄙夷地笑著:「剛開始的時候是你非要看看這車遲國的僧人的處境,後面是你非要救他們,現在落到如此境地,說到底,難道不是因為你那所謂的『善心』嗎?我敖烈不懂你那些個佛法普渡,但我知道,現在的場面,壓根就是你一開始的婦人之仁導致的。如果再玩一出『擒賊先擒王』,玩砸了,出事兒了。到時候,斷送了西行,可不止他們倒霉,你倒霉,連我們也要跟著一起倒霉。你懂嗎?」
這一通毫不客氣的辯駁下來,黑熊精與捲簾的臉色都微微變了變。天蓬倒是神色如常,只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如同往常一般開口袒護玄奘。
玄奘深深吸了口氣,雙手合十,直起腰桿道:「普渡眾生,最根本的,就是幫助他人。若是視而不見,貧僧與西方佛陀有何區別?」
「有區別。」小白龍緩緩笑道:「區別就是,佛陀不救人,但也不害人。你想救人,結果,卻害了人。所以,我反對。因為我不想成為被害的人之一。」
頓時,玄奘一臉的詫異,已然被逼入了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