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的小巷中,玄奘一個人默默地走著。
一陣微風吹過,幾片落葉飄零。
化作飛蟲的猴子變出了原形站到了玄奘前頭,笑嘻嘻地說道:「答得真漂亮,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幾句話,靈吉就沒招了。哈哈哈哈。要是靈山辯法也能如此順利就好了。」
聞言,玄奘卻只是一步步與猴子擦肩而過:「不過是一點小伎倆而已,真辯,貧僧必輸。」
「啊?」猴子一下愣住了,連忙轉身追上去:「你什麼意思?你連靈吉都辯不過?那你如何應對如來?」
「貧僧已經說了,剛剛不過是一點小伎倆而已。小伎倆,難登大雅之堂。至於與誰辯,毫無關係。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玄奘法師請留步!玄奘法師請留步!」
那後方,高瘦的僧人已經快步追了上來。
見狀,猴子連忙又是化作飛蟲站到了玄奘的肩上。
「說說,你還缺什麼,要怎麼樣才能辯得贏如來?」
「缺一條道。」
「一條道?你能不能再說清楚一點?」
「揚善、懲惡、入世、借力,這無疑都是對的,都是普渡的必經之路。可是,貧僧還缺一個最關鍵的東西。沒有了那東西,一切就是無根之萍。」
「什麼東西?」
正當此時,那僧人已經來到了玄奘身後。朝著玄奘躬身行禮:「玄奘法師請留步。」
玄奘回過頭。默默回了禮。
那僧人輕聲道:「靈吉尊者請玄奘法師在這雷音郡住些時日。也好走走看看。」
玄奘深深吸了口氣,卻只是雙手合十再次行了一禮,未置可否。轉身就走。
猴子悄悄說道:「我看他沒安好心啊。明顯是陷阱,還是走了算了。這傢伙就是來挑釁的,你不在這裡,他一個巴掌拍不響。」
「貧僧能離開,但鳳仙郡的居民是否也能離開呢?」
這是一個令人煩惱的問題。
讓鳳仙郡下雨嗎?要知道,那雨可是從其他地方偷來的。不得已而為之。至於那口井……即便他出水再多,也是養不活一整個郡的人。再說了,就算讓他們走,他們真的肯就這麼離開嗎?
這些個問題,猴子越想越煩躁。佛與佛之間的戰鬥,都是玩虛的。這一套,他始終學不來。
好半天,他只得問道:「那我該做什麼?有什麼是我可以做,然後又能幫得上你的。」
「什麼都別做。真的,什麼都別做。便是對貧僧最大的幫助了。有些路,貧僧得自己走。」
「你自己走。走得動嗎?」
「從求法國至今一路,不都是玄奘自己走過來的嗎?」
「你既然可以自己走,那當初為何又要我來幫?」
被猴子這麼一問,玄奘頓時停下了腳步。
許久,他才再次邁開步伐,緩緩道:「當初年少氣盛,以為三界之事,皆可握於股掌之間。到如今,貧僧才知道三界之中,有太多太多的不得已,太多太多的無能為力。」
猴子頓時大吃了一驚,連忙問道:「這話什麼意思?你是想放棄了?」
「這條路,貧僧既然踏上了,便沒有回頭的道理。盡人事……安天命吧。」
「你!」
一時間,猴子竟有些傻掉了。
雖說猴子自己也無數次質疑過西行的可能性,但這話從玄奘的口中說出來,便不是一樣的份量了。
遠遠地,老郡王父子已經站在門外的馬車邊上等候玄奘了。
無奈之下,猴子所化飛蟲撲騰著翅膀飛了開去。獨留下玄奘一個人朝著兩人走去。
見玄奘到來,老郡王與世子連忙行禮。
玄奘也默默回了禮。
世子道:「玄奘法師已經見過『佛爺』了?」
「見過了。」玄奘微微點了點頭。
見狀,兩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原本世子還想多問一點什麼的,畢竟他著實好奇那位「佛爺」的身份。可此刻看去,玄奘的臉色卻有些不善。只得將到嘴邊的話都嚥了回去,不敢多問。
稍事整理了一番,三人便乘著馬車往回走了。
半路上,望著車窗外熙熙攘攘的大街,玄奘輕聲問道:「世子可曾想過,往後的日子該如何過?」
「如何過?」世子微微一愣,笑道:「自然是好好過了。」
「如何好好過?」
「這……禮佛。」
「禮佛?」玄奘緩緩回頭朝他望了過去:「還有呢?」
這一望,老郡王和世子似乎都有些緊張了。
慌亂之中,世子連忙說道:「還有……每日誦經,捐資建廟,勸人信佛……」
說罷,又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如此,玄奘法師以為……可否?」
「就沒有其他的事情嗎?」
「其他的事?玄奘法師所指……」
玄奘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他沉默著。
許久,世子小心翼翼地補充道:「只要得佛祖庇佑,什麼都會有的,不是嗎?連陛下的心意都可以改變,連上天的雨水都可以要到,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對吧,玄奘法師。」
聞言,玄奘默默點了點頭,無奈地笑了。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其實……靈吉說的,也未嘗是錯啊。
抵達郡王府的時候,玄奘遠遠地就看見郡王府外人潮湧動。
「這是……」
「這都是來拜會您的。」世子低聲道:「玄奘法師您下榻王府的事情想必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鄉親們都爭著搶著要見您一面。嘿嘿,昨夜到得晚,車旅勞頓,也不好安排些什麼。今日,弟子已經備下宴席……」
話還沒說完,玄奘便已經輕輕拍了拍世子的手。一下將世子的話給止住了。
他輕聲道:「宴席,還是算了吧。貧僧並無口腹之慾,大災剛過,世子還是多留些糧食才是。」
說罷,又對著一旁的老郡王說道:「還是走後門吧。」
「走後門?玄奘法師不見見鄉親們?大家可都是托您的福,才有今日啊!」
只見玄奘搖頭擺手,也不多加解釋。
玄奘堅持,老郡王父子自然只得順從。
那馬車悄悄繞了一圈後便從後門進了王府。
待到玄奘回房之後,老郡王夫子聚到了一起,竊竊私語了起來。
「父親,方才孩兒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了,玄奘法師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啊。」
「該不是才是。玄奘法師在鳳仙郡住了許多時日了,按照為父的瞭解,玄奘法師為人寬厚,絕不至於因一點小事而怪罪才是。」
「那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稍稍猶豫了一下,老郡王輕聲道:「既然玄奘法師已經說了不見客,我們照辦便是了。往後的事,往後再說。」
「孩兒知道了。」
打定了主意,兩人便一起來到前廳將所有賓客都擋了回去,也不解釋什麼,鬧得那氣氛都隱隱有些不愉快了。
此時此刻,玄奘早已經將自己關在了屋裡。
四面的窗都緊緊的閉著,將所有的光都隔絕在外,以至於大白天的,房間裡卻漆黑一片。
他靜靜地坐在窗邊,藉著縫隙中透入的一點點光芒低頭凝視著藏心石,一動不動。
「怎麼啦?」
猛然回頭望去,玄奘發現猴子已經站在他的身後伸長了脖子細細瞧著他手中的藏心石。
「怎麼啦?」猴子又問了一次。
「沒什麼。」玄奘擺了擺手將藏心石收了起來。
「怎麼忽然又把藏心石拿出來了呢?不順心?」
玄奘閉口不言。
朝著那透光的縫隙看了看,猴子輕聲道:「其實,現在情況也沒那麼壞嘛。最起碼,鳳仙郡的百姓一切都還好。既然如此,趕緊跟他們道個別,離開這裡吧。難道還等著靈吉出招不成?」
「還好嗎?」玄奘搖了搖頭,抿著唇道:「一點都不好啊。剛剛你沒聽見他們說的話嗎?靈吉尊者,這是將整個鳳仙郡的百姓,都拿來與貧僧對賭啊。」
「我……我沒懂。」
「剛剛世子說了什麼,你該是都知道吧?」
「知道,然後呢?」
「然後?」玄奘淡淡一笑,緩緩閉起雙眼,輕聲道:「他憑空造就了整個雷音郡,無非就是想在這裡與貧僧辯法。這雷音郡裡的一點一滴,都是他給貧僧的例證。一旦貧僧離去,那麼,雷音郡也便失去了原本的價值,再也無法得到他的眷顧。你覺得,以現如今雷音郡百姓的心中所想而論,會沉淪至何地呢?」
稍稍沉默了一下,玄奘輕聲歎道:「靈吉尊者的這個局,看來,貧僧是無論如何也逃不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