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已經灰濛濛地亮了。
整整折騰了一個晚上,猴子一臉疲憊地走到清心身邊並肩坐了下去。
遠處,一抹朝陽之中,雀兒這才匆匆趕來。
「師傅讓你去兜率宮?」
「是……另一個師傅。」
「老君?」
「嗯。」清心微微點了點頭。
猴子忽然想起老君最後的保證,說清心不會有事,不由得無奈地笑了出來,長歎道:「弄了半天,最講道義的是老君啊。連自己的師傅都靠不住,倒是他這對頭,很講信用。」
清心呆呆地眨了眨眼睛,隨口問道:「你還會保護玄奘法師西行嗎?」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嗯。」猴子撓了撓頭,蹙眉道:「你一上天,保護玄奘的事情看上去又有那麼點意義了。可是這事由老君促成,我這麼做,似乎又有點……愧對他啊。」
清心連忙說道:「你不用顧忌我。」
「不是顧忌你。」猴子瞥了清心一眼,痞痞地笑道:「老頭子這是在表態啊,准許你上天,其實就是還想修復和我的關係。應該說,在老君忽然來了那麼一手之後,他有點軟了吧。不過,老君幹嘛要給他這個機會呢?我有點想不明白。」
清心抿著唇笑了,輕聲道:「你不明白,我可明白。」
「明白啥?」
「太上師傅才是真君子。若非看破,又如何能以『無為』執掌三界呢?雖說也做得並不算很好,但……世上沒有任何人是無所不能的,不是嗎?」
「你就那麼相信他?」
「不只我相信,風鈴當初也相信他,至死不悔。還有雀兒……」
說著,清心指了指遠處剛剛落地的雀兒。此時,她正快步朝著這裡走來。
「她不是,你才是。」猴子隨口道。
「誰是,誰不是,真的那麼重要嗎?」望著雀兒,清心道:「你到底在追求什麼?這世間,真正符合『雀兒』這個標準的,其實只有她。轉世了,就變成另一個人了。前世的一切,都該斷去,新的人,有新的人生,不應該繼續拘泥於過往。而你……」
「我怎麼啦?」
「而你卻執意追求。其實你為的是你自己內心的一份愧疚,不是為了我。」
聞言,猴子不由得一愣,扭過頭錯愕地望著清心。
「怎麼啦?我說得不對嗎?」清心淡淡笑了笑,道:「清心這個名字,取自清心寡慾,其實是太上師傅起的。為的,是讓我早日走出困局。其實我也早看透了,只是一直……不太放得下。說到底,還是那份記憶的關係。所以,記憶才是最重的,而『雀兒』姐姐,擁有全部的記憶。那心,該是很痛苦吧。」
正當此時,雀兒已經趕到兩人跟前,福身朝著猴子行了一禮,卻並未說話。
清心緩緩地站了起來。
猴子也跟著站了起來,輕聲道:「你說的話,我會認真考慮的。」
清心淡淡地笑了笑,算是回答了。雀兒卻是一臉懵懂,那目光在兩人身上不斷來回,完全不知道他們剛剛說了什麼。
就這麼沉默了好一會,清心轉身行了一禮。這是十分見外的舉動,以至於猴子都又有些懵了。
禮畢,她淡淡道:「我去兜率宮了。我留在凡間,會讓你顧忌,所以兜率宮才是我最好的歸宿。那也是……一個修道者最理想的歸宿,不是嗎?」
猴子默默地看著她,許久,才輕道了一聲:「去吧。」
清心默默點了點頭,隨著雀兒騰空而起,漸漸遠去。
不知為何,猴子忽然有一種感覺,這一次,她是徹底離開了。也許以後還會再見,畢竟三界不大。但……她真的徹底離開了。
由始至終,猴子都在遠遠地看著清心,而她也是一步三回頭,卻依舊漸漸遠去,直到徹底消失在天邊那一抹朝陽之中。
天蓬從身後走來,與猴子並肩而立。
「捨不得?」
「是啊。」
「那為什麼不讓她留下?」
「因為」猴子翻了翻白眼道:「我……是個傻子。」
「嗯?」
「真的,我是個傻子。」猴子伸了伸懶腰,長歎道:「她比我聰明,楊嬋也比我聰明,我只是個傻子。除了武力強橫,一無是處。哈哈哈哈。行了,看看收尾工作吧。」
說著,猴子已經轉身朝著自己手下那一眾妖將走了過去。
……
看到兩個佛陀忽然出現,六耳獼猴身邊的妖將們一個個頓時緊張了起來。山羊精更是瑟瑟發抖地擋到了六耳獼猴身前指著地藏王叱喝道:「滾回你們的靈山去!我們獅駝國不與佛門往來!」
話音剛落,六耳獼猴卻是伸出一手將山羊精撥開了。
一下子,那四周的妖將們一個個面面相覷。
「準備達成什麼共識?」六耳獼猴意味深長地瞧著兩人,面無表情地一點一點往前飛,直到與地藏王相距不到五丈的地方才懸停,輕笑道:「準備,給我些什麼好東西嗎?」
地藏王不由得一笑,道:「好東西自然是有,就看你想要什麼了。」
朝著身後猴子所在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六耳獼猴悠悠道:「幫我宰了那傢伙,這共識,你覺得怎麼樣?」
「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地藏王反問道。
「好處……當然是有的了。對西行,我已經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了。我可以站在你們那邊,破壞西行。你們覺得,這個建議怎麼樣?」
「哦?」
見地藏王似乎有些動心,六耳獼猴連忙補充道:「你們不方便做的事情,那就我來。殺玄奘,輕而易舉。不過,你們得幫我解決旁邊的人,不是嗎?這樣,大家才能合作愉快啊。」
這一說,地藏王頓時笑了。一旁的正法明如來卻沒有笑。
從出現在六耳獼猴面前開始,正法明如來一雙眼睛便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六耳獼猴,卻一句話都沒有說,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六耳獼猴神情一變,陰著臉問地藏王道:「你笑什麼?」
「笑大聖爺,還是一點沒變啊。」
「什麼變不變的,說話別繞彎子。我可不像你們這些佛陀那麼空,有很多要緊事要做呢。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好一會,地藏王才收了收神道:「大聖爺剛剛說,您不打算保護玄奘法師。其實您保護與否,貧僧,乃至於整個靈山,怕是沒人會在乎。」
「哦?」
地藏王雙手合十道:「貧僧四大皆空,心中只餘佛法。那靈山上的諸佛,皆是如此。玄奘西行,為的是證道,是辯法。本就是教義之爭。若是大聖爺您不願保護他,他死於非命,說到底,是命數。若是大聖爺您願保護他,最終西行得證大道,那是佛法之福。我等,皆是樂觀其成。再說了,保護與否,證道與否,本就不相干。」
聞言,六耳獼猴不由得挑了挑眉頭道:「那你們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是給我好處,還是不給呢?」
「給。」還沒等地藏王開口,一直閉口不言的正法明如來便已經搶先一步說話了。
頓時,就連地藏王也微微愣了一下,扭頭朝著正法明如來望了過去。
只見正法明如來輕聲道:「貧僧可以讓您擁有與那猴子一樣的身體,不再受精氣和鮮血制約。如此一來,與他爭鬥,您必可多幾分把握。甚至,更勝一籌。」
「喲?你們會這麼好心?條件是啥?」
「條件是,您自願戴上這個。」說著,正法明如來伸手一揚,手中頓時多了一個金箍。注視著六耳獼猴,他緩緩說道:「戴上這個金箍,您就變成了我佛門的鬥戰勝佛,從今往後,只能做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情,一件都做不得。哪怕動一點點的心思,金箍都會縮緊,痛不欲生!」
瞧著那金箍,六耳獼猴的眉頭緩緩地蹙成了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