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之上,一陣寒風刮過,捲起的沙塵如同海浪一般沿著地面掠行著。
牆角處,沒來得及逃離的妖怪們嚇得瑟瑟發抖。
僅僅半天功夫,天亮之前這裡還是三界之中妖族治下最為繁華的獅駝國,如今,卻已經只剩下一片廢墟了。就連四周的山都已經被剷平,遠遠看去,就好像一座已經經歷漫長歲月,被風沙雕琢得不成樣子的荒城一般。唯獨剩下那角落裡依舊滾滾的濃煙提示著人們這裡的異樣。
風沙中,六耳獼猴躬著身子,握著金箍棒。那一雙眼睛都已經有些睜不開了。渾身上下都在瑟瑟發抖,每一根絨毛都已經豎起,皮膚上如同籐蔓植物一般的裂痕清晰可見。那軀體,就好像下一刻就要分崩離析一般。
微微仰起頭,他看到猴子一閃而過,悄無聲息地落到了對面凸起的尖石頂端。就好像原本就站在那裡一樣。
此時此刻,猴子的狀況雖然看上去比六耳獼猴好許多,但那握著鐵桿兵的手同樣在瑟瑟發抖,一身的肌肉時刻緊繃著,似乎都已經忘記放鬆了一般。虎口更是由於猛烈的戰鬥而裂開,一滴滴的鮮血正緩緩滲到鐵桿兵的紋路之中。
他站在高處,靜靜地俯視著六耳獼猴,緩緩地喘息著。
那眼睛緩緩地瞇成了一條縫。
不知道為何,他忽然萌生了那麼一絲的忐忑。
第一次有這種感覺。雖然兩人本就是一體分裂出來的兩個靈魂,但猴子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覺得……跟他在戰鬥的,根本就是他自己。六百多年前的那個自己。
那種血腥,那種戰鬥直覺,那種爆發力……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就像在跟過去的自己戰鬥一樣。
這大概也是猴子第一次親身體會自己以往對手的感受吧。
這種戰鬥,是很可怕的,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翻盤。即使是實力佔據優勢,也會打得你手軟。
那種感覺,就好像被關在牢籠裡與一隻垂死的野獸作戰一般。雖然野獸不斷地在流血,卻也越來越兇猛。即使看上去已經越來越虛弱,你卻依舊無法準確計算他的實力,更無法預計他突如其來的爆發。
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被撕成粉末。
當然,六百多年後的猴子與六百多年前的猴子是截然不同的。猴子清楚地知道,他要確保戰勝六耳獼猴,唯一的辦法,就是等。
慢慢地等,慢慢地消耗他,要有足夠的耐心。千萬不能激進,否則,隨時都可能掉到坑裡去。
風沙之中,兩人就這麼隔著五十丈的距離,遠遠地對視著。一動都沒有動。
許久,六耳獼猴緩緩地笑了出來,咧嘴道:「怎麼?你不打算出手了嗎?現在殺我,難道不是最容易的時候嗎?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猴子微微緊了緊手中的鐵桿兵,依舊冷冷地瞧著六耳獼猴,一聲不吭。
「嘿嘿,差點忘了,你打不死我。」微微仰起頭,六耳獼猴朝著地藏王和正法明如來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說了。佛門的人說,只要我戴上金箍,投靠他們。他們就保證我能殺掉你。所以,你贏不了的。哈哈哈哈。」
猴子依舊一動不動地站著,遠遠地瞧著六耳獼猴。時刻提防著六耳獼猴有什麼新的動作。
懸崖邊上,正法明如來輕輕振了振衣袖,輕歎道:「差不多了。」
「你不打算說點什麼嗎?我就要投靠佛門了。哈哈哈哈,你難道就不想說點什麼嗎?」六耳獼猴回過頭,指著猴子笑了起來:「其實我也不喜歡佛門。雖然我已經沒了以前的記憶,但到底是仇人不是?不過……沒辦法啊。我得活下去,取代你活下去。哈哈哈哈,誰幫我,我就投靠誰,當條狗也比被捉回虛空之中永世不得超生強啊。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猴子的眼睛緩緩地朝著遠處的山崖斜了過去。只看了一眼,那目光便又回到了六耳獼猴的身上,死死地鎖定著。
「我就是不服!為什麼當初被捉走的是我,不是你?為什麼?為什麼天劫就只收我!即便是我現在回來了,也還要把我收走!憑什麼!你對楊嬋好,難道我對她不好嗎?為什麼她就只認你?」咆哮著,六耳獼猴揚起金箍棒指向猴子,卻一時間又說不出話來了。只是咬著牙,微微顫抖著,笑著,不斷搖頭。
猴子一聲不吭地擺開了迎戰的架勢。
懸崖上,地藏王扭過頭望了正法明如來一眼,道:「他下一步會怎麼做?繼續打嗎?他應該撐不了多久吧。」
「應該會打到剩下最後一絲力氣吧。」正法明如來淡淡歎道:「如果不戰到最後一刻,他也不是孫悟空了。」
「戰到最後一刻?」地藏王不由得笑了:「那還要出手救他咯?」
朝著四周的天空看了看,地藏王深深吸了口氣道:「如果只有一個對手,只要他不強升天道,你我二人聯手還是可以克制的。但現在,恐怕盯著這裡的大能,頗多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須菩提祖師,這四個,但凡有兩個站到對面……莫說營救,便是你我,都難全身而退啊。」
「我們,應該會有援軍吧。」說著,正法明如來朝著靈山的方向遠遠地看了過去,道:「只要他親口說出願意皈依我佛。」
……
靈山大雷音寺。
此時此刻,大殿上一片寂靜。羅漢們面面相覷。佛陀們則一個個靜靜地站著,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就好像一座座的雕像一般。
……
女兒國神殿中,須菩提沉默著。
……
兜率宮中,三清一言不發。
……
「難道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嗎?」六耳獼猴深深地喘息著,無力地瞧著猴子道:「勸勸我,或者……說點什麼。對吧?我還記得你來獅駝國要接走楊嬋那次,你不是挺能說會道的嗎?我就要投靠你的仇家,就不說兩句?」
猴子深深吸了口氣,仰起頭想了想,問道:「投靠佛門?他們,是讓你當鬥戰勝佛嗎?」
此話一出,地藏王和正法明如來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六耳獼猴脫口而出道:「你都知道?」
「我全都知道。知道的,比你聽說的,要多得多。」猴子無奈地笑了笑,道:「也許,這都是注定的吧。你對以往的瞭解,都是聽別人說的。可有些事,是三界之中除了我,沒有人知道的。那就是個夢魘。」
頓了頓,猴子接著說道:「我們在這裡為了誰是真的爭個你死我活。在三界中人的眼中,其實你我無所謂真假。只不過還沒分出勝負罷了。估計,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吧。不過,我要告訴你,你我之中,真的,真的,只有一個真正的孫悟空。不需要勝負,其實都只有一個。或許是我,或許是你。現在看來,似乎更可能是你……嘿,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八百多年了,我頭疼這個問題,已經頭疼得夠久了,也不想再去深究了。勸不動,也不想勸你。注定的東西,要麼舉手投降,要麼碾過去。沒有通過幾句話就能改變的道理。」
這話說得六耳獼猴一臉的懵懂。他有些詫異地望著猴子,那目光微微閃動著,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又不是很確定。
握著鐵桿兵,猴子緩緩說道:「怎麼樣都好吧。我們兩個總有一個會活下去。而我希望,活下去的那個,不用當狗。無論是佛門,還是道門的狗。」
……
兜率宮中,老君無奈歎了口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