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呵呵一笑,側身避開,江慈正待再擊,後背又是一陣奇癢,她只得收回拳頭,反手去撓背部,偏那處夠不著手,又換左手,忙得不可開交。
相府諸人看著她的窘樣,礙著裴琰,不敢放聲大笑,卻個個面上神情扭曲,五官走樣。
裴琰站起身來,道:「走吧,回去讓子明幫你看一看,服點藥,這樣抓下去,不是辦法。」
江慈怒道:「不走了,我不回去了!」
裴琰悠悠道:「那你就留在這裡好了,蕭教主會好好照顧你的。」
江慈倔xing發作,坐於地上,冷冷道:「我就是不走,看他能把我怎麼樣!」
裴琰眉頭一皺,見隨從牽了馬匹過來,輕笑一聲,俯身伸手。江慈腰間一麻,已被他點住數處穴道,攔腰放在馬背之上。
裴琰縱身上馬,輕喝一聲,馬兒疾奔,向相府馳去。
江慈痛癢難當,顛簸難忍,一路上還得聽那「大閘蟹」不時發出的輕笑聲,不由在心中咬牙道:死大閘蟹,就讓你先得意一下,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
回到相府,江慈被安華扶到床上躺下,已渾身發軟,連撓癢都沒了力氣,只是無力的向裡躺著,蜷縮起身軀。
裴琰負手看著她狼狽不堪的樣子,笑道:「你再忍忍,我已差人去叫子明過來了。」
江慈冷哼一聲,心中恨極,默然不語。
迷濛中,聽得腳步聲響,聽得崔亮行到床前,和聲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江慈死命憋住淚水,無聲地抽噎。崔亮早聽相府侍從說江姑娘是吃蟹腹痛膚癢,見她身軀輕顫,卻不轉過身來,忍住笑,向安華使了個眼色。
安華探頭向床內一望,見江慈眼角隱有淚水,抿嘴一笑,取過絲巾,輕輕替她將淚水拭去,輕聲道:「江姑娘,還是先讓崔公子幫你看看,喝點藥,老這麼硬撐著,不是辦法。」
江慈低低地「嗯」了一聲,平定心神,慢慢轉過身來,正望上崔亮略帶笑意的眼神,她臉上飛起紅暈,低聲喚道:「崔大哥。」
輕笑聲傳來,江慈視線一偏,只見那可惡的「大閘蟹」正站在門口,臉上還是那令人恨得牙癢癢的笑容。她心頭火起,猛然坐直,抓起床上的瓷枕,用力向裴琰擲去。
裴琰右足輕佻,瓷枕在他足尖滴溜一轉,又於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輕輕落於床頭,他輕輕一笑,悠然步出房去。
驚擾大半夜,已是河斜月落,斗轉參橫。
裴琰步出院門,見安澄在院外束手而立。寒風拂面,他腦中漸漸恢復空明清醒,思考片刻,道:「安澄。」
「是,相爺。」
「把對星月教主的排查,集中在我熟悉的、日常來往的人身上。」
安澄一愣,低頭道:「相爺,恕屬下愚鈍。」
裴琰輕哼一聲:「小丫頭沒有見過他真容,只聽過他的聲音,他還要來殺她滅口,自不是怕小丫頭畫出他的容貌,被我們按圖索驥。」
安澄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他是怕江姑娘在某個場合認出他的聲音,江姑娘現在在相府住著,他定是經常與相爺打交道,相爺熟識的人,實是怕有朝一日,相爺帶著江姑娘遇到他,拆穿他的真實身份。」
裴琰點了點頭:「今日激戰,他招式生疏,顯是在掩飾真實武功,而且他的身形,故意東搖西晃,也是怕我通過身形認出他是誰。只可恨先前他與小丫頭說話時,我們隔得太遠,沒聽到他的聲音。」
他頓了頓道:「把今日府中知道我帶小丫頭去攬月樓的人,還有今夜在攬月樓的人,統統查一遍,此人消息如此靈通,不早日將他找出來,總是心腹大患。」
他負手望向灰濛濛的天際,淡淡道:「我對此人真是越來越感興趣了,他到底是誰呢?」
安澄再等片刻,不見裴琰說話,輕聲問道:「相爺,那查江姑娘的事情---」
「不用再查她了,她既費盡心思逃跑,必不是暗探,就一野丫頭而已。只是我還要用一用她,暫時放這裡吧。」
崔亮開了藥方,命安華前去配藥煎熬,又取過銀針,在江慈面上及手臂上扎上數針。江慈疼痛瘙癢漸止,只是全身疲乏,像被寒霜打蔫了的花朵,耷拉著頭坐於床邊。
崔亮見她頸中還纏著布條,布上血跡成團,解開看了一下,皺眉道:「怎麼受傷了?」
江慈有氣無力答道:「被貓抓傷的。」
崔亮湊近細看了一下,疑道:「不像是貓抓傷的,倒像是被兵刃所刺。」
江慈側身往床上一倒,頭剛好磕在瓷枕上,又坐直來,想起今夜被一蟹一貓玩弄於股掌之間,還無端吃了這些苦頭,心中氣極,「啊」地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崔亮正轉身將銀針收入針囊,聽到江慈大叫,叫聲中充滿羞惱,知她還有幾分小孩心xing,笑道:「別氣了,下次注意別再吃這麼多便是。」
他將銀針收好,又步到銅盆前將手洗淨,安華端著藥碗步了進來。
安華步到床前,見江慈倒於床上,嘻嘻一笑:「江姑娘,還是起來喝藥吧。」
江慈一動不動。
安華笑道:「再不喝藥,等下可又會癢了。」
江慈還是一動不動。
崔亮覺有些不對勁,快步行到床邊。安華忙放下藥碗,俯身將江慈扶起,只見她雙目緊閉,面色烏青,氣息微弱,竟已暈死過去。
月落星隱,晨霧四起。
裴琰只睡了個多時辰,便醒了過來。他想起一事,心中一動,正待去蝶園請示母親,見窗外仍是灰濛濛一片,知時辰尚早,但再也睡不著,索xing起來,到院中練劍。
崔亮步入慎園,正見院心裡白影舞動,劍氣縱橫,冷風颼颼,寒光點點,宛如白龍在空中盤旋,又似冰雪在草地上狂捲。
裴琰縱躍間見崔亮立於廊下,輕喝一聲,一招雪落長野,滿院的晨霧似都在他劍尖凝聚,又直向院中桂樹迸散,「喀」聲連響,桂枝紛紛斷裂,散落一地。
裴琰收劍而立,轉身向崔亮一笑:「子明今日怎麼這個時辰到我這處來了?」
崔亮微笑道:「相爺好劍法,崔亮有幸一觀,實是大開眼界。」
侍女小廝上來為裴琰接過佩劍,奉上香巾,裴琰擦了擦臉,又擲回盤中,轉身向房內走去:「子明請進來說話。」
二人在西花廳坐定,侍女們奉上清茶和潔鹽,裴琰輕嗽數口,吐於漱盆之中,侍女們又接過他脫下的武士勁衣,替他換上淡青色繡邊織錦衣袍。
裴琰揮揮手,眾人退了出去。他端起參茶,飲了一口,抬眼間見崔亮面上略帶遲疑之色,笑道:「子明有話直說,你我之間不必客套。」
崔亮飲了口茶道:「崔亮冒昧,不知相爺可曾聽過,宮中有一味奇藥,名『仙鶴草』的?」
裴琰點了點頭:「不錯,宮中醫閣內是有這一味藥,但數量稀少,是專為聖上煉製丹藥而用。子明問這個做什麼?」
「江姑娘中毒了,xing命堪憂。」崔亮微微低頭,聲音隱帶憂慮。
裴琰端著茶盅的手在空中一滯,望向崔亮:「怎麼會中毒的?」
「是她脖子上的刃傷所致,那兵刃上是餵了毒藥的。」
裴琰眉頭輕蹙:「聽子明的意思,她所中之毒,要用『仙鶴草』來解?」
「正是。」崔亮抬起頭:「相爺,不知相爺可願救小慈一命?」
「小慈?」裴琰輕聲道,又看了崔亮一眼。
他想了片刻,慢條斯理地飲了幾口茶,終開口道:「這事只怕很難辦。『仙鶴草』,宮中僅餘三株,聖上好丹藥,這『仙鶴草』又是煉丹的良藥,要想從聖上手中求來一株,我看十分困難。再說,我與江姑娘無親無故的,聖上若是問起,我也不好開口啊。」
崔亮默然不語,良久方低聲道:「我也知道極困難,但小慈她---」
「沒有別的方法救她了嗎?」
崔亮搖了搖頭:「就是『神農子』前輩來此,也只有此藥,方可救她。」
裴琰放下茶盅,皺眉想了片刻,只聽崔亮又道:「相爺,小慈她,只有十七歲,您若是能救,崔亮求---」
裴琰抬了抬右手,止住崔亮的話語,又站起來,負手在室內來回走了數圈,抬頭望向崔亮:「子明這般相求,我便盡力一試,至於能不能求得聖上開恩,就看她有沒有這個造化了。」
崔亮眼神一亮,站起來長揖道:「崔亮謝過相爺!」
裴琰忙過來扶住他的右臂,笑道:「子明可不要和我來這些虛禮,再說了,要謝,也應該是那小丫頭來謝我,豈有讓子明代謝的道理!」
崔亮微微一笑,正待說話,裴琰已把著他的右臂往東偏廳走去,邊走邊道:「子明定是還餓著肚子,來,我們一起用早點,我正有些事,要子明幫我參詳參詳。」
崔亮一愣,輕輕掙脫右臂,在正廳門口呆立一瞬,卻終隨著裴琰往東偏廳走去。
江慈悠悠醒轉,覺眼前昏黑一片,不由嘟囔道:「師姐,你又不點燈,老這麼黑燈瞎火地坐著,有什麼意思。」
崔亮正坐於床頭,倚著床柱小寐,迷糊中聽得江慈的聲音,一驚而醒,這才發覺桌上的燈火已近熄滅。他忙走過去剔明瞭燈火,轉頭見江慈正睜大眼睛望著自己,笑道:「你醒了!」
江慈半晌才恢復清醒,想起自己是在相府之內,她又努力回想之前諸事,茫然道:「崔大哥,我怎麼了?好像睡了很久似的。」
「你脖子上的傷口有毒,昏睡兩天了,幸好相爺替你找來奇藥,現在你既醒了,就證明毒已解,沒事了。」崔亮坐於床邊,和聲道。
江慈望了望:「安華呢?」
「她守了你兩天兩夜,我見她太疲倦,讓她去外間歇著。」
江慈看了崔亮數眼,見他似有些消瘦,原本明亮的雙眸也似有些黯然,不由垂下頭,低聲道:「崔大哥,都是我不好。」
崔亮笑了笑:「說什麼呢!你又沒做錯什麼。」
江慈想了想,抬起頭來:「也是,我又沒做錯什麼。我只不過是爬了一回樹,又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們要鬥,自己去鬥個你死我活好了,為什麼要把我扯進來,一個二個,都不是什麼好人!」
崔亮已得裴琰告知諸事,和聲道:「你剛醒,別想這麼多。相爺正在想法子,讓你不再被那人追殺,他又費盡心機為你求來了『仙鶴草』,救了你一命,你不要再怨他了。」
江慈心中仍對那「大閘蟹」恨恨不已,更不相信他安了好心,只是不好反駁崔亮這話,但面上仍是憤然。
崔亮見她滿臉憤憤之色,笑著搖了搖頭,又看了看窗外天色,道:「小慈,你先歇著,差不多日旦時分了,我得去應卯。」
江慈一愣,望了望房中沙漏,道:「禮部撰錄處怎麼這麼早就點卯?你以往好像是辰時才去的。」
崔亮微微一笑,並不作答,走到門口又轉身道:「記得辰時初服一次藥。若是感覺好些,能走動了,就去給相爺道聲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