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了望四周,先花神她老人家的墓塚仍舊秉承著一如既往的低調,我離開花界這百年,怎的也不見這墳頭上多開朵小花裝點裝點門面。早前四千年,我住在水鏡之中年年最歡喜盼望的便是「霜降」這個節氣,因著這日是先花神的忌日,每年一到霜降,長芳主便會將水鏡打開,放我們一干小仙小精出得結界,讓我們去先花神她老人家的芳塚前祭奠祭奠,敬敬作小輩的孝道。雖然從水鏡到芳塚不過飛上一炷香的工夫,然則對於我這樣常年被幽在水鏡之中的精靈來說,其珍貴程度絕不啻於凡人過大年,雖然表面要陪襯著二十四位芳主作沉痛扼腕悼念狀,內心卻誠然歡欣雀躍得很。
不過,我跪在墳前掐指一算,如今夏至都還沒到,離霜降不免忒遠了些,清明節也似乎早就過去了……
「先主離魂天外有知,今日芳塚前,我問你答,不得半句虛言!」長芳主居高臨下沉聲開口。
覷了覷長芳主的面色,我規規矩矩地雙手合十對著芳塚拜上三拜,作滿面虔誠狀。
「你頭上的簪子呢?」
「弄丟了。」怎的一個兩個都這樣關心這鎖靈簪?
「除卻火神,還有多少人見過你的面貌?」
「還有月下仙人、了聽、飛絮、夜神、老胡、計都星君……」我正扳著手指頭盡力回憶,那廂長芳主眼中一派殺氣剎那騰騰燒起,將我灼得抖了抖,沒敢繼續往下說。
「可是火神將你帶出水鏡?」長芳主眼神似鞭笞緊隨不捨。
「正是。」我怯怯應道。
「你出走水鏡百年均住在天界棲梧宮內?」
「正是。」
「那火神中了瘟針之毒可是你種得靈芝仙草救他性命?」
「正是。」
「最後,我問你……」長芳主咬了咬牙根,似下了番決心開得口來:「你可是對火神生了男女之情意?」
「正是。」實在前面答得順口了,我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
「造孽啊!這都是孽!」長芳主心神俱裂,雙目一閉,「先主!牡丹不才!愧對您的重托!今日願自毀半壁仙元謝罪!」說話間,對著芳塚撲通一個鄭重下跪,舉手拿指便要戳、入印堂。
噯?
「不是,不是,一點都不是!」我忙不迭改口,作甚聽聞我與鳳凰有點關聯便一個兩個激動如斯?老胡如是,長芳主此番更是如此,半壁仙元吶~長芳主下手也忒是闊綽浪費了些。
長芳主颯颯收了手指,一個轉身,目光如炬盯牢我,「據實答我,此話當真?」
見她如此計較答案,我不免也頂真掂量了一番。只是怎樣才算得是對鳳凰生了男女情意呢?
我回憶了一下狐狸仙給我說過的那些個情愛話本子,歸攏歸攏,大致不過「顛鸞、倒鳳、尋死覓活」八個大字。鳳凰雖有授我些修煉方子,倒不曾與我煉過那和合雙修之術,因此「顛鸞、倒鳳」可以撇了去;至於讓我為了鳳凰那廝去「尋死覓活」便更加出我的想像範圍。
是以,我對著長芳主點了點頭,道:「當真。」
長芳主細細在我面上一番逡巡,「那你卻為何救他性命?臨行前言辭對他似有邀約之態?!」
有嗎?我眨了眨眼,「他答應用三百年修為換我一棵靈芝仙草,如今還賒著呢。」
長芳主一個趔趄,閉眼平靜了半晌,開口道:「只是為了修為?」繼而欣慰地長出一口氣,喃喃自言自語:「罷了,是我一時糊塗高估了你……」
看她老人家這噫症總算過去了,我便揉了揉膝蓋準備站起來,哪知她卻忽地睜眼嚴厲將我一望,生生阻了我的動作,「你需記牢,天界與我花界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芳塚前,當著先主的面,你且立個誓,從此再不與天界有半分瓜葛!」
我乖乖巧巧豎了右手兩個指頭貼在印堂處,「我錦覓在此立誓,此生再不與天界之人有分毫瓜葛!如違此誓,則靈力盡毀,一輩子入不了仙道,下輩子貶下界做個凡人,再下輩子做根被兔子啃的胡蘿蔔……」
「好了好了,今日便這樣吧。」大體長芳主覺著我表現得尚且可圈可點,誓言也立得夠狠毒,總算滿意地親自伸手將我扶起來。
我矜持地竊喜了一下,老人家果然容易糊弄。「天界之人天界之人」,既是天界又哪裡來的人?
此番排場儼然大了些,長芳主親自將我押回水鏡後,其餘二十三位芳主又輪番登門將我望了一回,水鏡裡的精靈們也歡天喜地擠在我門前看了回熱鬧,除卻連翹據說因誤報了個什麼事被長芳主責罰在隔壁水畦裡挑肥種菜,還有就是老胡嗷嗷閉了門說是被我欺騙傷了心再不見我了。
不過,天界到底怎麼花界了?以致芳主們一談起天界便是一臉鄙夷滿目仇恨的樣子,挨個語重心長將我叮囑一番莫要與天家關聯,卻又不肯與我說那因由,任由我那好奇心忽忽悠悠將我一番抓肝撓心。
芳主們走後,長芳主在我門上侉嚓嚓上了三道靈符,叫我好生閉門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