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冷笑一聲:「你在繞圈子。」
從剛才開始,他每講一句話都要鋪墊上好幾句,十分囉嗦。
田中曼然一笑:「這是分寸的問題,中國的官場其實與茶道一樣,都講求分寸,茶,多一道就淡了,水熱一分,茶就廢了。做官也一樣,不該說的多說一句,大好的仕途就斷送了;不該動的時候,早行一步,或許,命可能就沒了。」
步步試探,才知道有些話當不當講。尤其他現在的身份更加要小心翼翼。
沈林忍耐到了極限:「我的時間很寶貴,你繞了太多圈子了。」
說著他起身來做威脅狀,打算要離開。
這動作頗為有效果,田中忙將他一攔,傲嬌的模樣頃刻煙消雲散,這回直奔重點:「請見諒,但你必須聽我說完,羅立忠是明面上的懷疑「對象,我反而認為他的嫌疑很低,郭連生的死可能跟他參與了羅立忠的某些地下生意有關。」
真是個吃硬不吃軟的傢伙,沈林先是暗暗一陣嘲諷,接著反應過來他的話時候,有些驚詫。
「哦?你有證據麼?」
如果事情的始末是這樣子,那麼自己對沈放的懷疑便又少了一份篤定,對他來說,這是好事。
田中跟他解釋著:「你們軍隊系統在走私物資這不是什麼秘密,證據也就是些進出的貨物單據郭連生死了,那些證據也就沒人證實了。」
又是一句廢話,不過他馬上轉話道:「不過羅立忠是不是在走私我不關心,我關心的是找到共產黨。更重要的是郭連生的案子你弟弟沈放也介入了。」
「軍統一處介入這個案子的人有很多。」
田中再一次提到了沈放,還真是執著,沈林忙補充道。
田中被他這一句話逗笑了:「這倒是,不過沈放是最奇怪的一個,汪洪濤、郭連生先後死亡,他們都和令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些您不好奇麼?」
從一開始沈林就在調查了,這其中的聯繫他怎麼能不好奇,只是一直並未有所發現。
沈林僵硬的立著,對於田中的緊逼給了一個白眼,漫不經心問著:你到底想幹嘛?」
這事情如果他自己入手調查,就算發現了什麼,沈放也都還是有退路走,如果被田中查到了什麼,後果不堪設想。
田中瞧著沈林神色突變,突然像是找到了他的把柄一樣,輕輕翹起嘴角:「實話說吧,我們都懷疑沈放,但怎麼處理你弟弟與我無關,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回到日本去,我相信你能幫我。」
這就是他如今這麼盡力的原因。
「你憑什麼斷定我會幫你?」沈林表情已然陰鷙。
「前車之鑒,我現在更沒有把握了,我只是認為,如果我查出來什麼事情直接告訴呂步青或者葉局長,也許有人會對我很不利,比如你。」
這是明裡暗裡地提著沈林出爾反爾的事情。
他的親弟弟被自己親手毀了,這個做哥哥的就算是再正統的人,也可以找借口堂而皇之將自己除去。
沈林不怒自威:「你懷疑我的職業操守?」
田中明白,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人都一樣,在關鍵時刻,總是情感大於一切。
他不是懷疑沈林的職業操守,但是也不敢拿他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如果這些消息告訴了葉局長,他可能會讓我回到日本,但你也可以讓我回不去,如果我先告訴你,那就是給了你迴旋的空間,作為回報你幫我回國,兩全其美,而且葉局長一定不會阻攔,不是麼?」
分析的條條是道,果然上一次的事情讓他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沈林聽完他一番話,若有深意地看著他,突然對眼前這個人多了些興趣。
如今他是個沒有地位的人,之所以能活下來,是還有利用價值,他要保護自己,已經不能不多想一些了。
「可惜,你不值得任何一個中國人同情。」沈林語氣有些唏噓。
這樣的態度從頭到尾都是一樣,田中有些無奈,歎了一口氣,雙眼認真瞧著沈林道:「進入軍隊來到中國是我國家的安排,不是我自己可以決定的,如果讓我再選擇一次,我也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到你們的國家來。」
沈林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低頭翻了翻資料,遂起身表現出一副毫不感興趣的樣子。
「可我不打算跟你做什麼交易,你說的這些不過是你的推測,這對情報工作來說遠遠不夠。」
一句話說完,他已經走到了門口,開門,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田中以為他改了主意,卻聽他語氣嚴肅:「以後匯報工作,到我辦公室去才符合工作流程。我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喝茶是私事,只在朋友之間,我不會再越界。」
言外之意,他與自己並非是友。
只此一言,而後大門重重的甩上。
屋裡面田中嘴角的笑意並沒有消褪,他自斟自飲了一杯茶,依然微笑著把茶水喝了下去,不過目光透露出一股陰險。
而出了門的沈林回
到辦公室裡將李向輝叫了去,吩咐他將對沈放的監聽撤消了。
另一邊,羅立忠安排沈放的事情,也漸漸讓他嘗到了甜頭。
這天陽光正好,沈放到軍統局走了一趟。
推開羅立忠辦公室的大門,他發現吳隊長與羅立忠在屋內,吳隊長似乎在匯報什麼,忙作要退身出去的樣子。
「喲,羅兄有事兒,我待會兒再過來。」
說是一說,只是動作很慢,裡頭羅立忠馬上挽留:「別,都是自己人,我和老吳也是閒聊。」
沈放動作停下,對面吳隊長跟著應和著:「是啊是啊,我該匯報的都說完了,處長我先走了。」
說完話見羅立忠點了點頭,他忙起身走過沈放,奔著屋外去了。
沈放目光隨他移動,再一次回過來的時候,羅立忠已經從坐間走了出來,走到了沙發前,一邊坐下一邊招呼他:「坐,找我什麼事兒?」
這些日子混的相當熟絡,羅立忠瞧上去對他已經有九成的放心,頗為隨意。
沈放表情神秘,遞過一個精緻的盒子,打開來後順著桌子推到羅立忠面前。
定睛一瞧,羅立忠發現裡面是一個精緻的鼻煙壺,接著拿了出來仔細瞧了一番,沒一會就得出結論來:「前清的,純象牙的,雕工不錯啊。」
一絲不差。
沈放瞪著眼笑著:「羅兄果然是行家。」
「說不上行家,略懂一二吧。」羅立忠自謙道,笑過之後忽然正經起來:「你怎麼想起來給我送東西?」
這樣的事情從未有過。
沈放悠然倒身在羅立忠旁邊的沙發上,扭過頭去瞧他:「這可不是我送禮。是一個商會會長,一定要我轉交給羅處長。」
他上次交代,商賈子弟想要劃掉名字,得給錢來,小頭沈放便收了,這樣的好東西,還是須得羅立忠來拿。
羅立忠瞧著那物件甚是喜歡,眼神一直沒挪開,卻笑著搖搖頭:「做咱們這行的,個人喜好、習慣不能隨便露出去。說不好,就被人利用了。」
被人利用?投其所好,不是巴不得麼?
這話倒過來說,反倒像是他清廉得跟沈林一般。
「哪有那麼嚴重!」
沈放一股毫不在意的模樣,可羅立忠卻忽然認真起來:「嗨,別小看這個,剛剛吳隊長靠著投其所好,打聽出來中統的一些消息,他們正在進行內部調查。」
這算是什麼?現學現賣麼?
他頓了片刻,微微一思考,笑臉收了一些,但還是故作輕鬆:「這算啥,中統也就能查自己人,真打仗,個個都是縮頭烏龜。」
「那你知道他們自查還動用了一個日本人嗎?」
羅立忠的語氣來說,這是一件新奇事。
「日本人?不太可能吧。」沈放顯得有些詫異。
他那個哥哥他太瞭解了,如今日軍投降,就算是這個日本人有三頭六臂,沈林也是不會用的。
羅立忠哼笑一聲,有些不屑:「共產黨喜歡下閒子,潛伏下來幾年甚是十幾年都不活動的大有人在,自己找不到就讓日本人來找,能用這辦法,中統那邊看來也是急了。」
「可是讓日本人進入中統,這有點過了吧。」
「不!我倒覺得這做法很好,共產黨太熟悉我們了,而且到處埋釘子,這些潛伏的人不停地在蠶食我們,沒準我們身邊也有這樣的釘子,甚至就在咱們一處,防不勝防啊。」
沈放聽到這兒特意瞧了一眼羅立忠,發現他並未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而只是單純地跟自己說這麼一件事情罷了。
這叫沈放不由地鬆了一口氣,半開玩笑:「羅兄說的是,那羅兄您繼續防著,我得走了,國防部下來個文件要處理一下。」
羅立忠也跟著笑:「去吧。」
完了還不忘叮囑:「對了,這幾天那湯姆森的一批新貨快到了,盯緊點。」
沈放點頭離開。
當晚回到公寓,停車下地,沈放發現對面的的屋子門外意外地敞開著。
他目光掃過去,還未等重新挪開,卻瞧見裡頭走出來兩個人。
「這麼好的地段,這麼好的房子,怎麼著你得再加個五塊錢。」一個人說道。
「先生,前面的租戶是剛搬走,我這就續上了,一天沒損失,您要是等下去,說不定就十天半月過去了,還不如就這個價格租給我。」另一個人反駁。
「可不是我吹,今天,來看房的就已經好幾個了。」
……
對話還在進行著,沈放眼神卻已經移向了一邊張貼著的的轉租消息。
這兩個人一個是租戶,另一個好似戶主。
沈放微微一笑,快步走進了公寓。
進了門他試探叫了一聲:「碧君。」
發覺沒人應聲,他脫掉外衫又將包給放下,忙瞧了瞧電燈上的電線,卻發現監聽器已經沒有了。
神色一愣,他又進了一趟衛生間。
輕手輕腳地將衛生間的鏡子移開,果然不出他所料,鏡子後面的監聽器也已經消失了。
這是什麼意思?是對自己不再懷疑了,還是換了其他的方式?
沈放不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更加迷惑起來。
只是還正沉思著,客廳裡忽然間有動靜傳來。他忙重新將鏡子放好,又走了出去。
客廳裡,姚碧君進了屋,正在衣帽架上搭衣服。
「你回來了?」
姚碧君抬頭,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麼。
「嗯。」
「那我這就做飯。」
姚碧君正要往廚房走,沈放卻一把將她拽住。
姚碧君有些楞,沈放吸了一口氣,沉重中故作輕鬆:「別做了,今晚咱們出去吃,而且我要帶你出去玩玩。」
這回她還想要說什麼,沈放卻止住她:「這次沒別人,只有我們兩個。」
第三回了,上一次她已經拒絕過了。
足夠說服她的理由。
吃完飯依舊是喜樂門。
音樂聲滿場流淌,舞池內有人在跳舞,沈放與姚碧君也在其中。
這一回,姚碧君的舞步看起來比以前熟練了很多。
沈放驚喜地看著她,不吝誇讚:「看來你有跳舞的天賦。」
姚碧君微微一笑,算著回應。沈放不知道那是姚碧君為了他特意練習的。
音樂突然監會,沈放隨即改變了舞步,比之前難度加大了,但姚碧君還是極有興致地跟了上去。然後隨著音樂的停止,沈放用手一帶,姚碧君用一個漂亮的旋轉靠在沈放身邊。
這是完美的一曲。姚碧君臉上也露出難得的興奮。
可就在這時,沈放柔和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他放開了姚碧君。
姚碧君不明所以,順著沈放的目光看過去,一個中年男子正帶著讓人很不舒服的微笑看著他們,走近他們。
「沈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是田中。
沈放冷笑道:「我還以為永遠都不會見到你了。」
「過去的相處是我的榮幸。我也以為永遠不會再見了,現在看是我們的緣分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