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靜地又過了幾個月,進入冬季的時候,時局也跟著僵了起來。
清早,外面冷風瑟瑟。辦公室裡,葉局長顯得有些疲倦,正癱倒在沙發上。
外面沈林敲門走進來,葉局長忙直身起來示意沈林坐下。
四目相對,對面的人精氣神像是被抽空了一樣,沈林微微皺眉關懷著:「看來您這幾天沒休息好?」
葉局長點了點頭:「軍調失敗,戰事勢必擴大,叫你來,想聽聽你對局勢的看法。」
形式瞬息萬變,他們這樣的人想要安身立命,鼻子要比尋常人更靈敏些才行,聞到危險就要早做打算。
沈林低頭思量片刻,臉色漸漸變得沉重起來:「如果戰事擴大,國共勢必要進入僵持階段,雙方會展開拉鋸戰,一時不可能分出勝負。」
葉局長歎了口氣,眼神定定地看著沈林,忽然嗤笑一聲,像是嘲諷。
「是麼?可黨國上下都覺得共產黨不堪一擊呢。」
「那是他們小看了共產黨。」
沈林一副及其篤定的模樣,跟共黨打交道這麼多年了,對方有幾分實力,他心裡有數著呢。
葉局長的愁容在聽見這句話之後總算有所緩解,朝著沈林點了點頭,將身子坐的更直了些:「我跟你想的一樣,那你覺得咱們該做什麼準備?」
「居安思危,一旦局勢對我們不利,中統需要準備針對敵後的潛伏計劃。」
這話是脫口而出,像是已經思考良久之後所得。不過葉局長卻被他這話著實一驚:「你這居安思危是不是早了點,暫時還考慮不到失敗吧?」
他雖說對共黨的實力有揣測,不過這麼早就準備著失敗後的打算,著實有些晦氣了。
「我只是從職責出發提這個建議,軍事上能不能成功,我們不是一線作戰人員,無法左右,但是在情報工作上,各種可能都要考慮。」
沈林面色嚴肅,跟以往一樣,說話不帶一絲語氣,宛若一個只會衡量計算的機器。
葉局長咂了咂舌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他的話說服,只點了點頭。
「這樣,你寫一個敵後潛伏的方案,有備無患,有需要的時候,我們再談。」
他自己招了沈林來,自己要聽沈林的想法,可沈林說了之後他卻似乎並不想要採納。
沈林也彷彿一早就猜到了他的反應,並沒有失望,只起身點頭,然後淡然離開。
下午的時候,喬治其主動聯繫了沈林。
早上他和同學杜小月在街上貼傳單被警察盯上了,有一個叫馮立新的的人幫著他們擺脫了追兵。
並且那個人隨身攜帶著一支槍,這引起了他的注意。
依舊是金陵中學對面的茶館包廂裡,喬治其簡單述說整件事情的過程之後,沈林端坐皺眉有些錯愕:「那個人有槍?」
喬治其點頭答失,沈林又繼續問著:「他跟你的同學什麼關係?」
喬治其歪著腦袋想了想。
「他說自己是跑生意的,說是杜小月父親的朋友,具體做什麼的我也不知道。不過聽杜小月說的很神秘。」
躲避追蹤的手法比較老練,而且還有槍,這個人絕不是一般的商人。
「那你還記得他住所的具體位置嗎?」
「記得,是向山路官家巷146號。」
那是他們最後逃往的地方。
得了地址行動立刻進行,三個小時以後,沈林的車已經停在了官家巷的巷子口
來的時間正巧,沒一陣子後便有個身影從巷子裡走了出來。在巷子口,那人要了輛黃包車之後離開。
李向輝來得早偵察過,沈林此刻歪著頭朝他求證,他點頭語氣堅定:「就是這人。」
兩個人目送那身影越走越遠,畢了沈林才點頭道:「行動吧。」
李向輝得令下車,沒過多久便又重新打開車門坐了進來。
這樣的行動常有,小菜一碟。
「在屋子裡沒有發現喬治其說的那把手槍,屋子裡陳設簡陋,只有大量的書,和一些酒,倒是存了一些泥螺。」他如是匯報著。
「泥螺?」沈林詫異,在南京城似乎很少見這種東西。
李向輝皺著眉頭,似乎已經有了疑慮,對沈林解釋著:「對,一般北方人都不太愛吃這東西,那東西味道一般外地人是不能接受的,只有江浙以及山東偏南的一帶人喜歡。」
兩個人四目相對,沈林稍加思索之後將身正回去目視前方,吩咐著:「回去調查馮立新的檔案。」
原本只是有所懷疑,沒想到這一查卻真的查出了問題來。
沈林在辦公室裡等待片刻之後,李向輝推門而入。
「沈處長,這馮立新的檔案有問題。」
他臉帶焦急,一邊說著一邊將檔案遞給了過來,並加以解釋:
「通過馮立新給警察局留下的戶籍資料現實,他是從保定遷入到南京的。可我們查過保定的戶籍檔案,遷出的馮立新在日偽
時期已經病死了。現在這個馮立新應該是冒名頂替。」
沈林抬手接過來翻閱著資料,忽然抬頭問著:「他屋裡發現的那些商行、貿易公司查了麼?」
李向輝點頭道:「查了,他用馮立新的名字往返南京和蘇北地區做生意,而且很多還都是棉花、糧油、食鹽等緊俏物資,這人十有八九是中共的潛伏人員。」
合上資料,沈林摸著額頭,似乎有些焦慮,最後依舊決定不打草驚蛇。
「暫時不要驚動他,看看他跟什麼人聯絡。」
不過事情並不由沈林,他不抓人,有人幫他動手。
三天後的下午,中統大樓門口。沈林正要上車離去,李向輝追了過來,貼近他小聲對著他耳語:「呂步青抓了馮立新。」
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一兩回了,沈林臉色大變,轉身忙往中統大樓內走去,步速極快,直奔呂步青的辦公室。
推門而入,呂步青正悠閒地品著茶,面帶笑容,瞧上去心情正好,見了沈林語調陰陽怪氣:「呦,沈處長。」
沈林面無表情,雙目似箭一般鋒利,質問著:「行動科抓捕馮立新為什麼不知會一聲?」
呂步青依舊笑著:「知會什麼?」
「馮立新我已經安排人全天跟蹤監視了,你為什麼抓人?」
他語氣未變。
呂步青放下茶杯起身來與沈林對立,卻是故意裝傻:「那就奇怪了,我怎麼知道你沈處長在盯著馮立新?我還當是我的兄弟發現的這個共產黨呢?哎,不好意思了。你沈處長也是,既然有目標了,幹嘛不通知我們行動科。」
這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兩個人心裡都跟明鏡一樣。但是呂步青不承認沈林也拿他沒有辦法,而且這樣倒打一耙,聽上去反倒是他自己有問題想要隱瞞什麼一樣。
「你……」
奸詐狡猾,義正言辭,倒是噎得沈林無話可說。
見沈林這樣子,呂步青變得更加得意,一邊從坐間挪身走了出來繞到沈林身後,一邊說著:「不過,沈處長,你的那套沒用,盯了五天,連個屁都沒找著,我這還沒等上老虎凳呢,他什麼都招了。」
共黨向來都是硬骨頭,硬的向來不吃,這一回倒是奇事。
沈林聽了後冰冷的眼光忽然間有些動容,雖然詫異,但目前來說,似乎追問馮立新更要緊一些,他便什麼也沒有再說,轉身出門又朝著審訊室去了。
呂步青正得意,沒料想他這突然的舉動,立在原地喊了兩聲,見沈林頭也沒回,便也無奈跟在了後頭。
他到的時候,新一輪的審訊已經開始。
沈林正襟危坐,持筆在紙上揮灑,馮立新聲息微弱,正在交代著:「我本命叫丁志誠,在南京跟一個代號『蒼耳』的人接頭,對方是你們軍隊系統的人,而且應該潛伏很久了。」
他悄悄往裡走著,到刑具邊上站定,接著又聽沈林問道:「你的任務是什麼。」
「對方給我單據,我用單據去庫房領軍用物資,錢再匯入『蒼耳』指定的戶口上,我再將軍用物資送到蘇北根據地。」
回答流暢,不過似乎沒有什麼有用的。
見他說到這兒便停了,沈林停筆抬頭看他:「就這些?」
對面的人狼狽不堪,但是依舊表現得不想配合,沒有繼續說話,一邊呂步青也不等沈林發話,直接擺弄起面前那些刑具以示威脅。
馮立新聞聲朝邊上望一眼,即刻面露懼色鬆了口:「那些貨物裡應該還有夾帶的情報,可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我只負責把貨送到根據,那邊有專門的人負責情報的交接。」
基本可以肯定的是,面前的人不過是一塊棋子罷了,能知道的事情少之又少,想要瞭解更多,必須將跟他聯絡的人都揪出來才行。
沈林滿意記述,畢了繼續往下進行著:「『蒼耳』是誰?長什麼樣?在國民黨什麼系統,什麼職務?」
意料之外,馮立新依然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呂步青冷冷的哼了一聲,他面色焦急忙解釋著:「我真不知道。我跟他只見過幾次面,對方偽裝的很好,見面的時候不是在晚上,就是在車站,或在廣場這樣人多的地方,我們從來沒有說過話,只是交換書包。」
這樣的解釋足夠可信,呂布青和身林對視一眼,沈林接著並沒有繼續追問,掃了兩眼桌面上他之前的口供,轉而問道:「你為什麼說對方跟軍隊有關係?」
「因為通過他做的生意都是軍用物品,不是軍隊的人不可能搞到這麼多軍需品。」
這句話說完,他目光停留,忽然瞧見一行字,繼而抬頭:「你口供上說最近還有一次接頭的行動?」
馮立新快速地點了點頭,像是急於表示他並非是有意要隱瞞什麼,語速很快:「是,在火車站廣場的第二個長椅上,接頭時間就是三天後下午三點。」
並且,為表忠心,接下來的計劃,自然也需要他得配合。
三天後的火車站廣場,人潮往來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馮立新提著一個黑色公文包走近,最後落座在約定好的接頭地點,中統的特務埋伏在四周,在不同的角落監視著他的行蹤。
廣場附近建築二樓的某個房間裡,呂步青拿著望遠鏡在窗口觀察著馮立新。這樣的位置,車站廣場的一切一覽無遺。
沈林帶著李向輝推門進來時候,他驚詫回頭:「喲,沈處長來了。」
沈林卻並沒有跟他聊閒的意思,跟著走到窗邊也向下看著,嘴裡只問:「行動科準備得怎麼樣。」
呂布青還未開口,邊上閆志坤卻突然插嘴:「都安排好了,他就算插了翅膀也飛不出去。」
這樣的事情多一個人就少一分功勞,尤其是眼前的這一個,很有可能自己忙活了半天,功勞全讓他一個人獨吞了,所以呂布青並不是很想配合他。
對於閆志坤突然的慇勤他暗暗裡翻了個白眼瞪了過去,身後的人即刻將腦袋低了下去不敢再說話。
再回過頭去,呂步青話語陰陽怪氣:「沈處長何必還親自來,大可以坐在辦公室等消息,抓人的事兒我們行動科很在行。」
這話意思很明白,既然你主動出來的,那就是奔著和我搶功勞來的。
沈林視線也並沒有收回來,只打答他的話:「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你保證抓到的人是活的。」
「放心,我已經命令下去,行動的時候絕對不許開槍。」呂布青篤然,胸有成竹。
「可對方會怎麼做並不是你能控制的。」
沈林總是一副自己能夠把握全局,沒了他行動都進行不下去的意思。一句又一句撩撥著呂布青的怒火。
「你這什麼意思?」呂布請臉上的笑頃刻消失不見,臉色沉沉。
這樣的時候,沈林並不想跟他吵下去,免得誤了大事,便只能順著他的意思說:「別多想,只要抓到的人是活的,呂科長的功勞會更大。」
呂步青這才算是得了莫大的寬慰,思量一會似乎覺得沈林說的有道理,又對身邊的閆志坤說:「告訴下面,待會行動的時候,專門找兩個兄弟控制抓捕對象的手,別又讓他吞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與此同時,外面的廣場上一如往常。
時間一到,便能看見一個身材消瘦的男子朝著馮立新走了過去。那人穿長衫,戴著禮帽圍脖,臉上罩了一個黑色眼鏡,手裡提著一個公文包,十分小心謹慎。
馮立新有些緊張,眼神慌亂,沒有去看他。那人走近後很隨意地坐在馮立新的身邊,沒說一句話,將一個完全一樣公文包放在了馮立新的公文包旁,隨後提走馮立新的公文包,混進了人流。
整個過程不帶一絲交流,發生的極其的快。旁邊幾處埋伏的特務隨後不遠不近地跟了過去,從不同的方向靠近。
猝不及防的,兩個特務出現在那人面前,那人反應過來,背影頓了頓,剛要轉身,突然側後方又有幾個特務衝了過來,迅速地把他撲倒在地,還專門有兩個特務死死地壓住了那人的雙手。
接著人群中一陣騷亂。
局面暫時掌控住,樓上四個人隨行下來,穿過人群走近,擠進人群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呂步青刺客一臉的得意,一把扯掉那人的圍脖和眼鏡,正笑著,低頭正視時候卻明顯一愣,回頭與眾人面面相覷。
因為此刻被控制的這個人,竟是國防部軍需處的秦參謀。
秦參謀表現的很是驚慌失措,一邊掙扎著一邊喊著:「你們抓我幹什麼?」
呂步青驚奇過後是一陣冷笑,不管面前的人是誰,可現在都是他盤中的菜罷了。
他看著秦參謀說著:「現在問這問題太可笑了吧。」
言罷他朝著閆志坤使了個眼色,閆志坤得令低下身去在秦參謀身上翻著,秦參謀卻依舊垂死掙扎著,裝作很意外的模樣:「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麼?」
最後得手一張證件,閆志坤遞給呂步青,呂步青接了過來,看完有些詫異,證件上寫著,國防部軍需處參謀秦月明。
秦參謀被捕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沈放的耳朵裡。
辦公室裡,羅立忠與沈放正在喝茶,吳隊長慌忙的衝了進來,顯得有些急促。
「羅處長,出事兒了。」
他上氣不接下氣,臉色有些泛白,喘息聲很重,沈放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將茶杯從嘴邊拿開,先問著:「你慌什麼?」
吳隊長嚥了口唾沫,盡量保持平靜:「國防部軍需處的秦參謀被中統的人抓了,這是剛剛的消息。」
這話叫沈放明顯一驚,秦參謀的身份他已經一清二楚,而且他的身份對方也一樣明瞭。這樣的消息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但同時他又看到羅立忠的神態似乎也並不是十分自然,像是十分關切,忙打聽著:「為什麼抓人?」
吳隊長聲音有意往低壓了壓:「聽說是通共。」
心裡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沈放那一刻心跳忽然加速,但努力地克制自己內心的恐慌。手抖了一下,繼而將空杯子放在了茶
海上。
羅立忠意外:「通共,確定麼?」
吳隊長摸了摸脖子,顯然一副只聽了個信兒的樣子:「具體情況還不太清楚。」
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羅立忠看著沈放,四目相對之後沈放試探著說道:「中統也太過分了,連國防部的高級參謀也敢抓,完全不把咱們放在眼裡。」
可面前的羅立忠卻並沒有接話,目光從他身上挪開之後拿起茶杯又喝了口茶。於是他繼續補充:「要動軍隊的人,不管犯了什麼事兒都該通過咱們保密局。」
這回羅立忠總算是開了口,卻並沒有憤怒,更多的是無可奈何:「話是這麼說,可人已經被抓了。」
這顯然是想要撒手不管的意思,沈放忽然靈機一動,身子往羅立忠耳邊靠了靠,故意引他插手這件事:「依著我,咱得把人要過來,如果真是通共那功勞也應是咱們的。」
人在自己那個哥哥手裡,硬手段沒有,但計策確卻是實在防不勝防,如今這局面,將人從中統多奪回來事情應該會好辦很多。
羅立忠想了想,卻皺眉搖頭:「要人?哪有那麼容易?現在中統上下正在興頭上,到了嘴裡的東西怎麼可能吐出來。」
「那咱們就什麼都不管?」連利益都驅使不了的羅立忠,看來他是真的不想插手這件事情,沈放顯得有些急切,不過這急切卻十分合理。
羅立忠語氣平緩,從邊上拿了新的杯子,一邊添茶一邊說著:「不急,平日裡國防部的人一個個跟大爺似的,現在也讓他們體會一下中統局的難纏,如果這秦參謀真的是共黨分子咱們再介入也不遲。」
語罷他將倒好的茶端起來遞給吳隊長:「老吳,你也坐下來,喝一杯,極品的六安瓜片,眼下有錢都不好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