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觴軍陣形雖薄,卻極強韌,難以截斷,河源軍正苦戰間,不防流觴軍中又是一聲鳴鏑,原本背對背抵抗兩側河源軍的兵士們猛然各自向前衝殺,一道長龍陣瞬時左右劈為兩道,竟從城門前開了一條血肉的通路出來,而都城中衝出的六千餘兵馬便從那通路中一氣奔出,長龍陣又隨之合攏,節節收束,圍裹著那六千餘騎,共四萬餘人就此脫出帝都。領頭的少年身邊,招展著一面黑地金蟠龍紋大旗。河源軍中早有眼尖的識得那一面帥旗正是本朝高祖當年起事所用,一直供奉於禁城太廟中的,即刻報於褚奉儀。
流觴軍臨陣倒戈已是始料未及,羽林軍與流觴軍高張此旗,必是有宗室嫡子脫逃,褚奉儀雖得帝都,心內卻極為不快,待到叛軍進入禁城,得知脫逃的並非太子伯曜,而是旭王仲旭,不由頓足再三,連道:「此子凶險,此子凶險。」四萬餘兵馬出了帝都,一路北行。叛軍羅思遠部緊咬不捨,吃了幾回虧,只得尾隨其後,伺機進攻。褚仲旭等人且戰且走過了歧鉞隘口,已是次日正午時分,隊伍漸漸收攏。蘇鳴策馬走在仲旭身邊,不時望他一眼。旭王年紀不過十七,那張臉卻全無稚氣,目光清厲,可見是個胸有丘壑的人。
蘇鳴心內不禁起了思忖。清海公方氏乃是本朝少有的異姓王公,封地在瀾州擎梁半島的流觴郡,兼掌流觴軍,自恃為開國元勳一脈,與帝修素來有些不睦。此次儀王叛亂與清海公有所**本不足怪,奇的是那清海公的流觴軍,竟是早與旭王議定了一套辦法,城下兵變,裡應外合,連那陣法,似也是早先操演熟練了的。旭王原先所說為伯曜布下一條生路,原是這個意思。「旭哥,旭哥!」仲旭聽見這聲音,忙勒住了馬,只見一人控著一匹瀚州駿馬,逆著大軍行進的方向朝他來了。
到得近前,興高采烈地摘下戰盔,露出一張秀逸白皙的臉孔來,顯見是個貴族少年,身形高大,年紀約比仲旭更少一兩歲。仲旭見少年嘴角有一道淺淺的新刀傷,便拿自己袖子擦拭少年的傷口,那血卻總也止不住。「鑒明,你是怎麼回事,這就破相了?」少年笑容爽秀,答非所問道:「父親身子不好,又要提防四周亂軍流寇,因此將流觴軍撥了一半與我,只說都交給你了。」仲旭轉頭向蘇鳴說道:「這是清海公大世子方鑒明。方才城下的流觴軍便是他統領的。」蘇鳴抱拳為禮,暗暗心驚。
三萬餘流觴軍夾在亂軍之中,隊形依然絲毫不亂,變化自如,這孩子,竟是個領兵的上好良材。夜間宿營時,仲旭與方鑒明同帳而眠。鑒明嘴角的傷口已滾了塵土,結了痂,赭紅的一道,似笑非笑的模樣。「旭哥,那個蘇鳴,不會是蘇靖非的什麼人罷?」鑒明忽然折起身子,湊到他耳邊細聲說道。仲旭不曾睜開眼睛,開口低低說道:「他自己開門見山,說是蘇靖非的庶子,卻與蘇靖非勢成水火。」「能信麼?」「蘇靖非有許多側室,不過後來納了個歌伎,十分寵愛,將他那些側室遣的遣,賣的賣,孩子流落在外一節,我看是真的。
不過這蘇鳴,一聽說伯曜死了,便立即改口叫我『陛下』——精明固然好,太過精明,令人不可不防。」「旭哥。」「嗯?」「咱們兩年沒一起習武唸書了。人家只當我在京中做質子,卻萬想不到你與我最是親厚,我回流觴的時候,姨娘她們還問你可有欺負我呢。」「追兵不遠,明天還有硬仗打呢,別囉嗦,睡罷。」「你是想著早點到霜還見紫簪姐姐罷,忒心急了。」鑒明嘿嘿地笑。仲旭並不答他,只屈起手指鑿了他一個爆栗子,自顧側身睡了,唇邊抑制不住浮起一點笑影。
流觴軍與旭王所率羽林軍轉戰百日,於秋季金風初起時節抵達瀚州首府霜還城,沿途收納義軍與各地勤王軍隊,四萬餘人馬已成了七萬,原本駐守黃泉關的兵馬,並夏季新發的三萬,亦共有六萬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