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任的老清海公比帝修多活了六年。」海市道。帝旭露出了冷峭的笑,「那樣的事情,偶爾也是有的。那時候,包括與流觴郡接鄰的三郡在內,全國十四郡已有九郡揭起反旗,如果老清海公被殺在先,父皇亦難免一死。在褚奉儀脅裹下,老清海公為保全流觴軍戰力,不得不假意答應加入叛軍,依照褚奉儀的命令解開了延命之約,父皇便受術法反噬而死,當然,對外聲稱是病死。本朝五十三位帝王中,被解開的延命之約反噬而死的共有十七位。」海市冷笑,「方家亦為你們褚氏犧牲了五十二位清海公,對付那些反叛的柏奚,你們的手段亦不見得會如何仁慈。
」「不錯。我們兩家,與其說是羈絆深厚,」帝旭輕嗤一聲,「不如說是互相欠下了纍纍血債,冤冤相報,從此不可分割。」「可是,義父他已是宦官,方家在儀王之亂中遭滅門之災,不會再有傳人了。」海市稍稍推拒,卻掙不出帝旭的懷抱。帝旭自顧慢條斯理地說下去,「鑒明他本該是伯曜的柏奚。父皇當年暴斃,尚來不及將這秘密傳予伯曜,伯曜也就那樣窩囊地自縊了。老清海公戰死、方氏滅門時是麟泰三十二年,距朕登基尚有兩年。那年通平城下一役,慘烈僅次於後來的紅藥原合戰,放眼望去,猶如整個人間墮入了血海。
朕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命懸一線,阿摩藍將朕從敵陣中拚死搶回。那時鑒明統帥東軍,與本陣隔絕消息,過了一日一夜終於完成合圍全殲叛軍,與本陣會合。伯曜迂腐,叔昀早夭,季昶之母聶妃與朕的亡母爭寵多年,只有鑒明他從小與朕最是親厚,倒勝過這些兄弟百倍。得知朕重傷瀕死,他縱馬直闖中軍大帳,衣不解甲照看朕十三天。朕醒來時,週身上下,連一處傷痕也不見,而鑒明倒在地上,無知無覺,胸口那個血肉模糊的箭傷,原是朕的。他代朕承受了重傷之苦,宣稱身染惡疾,臥床半年才得康復。
鑒明身上那些傷,本該有一半在我身上。」清晰地感覺到懷裡的女子身軀更加僵直,他含著晴明的微笑,更加殘忍地敘述下去。「知行和七七是我殺的。對阿摩藍、大成與蘇鳴下手之前,鑒明他攔住了我。他始終覺得虧欠了我的,總是要替我做這些事,好保全我這一雙乾淨的手。」秀長的食指撫過海市頸側,繞開她脖頸間用鏈子掛著的鑲水綠琉璃金扳指,優遊輕柔地一路向下。海市面色慘白,緊咬住下唇,輕微地戰慄著。「我與他彼此救回性命已不是一次兩次,可是他自小性子就是這樣溫厚,施恩不念,受恩不忘。
多麼厭煩的事,只要是為了我,亦能忍耐著做得滴水不漏。至於下代、再下代的褚氏帝王,他倒毫不在意。不論是做兄弟、做同袍,做君臣,還是做柏奚,他為我做的遠多於職責道義的。可是,想必鑒明他也厭惡了這樣代代相欠的生涯,厭惡了將這樣龐大的兩個家族用鐐銬鎖在一處,永世不得自由。他比我聰明——他乾脆就這樣斬斷了方氏的血脈,也斬斷了鐐銬——世上從此不會再有帝王的柏奚。」帝旭忽然笑了,將她一把橫抱起來。「走吧,咱們可不能這樣**地去見尼華羅使臣。
」妃年十六,男裝戍邊;次年隨駕冬狩,帝艷之,召入宮,封淳容妃,愛寵甚隆。——《徵書·后妃·桓懿太后》II雪後初晴的天氣最是寒冷難耐。盛夏季節,小黃門們每隔四個時辰便向宮室地磚下的夾層內灌入冰水,使室內清涼爽快,入冬之後,便改為灌入熱水,今日為有尼華羅使臣波南那揭到訪,殿內更著意加了數個精巧炭爐,滿堂溫暖如春。小黃門已經清晰地覺出脖頸裡一道熱汗蜿蜒曲折地流淌下來,波南那揭卻還緊緊捧著他的暖手爐子,面色鐵青,如覆了一層嚴霜。
「貴國的君王若不願屈尊相談,大可以堂堂正正拒絕接見小臣,如此宣召在前,冷遇在後,莫非是欺我尼華羅國小勢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