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顏色愈加深郁,像是要凝成一面幽藍的鏡,寶船如一枚小小的梭,平穩地向東北駛去,在鏡面上破開雪白的浪。涼潤的海風自窗戶灌入裝飾華麗的艙中,澄碧冷藍的鮫紗裙裾翻飛起來,輕盈得只像是染上了異彩的清風。湛青長髮中散落著星砂般的鮫淚珠,鋪了滿膝,一隻尖細秀麗的耳朵微微翕動。在潮聲中,瑯嬛漸漸甦醒,向著海市露出笑容,神色依然是虛弱,那眼神卻像是重新活了過來。纖長的手指撫過瑯嬛的發,瑯嬛忽然蹙起了眉,輕輕握住海市的手。
海市淡笑道:「瑯嬛,我現在也只有這十隻手指還聽使喚了。好在現下到了海上,你若要走,已是極容易的了。」不知何時佇立於艙門口的朱衣青年含笑地望著她,悠然說道:「如何?筋骨麻軟,再也不覺得痛癢了罷?再過半個時辰,雙眼便會漸漸不能視物,然後聾啞隨之而來,最終就連思索也不能了。這吐火魯特產的蔓陀羅花粉芳香甜美,只須在胭脂裡羼上一點,總要讓人假死三天效力才能消退。但是,這三天的時間,你是用不著的。他們兩人此時大約已經死了,你一個人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
」海市昂起頭,向著走近的索蘭與波南那揭冷冷笑道:「一面誓約永不派軍進入東陸,一面背地裡扶助叛亂,你們對龍尾神,也不過是如此陽奉陰違。」索蘭一手握住瑯嬛的雙腕,將她拉到自己身後,語氣裡不乏譏嘲:「夫人,帝旭雖然褻瀆神明,為我等所不齒,然而攻打禁城的可是你們東陸人的近畿營啊。」海市轉眼看看窗外天色,低聲道:「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啊。禁城裡殺聲驚天,又有謠傳說昶王遭遇颶風葬身大海。這會兒,帝都民心大約已經動盪不堪了罷。
」「什麼?」昶王心頭不由得一凜。「謠言散播起來,比瘟疫還快。你的屬下們,若不是正在為了國璽互相撕咬,就是已經軍心渙散,被張承謙一口口吃掉。」海市伸出顫抖的手,支持著無力的身體,緩緩站立起來,為了祭典而穿著的奢華玄色翬雉褘衣在海風中烈烈翻動。「張承謙?那個不過二十萬兩白銀就能收買的殺豬人家的兒子?」昶王笑了起來。「不錯,殺豬人家的兒子,也是鑒明當年在戰場上救護過的幾十名小卒之一。」海市艱難地一步步走向昶王,忽然笑了出來。
季昶這含笑的神色,與帝旭是多麼相似,恐怕他自己都從來不曾意識到罷?昶王冷笑:「即便他能守住禁城,也支持不了多久。湯乾自不會坐視帝都變亂不理——就算不是為了我,帝都中亦有他非保護不可的人。」「湯乾自他絕不會離開黃泉關。關外鵠庫左右菩敦二部已經結盟,不再內耗,只要黃泉關一有異動,鵠庫人就會蜂擁而來,湯乾自還有良心,這就是我的勝算。張承謙會把緹蘭好好留著,那也會是拖住湯乾自的一顆好砝碼。」面前這女子笑得那樣愉悅,令昶王心中隱約起了不祥之感。
「若是王姐她有什麼好歹,父王絕不會放過你們!」索蘭又驚又怒。話音未落,劍光劃然閃過,削落了昶王的一綹烏髮。此時本該是孱弱無力的女子,卻疾如閃電地探手拔了昶王腰間所佩長劍,斜斜向他胸口送來,敏捷得令人心驚。可是,蔓陀羅的毒畢竟是麻痺了她的肢體,這凝注她全副心神氣力的如虹一刺,在半路上已然失去了準頭,遭季昶攔腰大力一掌,她已經支持不住,就勢自樓艙三層窗口跌出,滾落甲板。季昶緩步下到甲板上之時,海市才剛剛背靠著船沿艱難地站起身來,長髮散亂,舉止委頓艱難。
季昶丟開手中長劍,向海市進逼一步,她卻無力再閃避,只得眼看著他的手探了過來,一點一點地揪緊了她的領口。「看這狼一樣不服輸的眼神,倘若是個男子,亂世中怕也是個梟雄。」空氣漸漸稀薄,她失去最後的抵抗,而季昶的低語,卻在耳邊縈迴不去,「可是,女人畢竟只是女人。是方鑒明親手將你逼上絕路,你又何苦為了這樣一個人賠上性命?」他殘忍而緩慢地加重手上的氣力,海市的腰身漸漸被仰面拗了下去,上半身自船沿上倒掛向海面,華麗厚重的錦衣飛揚有如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