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斜倚在軟榻上,不斷地翻揀著手上的文書,看到楊月禮被調防去了北海,就歎了一口氣,這事情是雲燁的職權範圍,原本想著這個人還能利用一下,現在看起來,用不上了,長江水師的統領換人了,替換楊月禮的是一個陌生的人,自己從未聽說過這個人,名字叫做劉仁軌。還以為這人和劉仁願有什麼關係,看了履歷之後才知道,兩個人沒有半點瓜葛。
雲燁總能在最需要人才的時候找到合用的人,長孫無忌只要一想到玉山書院裡熙熙攘攘的學生,就覺得太陽穴漲的發疼,不管自己收買了多少人,都趕不上雲燁製造新血的速度。國子監和弘文館不論在學生的數量上,還是素質上都比不上玉山書院,整個玉山書院,簡直就是一個龐大的人才庫,那裡的學生天生就和雲燁親近,畢竟是師生麼。
已經充任台閣御史的牛見虎上書彈劾趙州刺史長孫渙禍國殃民十件事,每一條,每一樁都證據確鑿,按理說這封奏折長孫無忌是看不到,但是牛見虎似乎忘記了長孫無忌是門下省的僕射,這樣的奏折還是投遞到了長孫無忌的大堂上。
長孫無忌笑了笑,繼續翻閱,這是雲燁在給自己警告,算不得什麼事情,雲燁不會做的那麼過份,警告一下,只不過是政治訛詐罷了。當他看到程處默,還有尉遲寶林一起保舉雲壽為岳州刺史的時候,他才徹底的明白雲燁到底要幹什麼。
崔秀要不成了,因為雲燁給了長孫無忌一個選擇,想要保住長孫渙,就必須捨棄崔秀,否則雲燁會真的對長孫渙下手。
想起長孫渙。長孫無忌就大聲的咳嗽起來,明明是駙馬,卻偏偏喜歡尋花問柳,沒有沖兒的半分穩重性情,居然敢去招惹獨孤老太太家的人,真是不知死活啊。
誰都知道獨孤家出美人。這家人出了三位皇后,只是性情不好品評,誰都擔心和這家人沾上關係,長孫渙居然敢一頭撞上去,這讓長孫無忌恨不得將長孫渙生撕掉。
不過終究是自己的親兒子,崔秀這樣一個沒落世家的旁支子弟還沒有辦法和長孫渙相比較,當初自己擔心會觸怒雲燁,並不是很同意褚遂良去和崔秀接觸,因為岳州不管怎麼說都是雲燁的封地。雖然和自己的趙州封地一樣都不過是名義上的,這樣明目張膽的挖牆腳,吃像太難看了。
長孫無忌將牛見虎的奏折抽了出來,放進了火爐,在程處默他們的奏折上批閱了一個可字,就塞進一大摞奏折裡。雲壽擔任岳州刺史,皇帝沒有理由不答應,當初可是他自己硬把這些州府的名字拴在各個家族身上的。
眼看著月上中天。大堂的門開了,李義府帶著優雅的微笑將一鍋白粥端了進來。變魔術一般的從懷裡拿出兩個小碗,朝長孫無忌晃一下笑著說:「僕射,歇息一會,喝點熱粥提提神。」
對這樣的好意長孫無忌很難拒絕,一個年輕人想要上進,對一個年長的上司巴結一下。這是人之常情,更何況李義府本身就是一個才華出眾的,所以,長孫無忌呵呵一笑,就放下手裡的卷宗。在李義府的幫助下翻身坐了起來。
「僕射,今天的粥很不錯,什麼作料都沒有放,響水村的珍珠米,放什麼作料都是在糟蹋好東西,老父親從河北給卑職捎了一些,這種米非常堅硬,只要火候到了,卻是熬粥最好的原料,誰能想到關中的移民,去了遼東竟然能在白山黑水種出最好吃的白米來。」
長孫無忌接過李義府送上來的粥碗,用瓷勺輕輕地攪動了一下,果然是好東西,每一粒米都非常的飽滿,已經被熬的開了花,淡青色的米粒裝在白瓷碗裡青盈盈的非常好看,不用吃,一股新鮮大米特有的芬芳就撲鼻而來。
李義府給自己也裝了一碗,吃了一大勺子,閉上眼睛,臉上全是滿足的神色,看得長孫無忌搖頭暗笑,自己也吃了一口,果然如同李義府所言,香糯至極。
他已經習慣了在深夜的時候有一個年輕的屬下給自己端來一碗熱粥,這讓一個經年老吏在感到被人發自內心的尊重之餘,還能有一種家庭的溫暖,儘管自己的夫人很多,但是長孫無忌更喜歡李義府這種聰慧的年輕人崇拜的看著自己。
喝完了粥,長孫無忌擦擦嘴笑著說:「粥不錯,說吧,你參與編修的《隋書》又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看看老夫是不是知道。」
李義府尷尬的朝長孫無忌拱手道:「卑職的這點小心思總是逃不出您的法眼,這一次卑職編纂的就是《李密傳》,書院的先生對這個人的意見並不相同,元章先生就認為此人應該放在本朝的史冊裡,而不是放在《隋書》裡,所以小子想聽聽僕射的意見,您是親眼見過此人的,最有發言權,不像別人都是在空談!」
聽到李密的名字,長孫無忌的眼神就變得迷離起來,李密自己親眼見過,那是一個多麼精彩的人啊,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都是一個非常精彩的人。
「李密乃是前隋上柱國李寬之子,承襲蒲山公為宮中禁衛……越國公楊素有識人之能,見李密在牛角掛著《項羽傳》。謂子玄感曰:「吾觀密識度,非若等輩。」玄感遂傾心結納。嘗私自密曰:「上多忌,隋歷且不長,中原有一日警,公與我孰後先?」密曰:「決兩陣之勝,噫嗚咄嗟,足以讋敵,我不如公。攬天下英雄馭之,使遠近歸屬,公不如我……」
長孫無忌的神思飛的很遠,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李密時的情形,那個顧盼自雄的男人,眼睛裡沒有其他人的存在,哪怕是因為自己剛愎自用,被王世充打敗之後,依然對自己充滿了信心,這個時候他已經娶了先帝的表妹獨孤氏,美人嬌媚,英雄英挺,誰都說是一門好姻緣…… 直到他被盛彥師斬掉頭顱送回長安的時候,自己才第二次見到了李密……
「此人說到底乃是一個剛愎自用的人,元章先生說的沒有錯,身為隋臣而不忠,身為唐將而不義,所以他不能入《隋書》,只能進入《貳臣傳》算不得英雄豪傑……」
長孫無忌在一邊說,李義府在一旁聚精會神的聽,不知不覺間三更的鼓聲傳來,李義府才從癡迷中驚醒,連忙起身拱手道:「卑職孟浪了,居然叫擾亂了僕射安眠,這就退下,僕射當早些安寢才是。只是此時宮門已經落鎖,怕是出不去了。」
長孫無忌擺手笑道:「無妨,無妨,時間早了,老夫也睡不著,講些舊事與你聽,也算是排遣一下煩悶,回不了家不算什麼,老夫在官署休憩的次數還少麼?」
李義府躬身退下,臨走時還給火爐填滿了煤炭,又把窗戶打開一條縫隙,這樣會保證長孫無忌不會被炭氣熏著,長孫無忌樂呵呵的看著這個年輕人體貼的動作,這些事他的那個老僕可做不來。
李義府恭謹的捧著剛才做的記錄,回到了自己的公事房,將手稿放在桌子上,那裡已經有了厚厚的一疊手稿,都是長孫無忌敘述,自己做的記錄,都是財富啊,整理之後編纂成冊,刊印之後就能說這是《圍爐夜話》,想必長孫無忌一定會很喜歡,著書立說,有誰會不喜歡呢?大家只會說這是一位老臣子在教導年輕人,根本就不會有人想到,自己最真實的目的就是打算累死長孫無忌。
雲先生曾經說過,要想騙別人,最好先騙過自己,抱著一顆誠摯的心去騙人,去害人,被騙者只會感激你,比如那些盡職盡責的庸醫,就是這麼幹的。不管醫死了多少人,都不會有人去控訴庸醫,只會說自家人命該如此。
今日是大朝會,長孫無忌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就被老僕喚醒,坐在床榻上,長孫無忌有些失神,就在昨晚,自己又夢到了年輕的時候金戈鐵馬的往事,那時候的自己是如此的強壯,雙臂較力甚至能夠壓垮駿馬,雲燁的愛馬旺財自己都曾近試過,那是一匹好馬,但是看看現在,自己的肌肉已經變得非常的鬆弛,想要把自己肥碩的身子撐起來都非常的艱難。
任由僕人給自己擦了臉,漱了口之後,看著老僕端上來的早飯一點胃口都沒有,勉強吃了一口包子,就放了下來,讓老僕伺候自己穿好官衣,外面的宮門已經打開了,大唐帝國新的一月就要隨著大朝會開始了,今天要審議《商律》自己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這些市儈之徒,想要在帝國佔有一席之地,簡直就是一個大笑話。
朝堂,是勳貴和士人的天下,如果總是被銅臭之氣所玷污,成何體統,他們現在以為手裡有幾個錢,就能有資格和勳貴士人站在同一片天地裡?這是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