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亭說:以後蕭語珩的事,他不再管。可那是與他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家人,儘管不能以愛情的形式在一起,親情卻是無可替代。當蕭語珩真的有事需要依賴哥哥,他怎麼可能置身事外?
程瀟抬眸看著他,「你是在告訴我,在我和蕭語珩之間,你的選擇是我嗎?」
顧南亭眼眸深沉,「她是我的親人,這輩子我們不太可能割斷聯繫,是讓你為難的癥結。程程,你是我愛的人,我不遺餘力地追你,爭取你,不是為了傷害你,而是懷著和你共度餘生的期待。而珩珩未來的伴侶是馮晉驍。照顧她,保護她,此前我身為哥哥責無旁貸,此後卻是馮晉驍的責任了。我不知道我的決定是選擇還是取捨,我只確定,當我面臨可能失去你的境地,我只想留住你,哪怕用所有換取。」
程瀟相信他的誠意,但她幾乎可以確定,他做不到。蕭語珩平安無事怎樣都好,當她有事,憑顧南亭的擔當和責任感,不可能坐視不管。但他現在,可能是太怕失去自己了。所以,即便為難,也要挽回她。
自相識以來,其實每當她遇到難處或危險,顧南亭都在。對他,程瀟無可挑剔。她以前曾有過疑問:她憑什麼讓顧南亭對她所有的任性和矯情照單全收。她昨夜甚至還在想,如果是蕭語珩討厭自己多好,那麼不必她決定什麼,把問題丟給他們兄妹就好。
程瀟問他,「假如蕭語珩不喜歡我,你會怎麼辦?」
這個問題就好回答多了,顧南亭沒用思考,直接說:「無論她是否喜歡你,只要我認定了你,她就必須接受,而且還要敬重會成為她嫂子的你,不敢對你無禮。」
他能如此強硬,憑借的是親情的權力。
程瀟說:「我既然能說:你的過去,我不過問,我就該做到。你是喜歡過蕭語珩,還是其他別的誰,照理說都一樣。我是氣你的隱瞞。雖然我說服自己要理解你的顧慮,可親眼所見你拋開身份與葉語諾計較,再想到多年來你與蕭語珩相處的點滴,我不再敢說信任。我會想,會不會某個場景,某件事,甚至是她某個時候的笑,都會勾起你的回憶。顧南亭,我是個自私的人,且有強烈的佔有慾,我愛你,只希望你為我所有。連你妹妹要分享,也不行。」
顧南亭感動得無以復加,他怕的就是她對自己沒有佔有慾。
程瀟停頓了片刻,繼續,「但是『以後她的事,你不再管』這樣的話,你還是收回去。我幾乎可以預見你失言的一天,那個時候,別怪我不原諒你。」
她懂他的為難,他卻不懂她的大氣與豁達。顧南亭有些無地自容,他沉默了一下,才坦言:「昨晚我回了趟家,我告訴珩珩,不要試圖和葉語諾修補姐妹之情,尤其在嫁給馮晉驍之前,避免單獨去馮家。我還給馮晉驍打了一個電話,我說:葉語諾對珩珩是有敵意的,不像他們看到的那樣相處融洽,讓他看住珩珩,不要和葉語諾接觸。否則,發生意外的話,我管不了。我其實,」他注視著程瀟,深怕錯過她每一個細微的神情變化,「是在有所安排後才決定,不再管她。」
程瀟回視他,許久,她問:「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我不想騙你,我是……」顧南亭眉心聚緊,「預見了一些事。」
程瀟腦海裡迅速盤旋起曾經關於病房的那幕她認為的幻像,「像上次赫饒那樣嗎?」
顧南亭深呼吸,點頭。
程瀟訝然,她追問,「你的意思是,蕭語珩會因為葉語諾遇到危險?」
顧南亭回答:「她會經歷一些痛苦,還會……退學。」
「那馮晉驍呢?那個時候他在哪兒?」
「他們因誤會分手了。」
「會和好如初嗎?」
「會。但是,需要一些時間。」
顧南亭盯著她。程瀟從他的眼神判斷,他不希望自己問他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程瀟轉頭看向窗外,似乎是在說服自己不要問太多。因為知道多了,好像也是負擔。
程瀟似乎懂得了他的焦慮,「我能為你做什麼?」
顧南亭以指腹觸摸她的臉,「無論我們做多少準備,都可能是徒勞,未必能扭轉結局。」
卻不能坐以待斃。
再看向顧南亭時,程瀟問:「那你能預見我們的結局嗎?」
正常的時間軌跡裡,他沒有得到程瀟的答案。重置的時間裡,程瀟剛剛因為獲知他曾對蕭語珩動過情令他們的愛情陷入危機。顧南亭的臉色在日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他說:「我不能。」
所以相比那些可能會發生在蕭語珩身上的不可改變的經歷,他更擔心,與程瀟最終走不到一起。
程瀟的心思在瞬間百轉千回,她想到有本古書裡記載,一位被天下人稱之為神算子的占卜大師,卻無法占卜自己未來的事。她注視著顧南亭,在他的眉目之間看到他的忐忑與不安。她忽然想豁出去賭一把,賭他雖然用心愛過別人,對她的真心才是最終可以結出的善果。
愛他,就是敢賭的理由。
程瀟靜默地注視他幾秒,笑了,「我還是喜歡你沉穩有度,野心勃勃的樣子。不是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自信全無。」
顧南亭微怔。
程瀟掙開他的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你早點告訴我是因為預見了一些事,才對蕭語珩那麼緊張和維護,我應該能少生點氣。不過,少生氣不代表我能接受你的隱瞞和無條件保護她,畢竟,你們除了是兄妹關係,你喜歡過人家,為了讓我舒服,分寸你自己把握好。如果你因她給我添一點賭,我不保證不會像葉語諾那樣,把怨氣回敬在她身上。你瞭解我的脾氣,讓她委屈難受,我分分鐘辦得到。到時候我新賬舊賬一起算,你也好過不了。」
顧南亭有些不確定地問:「你的意思是,原諒我了?」
程瀟用手指戳他胸口,「再敢瞞我什麼事,摔飛機給你看,讓你把中南和我都賠上。」
顧南亭聞言臉色從欣喜轉為嚴肅,他傾身擁住她,「你怎麼作我都行,就是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程瀟推他,「你剛惹完我,這麼快就恢復你的福利,我怕你沒記性。」
顧南亭卻不鬆手:「程程,謝謝你。」
那聲音微有些啞,那唇,擦在程瀟耳朵上。她在心裡對自己說:但願最終的結局不會辜負我的這份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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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照常進行。席間,肖妃別有深意地說:「戀愛中吵吵鬧鬧是常有的事,只要別真的做錯什麼,傷了感情。」
顧南亭聽出來她的話外之音是對自己的提醒,他適時表態:「我記住了,伯母。」
肖妃又對程瀟說:「不要遇到什麼事就覺得過不去了。人這一輩子,難處多了。遇事先為難自己,就活得太辛苦了。」
程瀟當然不會像顧南亭那麼聽話,她問:「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通透了?是倪一心的從中作梗讓你明白的嗎?」
肖妃倒不忌諱在顧南亭面前提到倪一心,她漫不經心地說:「我早點明白的話,她會比現在更慘。只是,也許她還有贏的機會。」
「你說什麼?」程瀟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剛想再說點什麼,肖妃的手機響了,因為公司有事,她要先走。
程瀟於是只是說:「注意身體,別總熬夜。」
肖妃答應了,然後她拍拍顧南亭的肩膀,「替我多照顧程程。」
程瀟透過玻璃窗目送肖妃離開,自言自語似地說:「我有種她和老程有事瞞著我的錯覺。」但她不願意往那方面想。
顧南亭很少見她憂心忡忡的樣子,他關切地問:「怎麼了?」
程瀟沉默了下,說:「我考進航校那年,我媽做了左乳切除手術,還進行了整形再造手術。」
「那距今已有八年。」顧南亭想了想,明白了她在憂心什麼,「復發轉移的時間以術後兩年最為常見。隨著術後時間的延長,復發轉移的機率會逐漸減少。堅持每年複查,不會有事的。」
程瀟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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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昨晚都沒休息好,吃過午飯程瀟有意讓顧南亭回公寓休息,他關心的卻是,「你和我一起回去嗎?」
程瀟還在回想程厚臣和肖妃最近的表現,試圖尋找蛛絲馬跡,她聞言說:「我又沒嫁給你,成天去你那算什麼?」
顧南亭眸底有溫柔笑意,「那就早點嫁過來。」
程瀟不太有心情和他調侃,「趁老程和我媽都在公司,我回去翻翻他們的書房。」
「翻書房?」顧南亭眉心微蹙,「你是要找伯母的複查報告?」
程瀟似乎想通了什麼,她神色凝重,「她連做手術都瞞著我們,又怎麼會把複查報告隨手放在辦公室。完全像是特意為我準備的。」
她這樣說,顧南亭也有些擔心起來。他方向盤一打,「我陪你去。」
然而,路上蕭語珩打來電話,她哭著說:「哥哥你快來,爸爸進醫院了。」
於是,顧南亭再次改變路線,先去中心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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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銘其實昨天感覺到了身體的不適,但未免蕭素擔心他沒說。結果今天午休後下樓時頭突然有些暈,在樓梯上摔了一跤。幸好沒有骨折,但司機把他送到醫院後,他的血壓持續升高。
顧長銘確實患有高血壓,但顧南亭對於他每年體檢的結果很瞭解,知道他只屬於第一期,臨床無心、腦、腎損害的徵象。是蕭語珩聽醫生讓顧長銘做x線、心電圖什麼的,嚇到了。
見顧南亭匆匆趕來,蕭素說:「剛做了超聲心動圖,都是正常的,現在在吊水。」
她眼睛也紅著,顯然是哭過,顧南亭像安慰母親一樣拍拍她肩膀:「還有沒有摔壞別的地方?」聽蕭素說沒有,他說:「我去問問醫生具體情況。」
程瀟表示:「你去吧,我在這兒陪蕭姨。」
蕭素聞言不用顧南亭介紹,主動問:「是程瀟吧?」
程瀟點頭,客氣地說:「蕭姨你好。」見蕭語珩坐在一邊的長椅上抹眼淚,她沒再說什麼。
顧南亭適時鬆開她的手,「別亂跑,在這兒等我。」說完先去醫生辦公室了。
蕭素眼裡有明顯的歉意,「你伯父是老毛病了,我的意思是先不驚動南亭,等吊了水血壓降下來再說,偏偏珩珩不聽話。」
程瀟說:「伯父身體不適,應該讓他知道。」
病房裡顧長銘要喝水,蕭素進去照顧他了。
程瀟沒有跟進去,她倚著窗台站到蕭語珩對面,沉默。
蕭語珩哭得差不多了,抹了抹臉,抬頭叫了聲,「程姐姐。」
程瀟的目光落在蕭語珩稚氣猶在的臉上,在心裡罵了顧南亭一句「老牛吃嫩草」,嘴上則教訓她:「下次再遇上這種事先別急著哭,把情況說清楚,免得你哥擔心。他以時速160的速度飆過來,出事就是大事。」
或許,蕭語珩以為得到的該是安慰而不是批評,她有點委屈地解釋:「醫生說得那麼嚇人,我擔心嘛。」
「越是擔心越該冷靜。萬一家裡只有你一個人,你的擔心幫不了伯父,你要採取必要的措施才行。如果哭能救人,醫生都失業了。」程瀟覺得有必要給她上一課,「蕭語珩,類似於今天這樣的事情,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以後可能時有發生。你應該學會堅強,我們雖然不是醫生,救不了人,但至少在家人需要時,可以為他們爭取更多一點的時間。在必要時,時間等同於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