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傳說德妃生不出兒子,話雖偏激刻薄,似乎還真是這麼回事,自六阿哥之後,德妃連生了三個女兒,這一胎本都覺得算是老天對德妃喪子的補償,可她的福氣到底沒大出天去,還是生了個女兒,不怪那些嫉妒得要瘋了的人趁機挖苦。
然而小公主誕生的喜悅,卻真正沖淡了嵐琪的喪子之痛,心中雖然也期盼能是個阿哥,能是胤祚再來做她的孩子,可不論男女都是她的骨肉,又一個嬌小的新生命等待她撫養,讓她再一次燃起生命傳承的信念。
太子講學完全結束後,也是小公主洗三的日子,嵐瑛進宮來給姐姐幫忙,皇帝也在這日才被允許來永和宮看望德妃。
到如今皇帝抱孩子的姿勢依舊十分笨拙,直叫嵐琪看得心裡發慌,讓嵐瑛趕緊接過來,新婚的少夫人十分能幹,抱過小公主就要出去,對玄燁笑道:「皇上陪娘娘說會兒話,等下吉時到了,妾身再來請您觀禮。」
乳母等人一道跟著嵐瑛出去,玄燁對嵐琪笑道:「朕的眼光不錯,你的妹妹的確是能幹的孩子,聽說鈕祜祿家之前亂了大半年的事情都料理起來了,朕這幾日見阿靈阿,也覺得他更精神了。」
「人家可不是孩子了,他們夫妻似乎很和睦,阿靈阿必然是多讓著瑛兒的。」嵐琪笑著,讓玄燁坐下歇會兒,問起這幾日太子講學的時,見皇帝滿面春風,甚是驕傲地告訴她太子如何長進,如何沒有辜負他這麼多年的栽培教導,慈父之情溢於言表。
嵐琪有那麼一瞬羨慕和渴望,盼著若有一日玄燁也如此為她的兒子驕傲該多好,可惜胤祚沒了,胤禛的事則輪不到她來為此高興。
玄燁似乎洞悉這一瞬而過的悲傷,沒有說穿,只是道:「太醫稟告朕,說你分娩十分順利,調養一兩月就能復原。雖然朕捨不得你一次次生兒育女的辛苦,可你好好調養身體,咱們不強求,若是送子娘娘又偏心了你,沒有好的身體可就不成了。」
嵐琪赧然一笑,言語中帶了幾分曖昧,輕輕推一把玄燁:「到底是送子娘娘偏心,還是皇上偏心?」
兩人長久不曾肌膚相親,這樣的話自然十分親暱,玄燁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扣,笑罵道:「好好養身體。」
很快到了吉時,玄燁去觀禮小女兒洗三,公主們基本都到了,瞧著如花似玉的女兒們,皇帝心情甚好,溫憲最是嬌滴滴的,纏著阿瑪說:「以後是不是都要喜歡妹妹,不喜歡溫憲了?」
玄燁說她若不聽話,大家自然喜歡妹妹多些,霸道的五公主便跑來妹妹身邊,衝著襁褓裡的小嬰兒說:「要是大家都喜歡你我不喜歡我了,我就揍你。」
一屋子人都樂了,玄燁回來再看嵐琪,說起溫憲的霸道,嘲笑女兒愛吃醋的毛病像她。
太子出閣順利,自己又安全分娩,嵐琪知道皇帝心情好,好久不見他臉上這樣舒心的笑容,自己也放開包袱高興一回,陪他說笑。
屋子裡帝妃說悄悄話,旁人不敢打擾,嵐瑛張羅請各位來觀禮的娘娘公主們在偏殿用茶,榮妃瞧著她能幹精煉的模樣,玩笑道:「可惜你阿瑪額娘不多生幾個閨女,瞧見你們姐妹都這樣好,我都想討一個做弟妹了。」
眾人又起哄問嵐瑛新婚之事,年輕的少夫人羞得滿面通紅,從這邊逃出來要去看看小公主,卻見門前有人慌慌張張跑來,不知嘀嘀咕咕說什麼,另一邊正好見環春走過來,那聽了話的小太監趕緊找上前。
嵐瑛等了會兒,環春見她在這裡,便趕緊過來說:「鹹福宮的公主又發病了,讓通報給皇上。」
「當然要通報。」嵐瑛應道,「我也該過去瞧瞧才是,畢竟也算是貴妃娘家的人,今日進宮我也照姐姐說的先去鹹福宮請安,但是貴妃不見我,可姐姐說貴妃可以不見我,我不能短了禮數。」
兩人商議好了,便由環春進去向帝妃稟告,果然屋子裡的笑聲停下來,嵐瑛立在門前等,好一會兒功夫,環春才皺眉出來對她搖搖頭:「皇上說先不去了,讓盯著鹹福宮的消息,娘娘勸了,可皇上不肯去。」
偏殿裡榮妃正好出來,原要找嵐瑛過去說笑話,見她們個個兒皺著眉頭,問來得知鹹福宮那裡不大好,便決定要過去看看,嵐瑛見榮妃要去,更大膽了,跟著她道:「妾身和娘娘一同去,畢竟妾身是鈕祜祿家的人了。」
榮妃沒有異議,與嵐瑛同往鹹福宮來,看到覺禪貴人立在門外,遠處乳母領著十阿哥站在屋簷下,整座宮殿死氣沉沉,宮女太監臉上都刷了漿糊似的,見了榮妃來也沒個人支應,覺禪氏才走上來要行禮,裡頭突然想起淒厲的哭聲,便聽溫貴妃在哭:「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
眾人聽見哭聲都是一驚,宮女太監旋即紛紛跪下哭,嵐瑛知道這是宮裡的規矩,鎮定地跟在榮妃身後,果然見裡頭有人跑出來說:「公主歿了。」
一行人往裡頭來,溫貴妃趴在搖籃邊哭得涕淚滂沱,眼見幼小的生命逝去,誰都難免悲傷,但公主一向不好,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太醫口中的奇跡,榮妃和覺禪氏心裡都有準備,更有覺禪氏看得明白,這幾個月裡,溫貴妃早就對公主失去耐心,她今天這樣悲傷雖然也正常,可相比孩子還活著時這個額娘的冷漠無視,不免叫人覺得虛假心寒。
榮妃在這裡,很快有人來問如何料理公主後事,她才要交代,溫貴妃突然斥罵他們:「你們急什麼,還沒有去稟告皇上,等皇上再來最後看一眼公主,你們急什麼?快去稟告皇上,快去啊。」
她這樣哭,才突然發現屋子裡的人,看清了榮妃身後的年輕婦人,正是她的新嫂子烏雅氏,想起今天是德妃女兒洗三的日子,她必然是進宮來給姐姐賀喜的,再看自己的女兒一命嗚呼,不禁悲從中來恨由心生,毫不顧忌地指著嵐瑛罵道:「你來做什麼,快出去,你給我記著,鹹福宮的門永遠不許你踏進來。」
榮妃想勸幾句,溫貴妃更呵斥道:「不要以為你進了鈕祜祿家的門我就會高看你一眼,你和你姐姐一樣出身卑賤,滾出去!」
榮妃怕嵐瑛年輕,經不住這樣的羞辱,怕她衝動之下對貴妃做出魯莽的事,趕緊讓覺禪貴人領出去,覺禪氏也不願嵐瑛吃虧,拉著她出來,勸慰道:「貴妃娘娘一向如此,你不要放在心上,高貴低賤,從來不是誰一句話就能說了算的。」
嵐瑛點點頭:「多謝貴人提點,妾身明白。但妾身如今畢竟是貴妃娘娘的嫂子,鹹福宮有事妾身不能袖手旁觀,既然做了鈕祜祿家的人,就該為家族盡心。」
「公主的後事,後宮都有料理的規矩,不用你來操心,不如回承乾宮去陪著德妃娘娘,想來娘娘心裡也會有波動,產後體虛,經不起費心神。」覺禪氏溫和地勸說嵐瑛,到底是把她送出了鹹福宮。
嵐瑛回到永和宮時,皇帝已經離開了,湊熱鬧的人們因為聽說鹹福宮公主去世也都散了,方纔還熱鬧著的宮殿,此刻只有小公主偶爾發出的啼哭才會讓人想起新生命的喜悅,也許是嵐瑛的心情變了,才會覺得永和宮也不一樣,見到姐姐時情緒很低落。
「怎麼了?」嵐琪覺得妹妹不至於為了貴妃喪女而難受,至於她自己,早就知道貴妃的女兒保不住,雖然為她可惜難過,但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妹妹如此低沉不免要她覺得奇怪。
嵐瑛沒有回答姐姐,悶聲坐了好一會兒,見綠珠送來產後的湯藥,親手侍奉姐姐吃了,聽綠珠提起鹹福宮的事,得知皇帝傳話到鹹福宮,說唯恐見了公主悲傷,讓貴妃更添煩惱,此刻不宜相見,著榮妃辦理公主的後事,並照顧貴妃的身體。
「皇上這樣都不去,實在狠心了。」嵐琪覺得不妥,可她曉得玄燁一定另有用意,她一直知道皇帝的「狠」,只是還不曾在她身上發生過,她也不敢想像若有一日玄燁對自己發狠,她會有多絕望。
嵐瑛終於開口時,卻問姐姐:「可曾有人當面對著姐姐說咱們出身低賤嗎?」
「沒有啊。」嵐琪嘴上應著,心裡很不舒服,猜想貴妃是不是對妹妹說了這樣的話,便寬慰她,「嘴是人家的,咱們管不著,姐姐興許也被人說過,可我不記得了。」
嵐瑛往她身邊坐近些,挽著姐姐的手似乎能覺得安心,慢慢說起:「他們家的女人都很厲害,因為不能當家都嫉妒我,都是明著在我面前,背對著說這些話的。姐姐你知道嗎?就是明明知道我要從這條路走過,她們就坐在邊上背對著我說我的壞話,根本就不怕被我聽見,故意要說給我聽,可是又不敢看著我說。我現在覺得,她們還不如溫貴妃呢,貴妃至少還當著我的面說。」
嵐琪聽得心疼極了,捧了妹妹的臉頰道:「別理她們,若是過得如意的人,她們有高貴的血統又如何,活得卻比誰都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