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黑影撲向自己,嵐琪本能地朝後退,腳下花盆底子不穩,險些就仰面摔下去,幸好身邊環春牢牢攙扶,身後幾個小太監也衝上去,在一片昏暗中擒住一個人。嵐琪才站穩,便聽得哀求聲:「德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家主子。」
聲音聽著熟悉,又有人仔細辨別,認出來那人竟是鹹福宮的冬雲,她手裡並無凶器似乎也無惡意,嘴裡不斷地哀求,希望德妃能救救她家主子。
嵐琪怕驚動皇貴妃,讓人先把冬雲帶回永和宮,又因四阿哥和溫憲在,怕嚇著孩子們,把冬雲安置在了無人的偏殿,囑咐環春去看好幾個孩子別讓他們過來,這才放心地詳細問話。此刻殿中點亮燈火,映照出冬雲的面容,元宵宴上才見過的好端端的人,四五天功夫憔悴得不像樣,勝在衣著還算乾淨整齊,只是臉上都是淚痕,十分可憐。
嵐琪問道:「你怎麼出來的,鹹福宮的人,不是都不能出入了?你剛才那樣撲向我,若是有侍衛在附近,你興許就被護駕的誤殺了。」
原來冬雲是趁晚膳時分外頭送飯菜溜出來的,鹹福宮畢竟是她的地盤,要出來並不難,她久在深宮也頗有些人脈,哪怕難免人情淡薄,總還有幾個願意為她幫忙,到了永和宮卻正巧看到德妃出門,跟著看到是去承乾宮,便耐心等在回來的路上,這宮裡,她只有德妃可以相求。
「貴妃娘娘從元宵那晚到現在,不吃不喝,連水都是奴婢和其他人硬掰開嘴灌下去的,更不要說進什麼食物,再這樣下去只怕要餓死,奴婢實在沒法子了。」冬雲淚水漣漣,雖然她早就不耐煩貴妃了,可是天性是忠心耿耿的人,什麼事都念著鈕祜祿皇后當年對她的好,何況貴妃再不好也是一條人命,她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活活餓死。
嵐琪蹙眉,心中一時沒有主意,只道:「我又能做什麼?」
冬雲哭道:「娘娘您能不能求皇上收回成命,現下十阿哥也去了寧壽宮,鹹福宮裡一點指望也沒有了,主子她已經一心求死,若不是奴婢們日夜看守,大概背過人撞死吊死也……」說到嚇人的地方,冬雲沒敢繼續,捂著嘴嚶嚶哭泣後,又道,「奴婢知道,只有您心最好。」
嵐琪沉沉閉上眼睛,定一定心神後開口道:「冬雲,覺禪貴人說貴妃已經親口跟她承認,送回府裡的臘八粥,是你們放下大量的藏紅花,是不是你幫著做的?」
冬雲臉上瞬間僵滯,身子也動不得了,硬邦邦地對著嵐琪,好半天才又似被抽走了脊樑骨般軟下來,伏在地上哭道:「奴婢死罪……」
「貴妃要你做,你不做也得做,我知道。」嵐琪神情冷漠,言語中毫無悲憫之意,「我也知自己善良心好,甚至耳根子更軟,可是再怎麼看著你們可憐,只要想到我妹妹可能一輩子無法生育,我若饒恕你們,對得起她嗎?」
「娘娘?」
「冬雲你趕緊回去,是皇上下令不許鹹福宮的人出來,若是被別人看到,你不知什麼下場,眼下都在忙大阿哥的婚事,豈容你來添亂?」嵐琪轉身便要走,無情地撂下話,「我不會為難你,可保不定別人不為難,宮裡有的是落井下石的人,你要小心。至於貴妃,皇上是要貴妃娘娘養身體,鹹福宮裡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短,她不想活,救她這回,下回她還會想死,難道你再來求我?」
「娘娘……」冬雲以為永和宮是一線希望,怎能想到德妃會如此無情。
「冬雲姑姑,您回吧,奴才好生送您,別叫旁人看見。」幾個小太監攔住了冬雲要追德妃的去路,客氣地說著,「再晚些宮裡巡防的侍衛更多,不好走了。」
這些話嵐琪沒聽見,她離了偏殿就往自己的屋子來,本是心情大好的,偏偏被這種事攪亂了心緒,一個人悶坐了片刻,才見香月來稟告說冬雲被送走了。
「知道的幾個人,都要他們管好嘴,若是傳出去什麼,別怪我讓環春收拾你們。」嵐琪沒好氣地吩咐,香月連聲答應趕緊走了,她前腳走,溫憲清亮的聲音就在外廊上響起,小丫頭嬌滴滴地跑進來要找額娘,鼓著腮幫子眼淚汪汪地說:「額娘,四哥又打我,打我這裡。」
她舉著胖乎乎的小手,手背上淡淡一抹紅印子,像是被巴掌拍的,嵐琪揉著問她怎麼回事,胤禛跟了過來,哥哥倒是沒見不高興,臉上還微微笑著,告訴嵐琪說:「她要塞芸豆糕給胤祥吃,乳母不讓,她就推乳母,我不過打了她一下手背而已,溫憲太霸道了,這樣小年紀對宮女太監隨意打罵,德妃娘娘您可要管管的。」
「哥哥最壞,所以毓溪姐姐才不來跟你玩了。」溫憲嚷嚷著,黏在嵐琪身上撒嬌,嵐琪給她吹吹手背又揉又親的,她才稍稍安靜些,胤禛已經在一旁坐下,嵐琪見他和從前一樣自在隨意,心裡很安慰,方纔的不悅也掃去一把大半,正想問問胤禛近日的功課,四阿哥卻先問,「德妃娘娘,您知道毓溪為什麼那麼久都不入宮了嗎?」
「毓溪啊?」嵐琪笑得有些尷尬,大人的話自然不能拿來對胤禛說,可總該給孩子一個解釋,何況胤禛已經是大孩子,更是很懂事很聰明的大孩子。
「因為四哥討人厭。」溫憲哼哼著,嵐琪揉揉她的臉頰嗔怪,「不許胡說八道,下次皇阿瑪聽見,要打你屁股了。」
溫憲癟著嘴,不服氣地嘀咕:「皇阿瑪最疼我。」
嵐琪不理她的撒嬌,抬眸對胤禛溫柔地笑著:「毓溪和你一樣,也漸漸長大了,烏拉那拉家的家教十分嚴謹,女孩子長大了,要學很多規矩禮儀,也會和男孩兒一樣唸書識字,他們家給毓溪請了西席,不能再向從前那樣隨便入宮玩上大半個月再回去。」
胤禛點點頭,但似乎很輕地問了句:「過節也不來了,過節她也要上課?」
嵐琪聽見了,笑道:「明日出宮去大阿哥府裡喝喜酒,不知烏拉那拉家的人會不會去,要是能見到,你自己問問她?」
胤禛一愣,他沒想到這些,竟微微有些臉紅似的,好半天才說:「他們家也會去賀喜?」
嵐琪笑道:「都是貴族大家,自然有往來。伊爾根覺羅氏嫁女兒給皇帝做兒媳婦,是天大的喜事,哪有不恭賀的道理?」又問道,「皇貴妃娘娘,讓你去了嗎?」
四阿哥點點頭,更加歡喜起來,笑著說:「太子哥哥和三哥也都去,太后本想讓胤祺也去,可是他傷風了,兄弟裡頭我們三個會去大皇兄府裡。」
「額娘我也要去。」溫憲大聲地說,「我也要去看毓溪姐姐。」
嵐琪不答應,「公主不能隨便離宮,你大姐姐她們都不去的,宮裡也要擺喜宴,老老實實在宮裡待著。」
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可是因為不能遂了小公主的願,溫憲糾纏半天不得果,便扯開嗓子哭,她在寧壽宮裡,只要一哭太后連天上的星星也給她摘,但是在永和宮裡哭,額娘可不買賬。溫憲哭了好半天,本來高高興興的,嵐琪漸漸被女兒弄得有些毛躁,到後來還是胤禛把妹妹抱走了,哄了她半天才好。
到夜裡四阿哥和憲各自回承乾宮和寧壽宮,嵐琪才覺得耳根子清淨,看環春準備明日的禮服,懶懶地說:「姐姐裡頭哪個像溫憲這樣?恪靖雖然也有些脾氣,大人說話還能聽得進,可我這個做額娘的,除非要動手打她了,不然怎麼說她都不怕。」
環春笑道:「公主還小呢,您跟孩子計較什麼?」
嵐琪卻歎:「從前也總說,大阿哥還小還小,眨眼功夫吧,明天可就娶福晉成家了。」
主僕倆說笑幾句,就要服侍嵐琪安寢,環春放下帳子時說:「明天二小姐也進宮的,您會不會告訴她貴妃娘娘要絕食自盡的事?」
嵐琪沉沉地閉上眼睛,頷首道:「我沒有資格原諒饒恕她們,就看瑛兒怎麼想了,瑛兒若恨,我這個姐姐勢必要支持她,可就算瑛兒要饒恕她們,我也不會求皇上解了鹹福宮的門禁。放她出來不會有好事,若是勸不醒的,解不解門禁早晚都是這個結果,何必白費功夫。」
環春暗暗心定,她是沒那麼好心去覺得貴妃可憐,但若主子心軟,她也沒法子,現下主子能狠心,是最好不過的事。
一夜相安,翌日天未亮,宮裡就熱鬧起來,這是皇帝登基至今頭一次娶兒媳婦,所有人都緊張又期待,嵐琪一清早就穿戴齊整趕到慈寧宮,這邊太皇太后很快就要接受大阿哥行禮,之後大阿哥還要輾轉寧壽宮、乾清宮,最後才去長春宮給親娘磕頭。
十幾年一晃而過,嵐琪還記得大阿哥丁點兒大時在慈寧宮纏著太祖母的景象,胤禔雖不是皇帝第一個孩子,卻是第一個健康長大的兒子,玄燁早年的孩子接連夭折,太皇太后昔日對他十分寵愛,即便如今更偏愛太子或四阿哥他們,甚至對惠妃有所厭惡,但對重孫的感情並未減少。
大阿哥三跪九叩大禮後,太皇太后便把孩子叫到跟前拉著手說:「你皇阿瑪在這年紀,沒有你這樣高壯,好孩子,將來好好給你阿瑪辦差,大清的江山,愛新覺羅家的子孫不守護,還靠哪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