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易答應的話來說,那錦艷的確是個心思活泛的丫頭,雖然嵐琪一向覺得任何人為自己謀前程都不是錯事,只要不是損人利己的事,花點心思並沒什麼錯。然而深宮之中,規矩禮法森嚴刻板,鋌而走險的確能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但成功之人極為稀少,大部分都是錦艷這般下場,縱然如此,依舊時時刻刻有人前赴後繼,為了**而拿性命來冒險。
「娘娘,您和貴人說話吧,臣妾胸口有些涼,想回去喝碗熱茶歇一歇才好。」易答應到底三十多歲的人了,看人看事還有幾分眼色,知道自己不便跟著德妃去看覺禪貴人,客氣地一路走回來後,便退下回自己的屋子。
嵐琪頷首應允,與她分別後往覺禪氏的屋子來,門前香荷瞧見趕緊通報進去,便見覺禪氏娉婷迎出門,一身籐色的綢緞褂子,髮髻低低盤在腦後,果然不像是要迎客或出門的模樣。
而色那樣美艷,卻是最最挑人的顏色,穿得不好就只剩下俗氣,許多人都愛它的美,卻少有人能駕馭,但此刻在覺禪氏身上所見,真真高貴雅,將色的美淋漓盡現。
「聽說福晉進宮了,娘娘怎麼來臣妾這裡?」覺禪氏如今與嵐琪相熟了,說話也比從前親和隨意一些,二人入內分坐,嵐琪讓香荷不必上茶,笑道,「坐坐就要走,正是嵐瑛在凝春堂,我這就要回去的。在半道上遇見易答應,聽她說你在屋子裡傷神,就想來看看你。」
覺禪貴人略訝異,自嘲而笑:「沒想到,還讓易答應留心到臣妾在傷神。」
「大概是你覺得這裡自在,不必像在宮裡處處謹慎小心,不意就流露出本性,這也是好事。」嵐琪溫和地笑著,直白地說,「可是近來中元節,你惦記那一位了?」
覺禪氏搖頭:「今天卻不是想他,而是看到各位姐妹家中親人進宮團聚,想到自己竟是無一個家人可以相聚,難免傷身,恐怕將來百年之後,也無人會為臣妾落淚。」
嵐琪笑道:「便是親人,緣分也有短長,血緣只是親人的象徵,並非都能維繫一生。說句矯情的話,我們在一起就是緣分,若能互相照顧開開心心過日子,比親人強多了。」
「是這個道理。」覺禪氏舒口氣,想要拋開這些沉重的包袱,想起一事,抬起手拿自己袖口的花樣給德妃看,笑著說,「臣妾近來新想出來的式樣,您瞧著可好,娘娘若是喜歡,秋冬的衣裳讓環春拿來,臣妾給您添幾針。」
嵐琪喜歡看覺禪氏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其實她天生麗質,稍稍用點心就比許多人都強,雖然旁人都覺得她有勾引皇帝的嫌疑,但嵐琪看得出,她是想自己活得好些,穿著打扮都是為了自己,不過即便能理解覺禪氏的心意,嵐琪也不大想學她的美麗。
嵐琪自信自己的容顏姿色,雖不至於東施效顰的醜態,但她也不願因為覺禪氏的美而把自己變成第二個她,玄燁喜歡的是烏雅嵐琪,她好好做自己就是了。
「這式樣在你身上好看,在我身上可就不一定了,瞧著針線極其麻煩,如今日短夜長了,你要費多少眼神在燈火下做,還是養養精神吧。」嵐琪委婉地拒絕後,便岔開話題,問起覺禪氏大阿哥和那個宮女的事,雖然自己懷疑過,可不敢想覺禪氏會真對一個孩子下手,此刻看到她點頭,自己有些發愣。
「錦艷的心思,從臣妾第一眼看到她時就發現了,她會學臣妾梳頭打扮,雖然沒有一樣的衣裳首飾,但那些樣子臣妾看得出來。」覺禪氏很淡定地說,「臣妾沒有慫恿她去勾引大阿哥,只是在和易答應聊天時,有意無意說了些大阿哥的事,說大阿哥在府裡收丫頭做侍妾等等,錦艷每回聽都是雙眼放光,果然大阿哥那天來園子裡,她就找過去了。」
嵐琪聽得直皺眉頭,輕聲道:「大阿哥是個孩子,你記恨惠妃,何必……」
「娘娘,大阿哥已成家立室,是大人了。」覺禪氏卻夠狠心,毫不避忌嵐琪不悅的目光,堅定地說,「娘娘您又心軟了。」
嵐琪靜下心來想,雖然這件事引得玄燁勃然大怒,可大阿哥行為不檢點由來已久,最早書房裡撤下年輕宮女,全部改為太監和嬤嬤伺候時,就是因為大阿哥對小宮女動手動腳,那時候他才真是個孩子呢,如今成家立室,的確不再是個孩子了。
「臣妾只是挑唆了錦艷的野心,其他的事並非臣妾謀劃的,遇見太子更是意外,可見上天也不幫著惠妃。」覺禪氏眼底流出高傲的恨意,這份恨,與旁人窮凶極惡的抱負很不一樣,只怕惠妃此刻若瞧見,背脊上一定陣陣發寒。
嵐琪則歎:「宮裡傳過來的話,說惠妃把大福晉留在長春宮兩天,讓宮裡的嬤嬤教她閨秘術,好拴住大阿哥的心,差點把好好的孩子給逼瘋了,那孩子才是可憐的。」
如今梁公公為德妃娘娘辦差,宮裡頭的事隔三差五都會傳來給娘娘知道,嵐琪明白知己知彼才能防著那些人對自己動心思,而梁公公事無鉅細的稟告,更讓她看透這宮裡從來就沒什麼秘密。若不想被人捉住把柄,就要行得正,做光明磊落的事。
「八阿哥怎麼辦?你不擔心那孩子?」嵐琪到底還是問了,身為母親的她,不能想像一個女人對於骨肉的無情。
覺禪貴人依舊冷漠,搖頭:「這麼多年了,臣妾如今再想,有什麼意思?八阿哥若能好好的,前程是他自己的,若不能好好的,臣妾身份低微,又能給他什麼?」
「罷了,我不該多問。」嵐琪歎息,唯有這件事,她和覺禪氏說不到一起,既然大阿哥的事弄明白了,她心裡有個底便好,這就要打算回凝春堂去。
覺禪氏送她到門前,忽而想起一事,輕聲說道:「前幾日臣妾在園子裡閒逛,不巧遇見幾個太監領著兩位大臣進來,因不宜相見,臣妾便躲進花叢後頭。他們從前面走過,臣妾聽見幾句話,娘娘您近來也稍稍留心,朝廷恐怕要有些震盪,有人要彈劾明珠貪污受賄。」
嵐琪心頭一驚,按下心思輕聲道:「這事情說不得,後宮不得議論朝政。」
覺禪氏卻淡定地說:「古往今來,能夠真正屹立於後宮不倒的女人,哪一個不沾染朝政?但是當今英明,娘娘您自然不需要做那殺伐決斷左右朝綱的事,可您不能不知道朝政,對您來說,也是防著那些人是否某天狗急跳牆,對您做出不利的事。臣妾身份低微,那天若非無意中撞見,幾乎聽不到朝廷的事,可娘娘您不同,只要您想知道,沒有不能知道的事兒。想必惠妃宜妃,便是皇貴妃娘娘,國舅爺也必然時常提點。」
「這事兒到此為止。」嵐琪亦是神情嚴肅,但並非厭惡覺禪氏這些話,很冷靜地說,「你我性子不同,看待許多事的價值有很大偏差,這裡頭沒有對錯,只有你我各自覺得值不值得,這件事日後再說。難道你和旁人一樣,看我聖寵不倦榮光萬丈,就以為我真正在這宮裡站穩了嗎?」
這一下,反將覺禪氏說得愣住,但聰明的女人很快就露出笑容,英雄惜英雄般讚賞德妃:「娘娘果然從不曾迷失本性。」
離開覺禪貴人的住處,一路往凝春堂走,環春幾人未聽見二位說什麼話,但看得出來主子受到了影響,只是這一面方才在覺禪貴人那裡沒有流露,反而越走越遠時,才漸漸浮在臉上。
十幾年來,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嬤嬤教導的話早就滲進嵐琪的骨子裡,可是漸漸融合在血液裡後,她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上一次藏紅花的事失敗,讓她想了許許多多的事,這一次再次試水,比不得之前的激進,慢悠悠一點點抽絲剝繭,她感受到一件看似簡單的事裡,卻有著後宮和朝廷千絲萬縷的糾葛,才真正明白所為的牽一髮而動全身。
方纔覺禪氏對她說朝政,嵐琪義正言辭的拒絕了,可實際在她心裡,早就明白了朝政的重要,只是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嬤嬤的話讓她自己領悟到,對於朝政的瞭解,絕不能露在臉上宣之於口,不論是旁人善意的規勸還是惡意的引誘,不能讓任何人察覺到,她對於這一塊禁地的窺探之心。
「主子,您怎麼了?」就要到凝春堂時,環春忍不住問嵐琪,「您這樣繃著臉進去,太皇太后可要擔心了。」
嵐琪這才醒過神,勉強一笑:「我沒什麼事,大概走多了路,不大舒服。」
此時隱隱聽見溫憲銀鈴般的笑聲,小丫頭大概是和嵐瑛在玩耍,笑聲很瘋,嵐琪便念叨起她剛剛才闖禍,與環春走進門想教訓幾句,可女兒一見自己便花蝴蝶似的撲過來,抱著嵐琪的腿,仰著脖子問:「額娘,舜安顏還在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