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慢悠悠,嵐琪面上波瀾不驚,可眼前的小姑娘卻愣住了,不過十來歲的小丫頭,因為爹娘刻意用心的教化,眼底比同齡的孩子多幾分成熟氣韻。嵐琪在她這麼大時,哪怕惦記著要進宮做宮女了,在家也是樂呵呵天真無憂,此刻看著毓溪,倒像是看到自己做常在那會兒的模樣。
「方纔宮門外那出鬧劇,你也看到了,看著咋咋呼呼,其實不過是家長裡短的瑣事。」嵐琪放下團扇,示意毓溪伸手過來,將柔嫩的小手握在掌心,大熱天的竟有幾分冰涼。毓溪手心出了汗,她自己也覺得尷尬,侷促不安地低垂著臉,雙頰漲得通紅。
「你知道自己將來的身份,不管皇貴妃娘娘今天對你說了什麼,自己放在心裡就好。」嵐琪溫柔地說著,稍稍用力握住她的手,「再大再難的事,也總有解決的法子,再能幹聰明的人,也是歷坎坷一步步走來,現在好好做你的千金小姐,將來好好做胤禛的福晉,路要一步步走,想那麼久遠的事做什麼?」
毓溪點點頭,她不敢說,今天皇貴妃娘娘對她說:將來你要好好輔佐胤禛,我的兒媳婦,是要做皇后的。
「你家裡的姨娘們,不鬧嗎?」嵐琪問。
毓溪搖了搖頭,她的阿瑪也有妾室,但是家裡一直都太太平平,人家都說是額娘治家有方,她一個姑娘家關在閨裡學琴棋書畫學規矩,哪兒知道額娘是怎麼治家的。
嵐琪印象裡,毓溪的額娘覺羅氏,是個溫柔大方的婦人,但那份氣質本是由傲氣和貴氣襯托,相比之下,裕親王福晉她們都不及覺羅氏,果然一個能把家中料理得滴水不漏,擺平那些鶯鶯燕燕的姬妾的女人,自有一番氣度。
「德妃娘娘。」半晌,毓溪囁嚅,聲如蚊吟般說,「臣女怕自己做不好,阿瑪總是看著臣女搖頭歎氣,說臣女性子太弱,難當大任。」
「什麼是大任?」嵐琪笑問。
毓溪愣一愣,到底不敢說阿瑪額娘還有皇貴妃他們,都指望自己將來成為皇后這樣的話,她晃了晃腦袋說:「臣女不知道。」
嵐琪溫柔地笑著,起身拉她起來,似乎要她去歇著了,一面滿不在乎地說:「人只要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就足夠了,將來能照顧好你的夫婿,哪怕只是起居飲食,那也是天大的功勞,怎麼就算不得大任?你若願意聽我的話,把心好好放在肚子裡,管別人指望你什麼,要緊的是胤禛呀,等等看將來,他希望你怎麼樣,你再煩惱好了。」
小姑娘羞赧得脖子都發紅,年紀雖小,看模樣大人的事已懂了不少,烏拉那拉家把女兒當未來的王府福晉甚至未來的皇后教養,能不揠苗助長地讓她盡早懂事麼。
「傻丫頭,將來你只要能和胤禛和和美美,哄得他高興,他哄得你高興,小日子過起來了,油鹽醬醋的小事也好,皇室宗親裡的大事也好,一件件都能學起來,現在著急也沒用。」嵐琪摟著小姑娘出門,喚環春來領路,輕輕推她說,「好好歇息,明兒還要陪著皇貴妃娘娘說話。」
環春送毓溪小姐去臥房,吩咐那邊的宮女照顧好,折回來想伺候主子安寢,卻見主子站在原地一動沒動,稍稍走近,竟是見她淚流滿面,唬了一跳忙挽著胳膊問:「娘娘,您怎麼了?」
嵐琪回過神,怔怔地看著她,抬手抹掉眼淚,自嘲地笑著:「我真沒用,怎麼又哭了。」
環春攙扶她進門,擔心地問為什麼哭,才聽嵐琪哽咽道:「我想太皇太后了,剛才對毓溪說那番話時,滿腦子都是太皇太后從前對我說話的樣子,那些話,也是她曾對我說了,我記在心裡的。」
好久不見主子為太皇太后悲傷,環春沒多勸說,知道這一陣上來了,散了就好,耐心陪了半天,果然就好了。
一夜相安,翌日嵐琪領著毓溪來承乾宮,皇貴妃只和小姑娘說了幾句話,就打發她和胤禛去說話,私下對嵐琪說:「太皇太后不讓她進宮,雖然少了些閒言閒語,但倆孩子有些生分,昨天站在我們面一點兒不像小時候那麼親熱,看著有些著急。」
嵐琪則勸:「是都長大懂事了,又不是兄弟姐妹,哪兒敢親熱?」
皇貴妃覺得有道理,憧憬著一雙孩子的將來,面上滿是笑意,與嵐琪閒話幾句後,榮妃也到了,循例向皇貴妃稟告一些事,雖然皇貴妃如今早就聽不得也管不得,規矩總還要做給旁人看。
提起昨晚王常在的事,皇貴妃聽了嘖嘖:「沒想到你比榮妃還厲害,大熱天讓她們照著燈籠跪在夜裡,這得餵飽多少蚊子?」
嵐琪故意酸溜溜地說:「臣妾這樣做,王常在才面上有光,臣妾可要顧及她的主子,萬一人家不高興了,還要怨臣妾治下無方。」
她沒有明說是玄燁,一句她的主子來指代,落得皇貴妃嗤笑揶揄:「她的主子難道不是你的主子,你家主子摟著她的時候,顧及你顧及咱們了嗎?自己的女人自己疼去,你替他操什麼心,往後她們真打起來撕破臉才好看,到時候讓她的主子心疼去吧。」
說的是玩笑話,女人們背過丈夫數落他的不是,雖幾分解氣,更多的還是無奈心酸,誰也不會多說什麼,再者皇貴妃精神也不好,榮妃和嵐琪結伴要走時,吉芯從景陽宮來,通報幾位知道,說分賞下去朝鮮國的宮嬪,平貴人那裡也得了,今天不知怎麼自己跑去乾清宮謝恩。
平貴人本是被惠妃冠以私通之罪禁足的,自己跑出去壞了規矩,本該予以責罰,但眼下皇帝不僅接見了她,似乎還有意解了她的禁足,至於私通的罪名本就是「說不得」的事,沒人提的話,過去也就過去了。更何況,人家正正是太子的小姨母。
榮妃眉頭緊蹙,不明白皇帝什麼用意,恨恨道:「把這個禍害精放出來做什麼?」可想起來是在皇貴妃跟前,不免覺得失言,一時很尷尬,先讓吉芯下去了。
宮女們走了,皇貴妃才:「估計有一段日子皇上要給她臉面,你們小心些就是了,一個低微的貴人而已,你們還對補不了?」
到底是國舅府的千金,對朝廷之事洞若觀火,原是朝廷與沙俄在邊境糾纏多年,眼看著大清國力強盛,沙俄有讓步之意,如今朝廷正準備與沙俄談判,皇帝已欽定了領侍衛內大臣索額圖和都統一等公佟國綱為首帶領果然大臣前往,皇貴妃的伯父既然參與此事,她自然什麼都知道,而平貴人的叔父參與此事,皇帝對她好些,也不奇怪。
嵐琪和榮妃退出承乾宮時,提起平貴人復出一事,她們早就習慣了皇帝對於後宮的政治利用,相反她們倆個家世清白,反而不會有這些煩惱,可今天病榻上的皇貴妃都能知道的朝廷之事,她們倆卻完全不曉得,不免心中有憂慮。
榮妃直白地問嵐琪:「太皇太后走後,你背後少了一座大山,娘娘一旦西歸,你和四阿哥也少了靠山,你可千萬要小心。」
嵐琪不屑地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們不過和我們一樣是女人,又不是豺狼虎豹,我怕什麼?」
榮妃始終憂心忡忡,但見嵐琪堅決,也不多嘴,而她沒說出口的話,嵐琪心中同樣明白。
赫捨裡一族之前對平貴人不聞不問,若說真的放棄了,未必見得,把她丟在「冷宮」裡,至少能保她平安。如今太皇太后去了,皇貴妃也快不成了,溫貴妃早就癡癡顛顛,後宮裡尊貴的能做主的女人都不在了,太后是個佛爺很好對付,他們根本不放在眼裡,此時此刻把平貴人弄出來,年輕輕的漂亮女人,完全能夠活得如魚得水從頭來過。
後宮雖都是女人,可女人一樣能做出翻天覆地的事,太子在後宮不能沒有依靠,畢竟能在皇帝耳邊吹枕頭風的,也只有女人。
平貴人的復出,在宮內激起千層浪。王常在初入宮時,就有人說能與王常在的美貌平分秋色的沒幾個,覺禪貴人美則美矣,也是小三十的人了,皇貴妃更是病入沉痾不復從前,宮內拔尖的美人兒,就剩下被關著的平貴人,而她正當青春,也是年輕得能掐出水的年紀。
從前宮裡人都恨小赫捨裡,恨她橫行霸道、恨她目中無人,眼下卻不知怎麼一副看熱鬧的心態,一個個都巴望著漂亮的平貴人能和王常在比一比高低。
王常在一個江南漢人進宮後幾乎分去皇帝所有的寵幸,連永和宮都瞧著像是讓步了,不管德妃娘娘什麼心思,別的本來就吃不著,現下更吃不著的女人們,都恨不得把王氏揉得稀碎,如今終於有個厲害的人來治她,竟都是拍手叫好。
正如嵐琪那晚懲治了幾個惹是生非的答應和官女子,宮裡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永遠也禁止不了,如今平貴人又光鮮亮麗地在宮內招搖過市,一**傳言往那清靜的院落去,王常在和袁答應,早就嚇壞了。
這日王氏和袁氏一道來永和宮請安,德妃這裡本沒這些規矩,但來者是客也不好趕人家走,坐著說了半天閒話,內務府時不時有人來稟告瑣事,嵐琪又惦記著承乾宮裡皇貴妃的身子,兩人干坐在一旁,好半天她才回過神說:「一時不得閒,妹妹們若坐得悶了,不如改天再來?」
王常在和袁答應面面相覷,前者終於出聲說:「娘娘,臣妾很害怕。」